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繡嫣然一笑,“多謝葉小姐提醒,我記住了。
”
葉傾冷哼一聲,轉身的刹那眼中寒光乍現,想到已經被關在大理寺監牢中的葉明遠,指甲刺進手心的肉裡。
她必須要想想辦法了,不然葉家就沒有她和母親的容身之地了。
景繡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己本無意和她争搶什麼,可是她卻不這麼想,自己成了葉家的義女,在她眼裡就是威脅到了她的地位和利益。
*
看着眼前穿着囚衣衣衫淩亂憔悴不堪的景天岚景繡實在沒辦法将他和之前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意氣風發的丞相大人聯系起來。
牢房頂端一角有一個小小的窗子,陽光從那小小的窗口投射進來,給昏暗潮濕的牢房帶來了光亮和溫暖。
他閉着眼睛倚靠在堅硬冰冷的牆面上,剛好處在金色的光幕裡,空氣中細粒的塵埃浮浮沉沉,使得他的面容讓人看不真切。
過了兩秒他才察覺到有人來了,睜開眼看過來,原本呆滞的眼神在看到景繡的刹那變得有了光彩。
一手撐着牆壁站了起來,走了過來,看着她笑道:“來了。
”
好像早就知道她會來一樣,好像一直在等着她來一樣。
景繡輕輕“嗯”了一聲,看着他面容苦澀的樣子,心裡也是五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景天岚率先打破了寂靜,開口道:“你跟你娘的性子真的是一個天一個地……”
語氣充滿了感慨,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某些回憶之中。
景繡從袖子裡掏出信遞到他面前,“這是你寫的吧,當年在暗中幫助淑妃重新回宮的人就是你吧。
”
她将所有的事情串起來想了一遍,宮裡固然有南疆的眼線,但是背後肯定有一個人暗中籌謀主導一切。
南疆皇鞭長莫及,除了景天岚外不做他想。
“不錯。
”景天岚從她手中接過泛黃的信封,嘴角挂着苦澀的笑意。
“給葉明遠的那一封也是?
”
“嗯。
”
在來之前她已經先去見過葉明遠,這人雖然目光短淺但是卻也早就看的出來南宮璃不是帝王之才,太子之位并坐不久遠。
他看的出來比起工于心計的二皇子皇上明顯更青睐淡泊沒有野心的五皇子。
所以為了擺脫葉國公的光環籠罩他選擇暗中投靠了淑妃。
因此當初在太子府也就是現在的大皇子府一向懦弱膽小的他會站出來指證南宮洐。
這一次他收到信,雖然害怕事敗,但一想到葉國公處處壓他一頭,一咬牙就進了宮揭發南宮洐。
隻要南宮珏能坐上太子之位,日後登上皇位,他就是第一等的功臣,到時候就是他葉明遠揚眉吐氣,就是他們二房擺脫大房的壓制和光芒籠罩另立門戶不用再看人臉色的時候。
他不知道淑妃和景天岚以及南疆的牽扯,隻是不甘心長期生活在在葉家大房的“壓制”下,急于振興二房,才會改變一向懦弱膽小縮頭縮腦的性格鼓起勇氣孤注一擲的去支持淑妃母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南宮珏日後當上皇上必不會虧待與他。
“我母妃……”
她話還沒說完景天岚已經急急地開口,“不是我,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去了……”
紅紅的眼眶中氤氲着霧氣,聲音充滿了哀痛。
“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你和芸娘的孩子對不對?
”景繡目光緊緊地盯着他,生怕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景天岚臉上的神色陡然一變,雙目圓睜地看着她,眼中神色瞬息萬變,最後變得銳利無比,眼中像是有兩把随時能激射而出的銳利的匕首般。
被這樣銳利的散發着濃濃的危險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景繡不由得身子一緊,卻也知道他在牢裡不能将自己怎麼樣。
“皇上也知道了?
”景天岚聲線顫抖地問道,眼中的殺意被緊張和擔憂取代。
景繡搖頭,“隻有我和司馬濬知道。
”
景天岚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目光探究地看着他,“你是來找我确認的?
