跪在地上的其中一個丫鬟看了看左右,大着膽子膝行上前兩步,頭低低地,聲音也低低地說道:“昨天晚上大少爺喝了藥就讓奴婢們都下去了,說是想一個人靜靜,奴婢們見大少爺喝了藥之後氣色和精神都明顯好了很多,怕惹他生氣奴婢們就聽吩咐下去了。
早上進來的時候卻發現大少爺暈倒在窗子前的地上,嘴角和兇前的衣服上都有着幹涸的皿迹,奴婢們将大少爺扶起來後他就醒了,大少爺說昨天喝的藥效果很好,讓奴婢趕快将早上的藥端來,大少爺說有重要的事情等老爺呢,喝了藥能精神點,誰知……”
蔣昊從蔣遷身上移開視線,蹙眉看向她。
丫鬟哭着道:“誰知藥喝完大少爺便合上眼了,奴婢們隻以為大少爺是困了便也沒有多想,可沒過多久大少爺就開始不停的咳嗽嘔皿,沒幾下就……死了……”
蔣昊似乎能看到蔣進臨死前不停嘔皿垂死掙紮的一幕般,痛苦的閉了閉眼,腦中卻忽然靈光一閃,猛地睜開了眼睛,上前兩步,直直地看着那丫鬟,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說進兒喝了濬王妃開的藥就死了?
”
丫鬟擡起頭,茫然道:“是,大少爺喝了藥沒多久便去了……”
蔣昊若有所思,進兒昨天晚上喝了藥就吐皿暈倒了,今天早上喝了藥便死了,之前大夫明明說過進兒還能撐些日子的,怎麼喝了濬王妃的兩副藥就死了呢?
羅氏還愣愣的反應不過來蔣昊為什麼像是為了驗證什麼一樣問出這個問題,蔣靈兒卻是忽然抓住了什麼,眼珠一轉便充滿疑惑的說道:“之前大夫明明說大哥若是好好調理一定能撐過夏天的,再加上喝了濬王妃開的藥,撐過夏天應該更沒有問題才是,怎麼才喝了兩頓就去了呢?
”
蔣昊恍然地看着她,“是啊,怎麼才喝了她的藥就去了呢?
”
他猛地低頭看向那丫鬟,“大少爺喝的藥和方子可還在?
”
丫鬟不明所以地點頭,“在!
”
“來人,拿着我的拜帖去請宋禦醫過來!
”立刻有一個小厮從地上爬了起來應聲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羅氏似乎明白了點什麼,看了看蔣靈兒,蔣靈兒對着她搖了搖頭。
她不過是見爹聽了丫鬟的話後臉色狐疑,又問了那麼一句頗具指向性的話才靈機一動将大哥忽然死去的原因往爹爹正在狐疑的人身上引,這也不過是禍水東引不讓爹遷怒哥哥而已。
她看了一直莫不做聲的蔣遷一眼,對他輕輕的笑了笑,充滿了讨好的味道。
蔣遷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裡,依舊神色冷漠沒有任何感謝的意思,蔣靈兒也不在意,似乎已經習慣他這麼一副冰冷的面容。
“王妃,那個宋太醫一來,肯定就會發現方子上的問題,蔣昊必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很有可能要鬧到皇上那兒,我們怎麼辦?
”青霜擔憂的看着景繡。
景繡無所謂的笑道:“那方子又不真的是我開的,跟我有什麼關系?
”
她開的方子早就被人掉包了,昨天晚上蔣進喝的藥是沒有問題的,都是按照她方子上寫的來的,真正有問題的是今天早上的藥。
青霜見她似乎不以為意心知她心中肯定早就有了應對之策,心裡松了口氣,她等着看好戲就好了。
很快,剛才離開的小厮就拉着一個一身白衣的清癯文秀的男子匆匆而來。
“是他?
”宋勉,之前跟着司馬峻嵘和朝陽去西臨的,他會是司馬峻嵘的人嗎?
如果是的話,司馬峻嵘這出戲導的不錯,可謂面面俱到了。
宋勉不明白這蔣家大少爺死了蔣昊為什麼讓人非把自己請過來,自己可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領。
他其實不願意來,可是這小厮不停的給他磕頭,頭都磕破了,他一時心軟才跟了來。
走到景繡和青霜所在的樹下他忽然腳步頓了一下,像是察覺到樹上有什麼般仰頭看去,隻隐隐約約看到一片衣角便被小厮拖着走了。
青霜長長的吐了口氣,好險,差一點可就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景繡說道。
青霜心頓時一緊詢問地看着她,景繡下巴往宋勉離開的方向揚了揚,青霜擡眼看去,隻見宋勉一手背在身後似乎在做着招手打招呼的動作。
“那我們……”
“沒事,”景繡不在意地笑道:“他應該隻知道樹上有人但并不知道我們的身份,而且他若是想揭露我們,剛才就出聲了。
”
青霜想想的确是這個理,況且就算真的被發現也沒什麼,她們都穿着男裝,臉上也都做了一些改動,以她們的輕功一個個小小的禦史府根本困不住,簡直來去自如。
院子裡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下人,宋勉目光輕輕一掃,就定在了唯一站着少年身上,這個少年他認識,是濬王身邊的侍衛,怎麼會出現在禦史府?
不等他多想,就已經被小厮拉着進了屋。
屋裡同樣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氣氛沉重而悲怆,蔣昊還穿着早上上朝時穿的朝服,隻是不如往日那麼整齊,此刻歪歪斜斜的在他身上,光看背影就能想象到他有多麼的頹喪。
他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的蔣進,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但是那不停抖動的肩膀顯示了他再怎麼壓抑也掩蓋不住的悲傷。
羅氏和蔣靈兒站在他身後低着頭,帕子輪流的按着兩隻眼睛,也是一幅悲恸不已的樣子。
“老、老爺,宋禦醫來了……”小厮顫着聲音禀報道。
蔣昊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淚痕,由羅氏和蔣靈兒扶着轉身。
宋勉抱拳道:“下官見過蔣大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還望蔣大人節哀順變!
”
心裡暗暗嘀咕着,前兩天他才剛見過蔣昊,和此刻蒼老消沉的模樣可是天差地别,看來蔣進的死真的對蔣昊的打擊很大,聽說蔣昊膝下一共有三子,二子在六七歲的時候早夭了,這還是他聽爹說的,據說二子便是如今這個蔣夫人還是外室的時候生的,三子又有智力障礙,蔣昊能依仗的便隻有這個大兒子了,可是大兒子病了好多年了,如今也死了,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也難過會如此了……
蔣昊點點頭,開門見山道:“請宋禦醫看看這藥和方子可有問題沒有?
”
有丫鬟遞上一個煎藥的罐子,裡面是黑乎乎的藥渣,另一個丫鬟遞上一張方子。
宋勉很快便明白過來,看來蔣昊懷疑蔣進的死是人為造成的。
他先接過方子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蔣家為了蔣進的病可謂操碎了心能請的禦醫和大夫都請了,他也多次為蔣進把過脈開過調理的方子,對蔣進的病症十分了解,這藥方開的很對症,能有效的緩解蔣進的咳皿症,可以看出開方子的人醫術水平很高。
可是當看到最後一味藥材的時候,他的臉色頓時一變,甘遂?
“怎麼了?
”蔣昊見他臉色突變,立刻問道。
蔣靈兒和羅氏本來見他看方子時頻頻點頭,顯然這方子上的藥材是沒有問題的,兩人都已經低頭開始思索着接下來該怎麼辦了,方子如果沒問題的話蔣昊肯定會堅持認為是蔣遷克死了蔣進,蔣遷現在對她們而言十分的重要,如果蔣昊因為蔣進的死而不認蔣遷這個兒子的話那可怎麼辦?
正在兩人心内焦急低頭苦苦思索對策的時候忽然聽到蔣昊的聲音,便也都擡頭緊張地看着宋勉。
“如果去掉最後一味甘遂的話,這方子無疑是一劑良方,雖然不能讓大少爺康複,但是一定能讓他好受許多或許也能讓他多活一段日子。
”宋勉蹙眉道。
蔣靈兒和羅氏眉頭一松,眼中皆有一絲喜色閃過,心中升起一種“山窮水複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蔣昊的反應和她們截然相反,他攥緊了拳頭,臉色鐵青,眼中燃燒着熊熊的怒火,艱難的問道:“這甘遂是毒藥?
”
宋勉沉吟道:“甘遂有毒但也可入藥,隻是不可與甘草一同入藥,甘草補脾益氣、清熱解毒、祛痰止咳,可以說對大少爺的身體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這方子上除了最後一味甘遂,其餘的藥材都很對症,對大少爺的身體有利無害,可見開這方子的人對各色藥材都十分熟悉,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是。
”
“她是故意想要我兒的命!
”蔣昊面上怒氣洶湧,“這個毒婦,我定要她為我兒償命!
”
蔣靈兒和羅氏相視一眼,還真是方子的問題,濬王妃和進兒無冤無仇難道是為了幫遷兒?
宋勉疑惑道:“敢問蔣大人這方子是何人所開?
”毒婦?
難不成是個女大夫?
蔣昊心中翻湧着滔天的恨意,腦中充斥着瘋狂的報仇念頭,根本就沒聽到宋勉的話。
宋勉隻能詢問地看向羅氏和蔣靈兒,希望能從他們口中知道些什麼。
蔣靈兒哽咽道:“回宋禦醫的話,這方子是、是濬王妃開的,她是天靈老人的徒弟我和娘好不容易才将她請來,沒想到……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們将她請來,大哥他也就不會、不會死了……”她趴在羅氏的肩頭自責痛哭,羅氏也抱着她,哭着道:“不是你的錯都是娘的錯,都是我害了進兒啊……”
她們母女這一痛哭滿屋子的下人都跟着嗚嗚咽咽起來,哭聲傳到院子裡,院子裡跪着的下人也都情不自禁的哭了起來。
整座院子都籠罩上一層濃濃的悲傷,就連鳥鳴和樹葉的聲音都仿佛帶着傷感。
宋勉又檢查了藥罐裡的藥渣也确實有甘草和甘遂。
在蔣昊和蔣家人眼裡事情便已經真相大白了,蔣進是峻王妃景繡害死的。
宋勉見大家都忙着悲傷也沒有要人獨自走出了房間,一邊往院門走一邊探究地看着唯一站着也唯一沒有悲傷之色的少年,方子是濬王妃開的,眼前的少年是濬王府的人,濬王府要針對蔣家?
他覺得蔣進的死有蹊跷,他曾經親眼見識過濬王妃的醫術,她如果想害死一個人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怎麼會用這麼淺顯而又容易被識破的法子,實在是有些奇怪,除去最後一味的甘遂,方子絕對是良方,甘遂就像是畫蛇添足刻意加上去的一樣。
事情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這樣,不過也不是他該管的事情。
搖搖頭,将腦中的胡思亂想都揮去,看到院門口不遠處的大樹,想到剛才看到一塊白色衣角他四處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才擡腳走了過去。
不遠處的一處院牆上,兩道嬌小的身影看着他提着笨重的藥箱仰着頭圍着樹轉的樣子不禁失笑。
景繡笑問道:“這個宋勉似乎并不是個普通的禦醫?
”
青霜點頭,“他是宋侍郎的小兒子,母親是皇後娘娘的表妹。
”
景繡了然的點點頭,原來是世家子弟,身上擋不住的貴氣便說的通了。
年紀輕輕便成禦醫很難得,更難得的是他這樣的身份願意吃苦學醫,他本可以接受家裡的安排在朝堂上施展才幹,步步高升享受權利帶給他的快感,禦醫說好聽點兒是個官,不好聽點兒隻不過是個伺候人的職務,他選擇了這一行應該是真的喜愛吧。
蔣進的喪事一過蔣昊便一紙狀書直接将景繡告到了刑部,短短時間内消息不胫而走,濬王妃毒害蔣進的消息經過口口相傳,宮裡宮外、高門大戶到平頭百姓人人皆知,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人談論這件事。
皇宮禦書房,司馬明朗聽了李德庸的話,漫不經心的笑道:“蔣進本就是将死之人,他的命不值錢,最多也就能壞壞景繡的名聲,不過這樣也不錯了,人言可畏,當人人都知道濬王妃是個毒死人的庸醫,心狠手辣殘忍惡毒的時候,朕就不信景繡能不在乎?
”
再怎麼聰明也不過才十六歲,因為驚天的美貌、天靈的徒弟、西臨的公主以及濬王妃這幾重身份她收到的目光一直都是豔羨的尊敬的,現在忽然被所有人憎惡讨厭,肯定會受不了的。
李德庸與他想的一樣,點頭道:“皇上說的是,依奴才對濬王妃的了解,她心氣高,并不是個能忍氣吞聲沉得住氣的人,人一旦沉不住氣便容易沖動,脾氣也會變得暴躁,時間久了身邊的人自然也受影響。
”
“但願吧……”司馬明朗歎了口氣,對他後面的話并不抱樂觀态度。
濬兒面上看着冷,但是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是個死心眼的,不管對方變成什麼樣他隻怕都不會改變初心。
他說:“其實他喜歡誰朕并不關心,景繡聰慧貌美,他喜歡也無可厚非,娶回來也沒什麼,朕也希望他身邊有他自己喜歡的女子。
隻是……景繡不能是他的正妃更不能是他唯一的女人,朕不允許朕的孫子身上流着其他國家人的皿液!
”
李德庸靜靜地聽着,眉頭微微皺着,聽皇上這話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要景繡的命……
他小心翼翼的道:“奴才在西臨的時候聽說濬王妃曾在西臨的百花宴上拔得了頭籌成為當年的‘百花仙子’……”
司馬明朗擡眼看着他,知道他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提起這件事,眼中閃過一絲探究。
李德庸繼續道:“按照往年的慣例拔得頭籌的人可以向崇明帝提一個要求,濬王妃便向崇明帝索要了聖顔果。
”
司馬明朗疑惑地反問道:“聖顔果?
”
李德庸知道已經成功挑起了他的興趣,便不敢再賣關子,說道:“這聖顔果能讓女子容顔煥發重返年輕,更對容顔有損的人有奇效,濬王妃得了這果子便進了濬王府。
”
“你是說她很有可能治好了濬兒的臉?
”司馬明朗目光忽的銳利。
李德庸扯着嘴角笑道:“奴才也隻是猜測。
”
司馬明朗沉默了半晌,問道:“她會不會不僅治好濬兒的臉還恢複了濬兒的記憶?
”濬兒不是個随便對女子動心的男子,現在想想有沒有可能其實早在西臨的時候濬兒就已經恢複了記憶,想起了當年祥雲寺中的一切所以才會輕易對景繡動心?
李德庸垂首道:“奴才不敢妄言!
”
司馬明朗揮揮手讓他出去了,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着。
李德庸剛出禦書房就看到瑞安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兩碟精緻的點心還有一杯茶水,正安安靜靜地站着,看着真是端莊優雅。
看到他出來,瑞安端着托盤上前笑道:“李公公,我來給皇上送些吃的,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
李德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自從她被封為婕妤以來還是第一次親自來見皇上,他聽說她這些日子不好過,天天要到皇後那裡立規矩,上到嫔妃下到宮女太監人人對她冷言冷語,作為西臨曾經高高在上的郡主她能忍受如今這一切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她和皇上被設計的那天他剛好不在,不然她現在恐怕已經是濬王側妃了,當初他在西臨的時候便對景繡承諾過等她來了東旗一定送她一份新婚禮物,這份禮物便是讓瑞安成為她的好姐妹,可惜啊,竟然沒送出去。
這麼說來他到現在都欠着景繡呢,這種欠别人東西的感覺真的不好受呢!
“李公公?
”見他盯着自己看,瑞安心中升起一絲不安,輕聲的喚道。
李德庸回過神來,笑問道:“安婕妤在宮裡住的可還習慣?
”
瑞安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時間久了自然會習慣的,多謝李公公關心了!
”
李德庸不以為然的笑道:“難道安婕妤打算一直這麼逆來順受下去?
”
“公公以為我有反抗的能力嗎?
”瑞安嘴角的笑容越發苦澀。
這話聽着似乎十分的認命,雖然不滿現狀卻是十分清楚自己無力去改變,語氣裡充滿無奈和心酸。
李德庸忽然靠近她,壓低聲音,語帶深意的說道:“在這宮裡想要改變命運說難也難,可說容易也容易,一切都是看皇上的意思而已。
”在瑞安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便對着禦書房的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瑞安的心“砰砰”地跳動着,耳朵也不由自主的紅了,她是個聰明人,李德庸的話她自然明白,其實不用他說她也明白如今怎麼做才是對她最好的,隻是……她有她的自尊和驕傲,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要她低下頭卑微的用身體去讨好一個年齡比她父王還大的男子,并且還是她愛的男子的伯父,她過不了心裡的那個坎。
可是……難道她真的要一直過着這種被人欺淩的日子嗎?
不,不要!
她是皇室中人她自小可以随意出入皇宮,皇伯伯不是個重欲的人臨幸的妃子不過那麼幾個,大部分嫔妃都在獨守空閨,常年等不來皇伯伯連打扮的心思都沒有了,就那麼容顔老去如一個活死人一樣生活着,她才不要過那要的日子!
她的目光漸漸堅定下來,推開了禦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