”
“不是。
”在他轉而變得疑惑的目光下,她說道:“我是來找你談條件的,我和司馬濬會一起保守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作為交換,我想知道當年靜安寺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
景天岚詫異地看着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
“當然。
”
前兩天她将宗易交給了林楓,賢妃已經在牢中自缢身亡。
靜安寺中的一切和她沒有關系,母妃突然難産去世,宮中不少人心中都有疑慮,賢妃也不例外。
看着淑妃帶着兩個兒子風光回宮,德妃也有兩個皇子傍身,皇後有太子,隻有她膝下無子,雖貴為四妃之首也正當年輕,但還是不免心存焦慮和嫉妒。
良妃死後皇上“遷怒”柔妃将其禁足在永春宮,賢妃多次暗中前往永春宮接濟照應當時還懷着身孕的柔妃,多次言語試探,柔妃縱然心有防備但是百密一疏。
賢妃是何等精明的人,在柔妃孤立無援身懷有孕的關鍵時刻對她施以援手,漸漸地柔妃對她卸下了心理防備,在她有意無意的試探中說漏了嘴。
她知道淑妃能夠重新回宮是一個陰謀,于是派了對她忠心耿耿也心存愛慕的手下宗易去靜安寺查探良妃難産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由于時間過去不久,倒也查探到了一些蛛絲馬迹。
這些蛛絲馬迹足夠她當做要挾淑妃的籌碼,甚至如果将這些蛛絲馬迹好好利用的話搬倒淑妃也不是沒可能的,良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她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她沒有那麼做,她若無其事的守着這個秘密,等待着一個最好的時機去揭發。
後來她懷孕生下四公主南宮奕,但是卻因此傷了身子再難懷孕。
于是她将目光放到了六皇子南宮瑾的身上。
一個長遠的計劃在心裡形成了,她千方百計的照應柔妃母子,為了讓南宮瑾信任自己親近自己。
她知道想要更近一步地拉近與南宮瑾關系最好的方式就是除掉柔妃,可是她沒有,因為柔妃會是日後她對付淑妃的一大法器。
甚至她為了心裡的那個計劃還借着沈柔的手除掉可能知道真相的芸娘。
這麼若無其事的過去很多年後,眼看着皇上對淑妃的兩個兒子越發滿意,她開始出手了。
她送信給南宮新月,引起她對淑妃的懷疑。
南宮新月果然偷跑出宮去了靜安寺,驚動了皇上,皇上心中本來就對良妃的死耿耿于懷心有疑慮,因為南宮新月偷跑去靜安寺再次觸動了皇上的心事。
她以為随着皇上對淑妃起了懷疑,就會疏遠淑妃母子,可沒想到皇上對他們依舊如故。
三皇子的病情日益加重,皇上對他們母子似乎更加親近。
但她也沒有因此亂了陣腳,當時的南宮瑾還小,就算搬倒了淑妃母子也是便宜了别人。
所以她依舊不動聲色,直到景繡回了平陽城。
她一見到景繡就覺得她眉眼間和良妃十分相似,聯想到她的生母是芸娘,就開始對景繡的真實身份産生了懷疑。
後來透過皇上對景繡超乎尋常的對待徹底确定了心中的猜測。
當宗易傳進消息說景媛讓他在太子府中除掉景繡請示她的意見的時候,她同意他去了。
原本她可以選擇留着景繡對付淑妃,可是想到了死去的良妃那個得皇上傾心相待的女人,她的心裡就不可遏制的嫉恨起來,這恨就跟着轉移到了景繡的身上。
又想到自己的女兒因為景繡而遠離皇宮,就恨不得将景繡殺之而後快了。
可惜的是宗易失敗了,許久得不到他的消息,她知道他必定是落入景繡手中了。
但是她根本不以為意,因為她知道宗易對她不僅僅有仆人對主子的忠心還有男子對女子的愛慕。
她堅信他是不會出賣她的。
柔妃是知道景繡的真實身份的,原本以為死了的人又出現了,并且皇上還對她那麼好,柔妃慌亂害怕不已。
她忍不住走出了永春宮去試探淑妃和賢妃對景繡的态度。
于知道景繡真實身份的淑妃而言,景繡的存在就是一大隐患,皇上對景繡出乎尋常的對待,淑妃應該有所警惕和動作才是。
于不明真相的賢妃而言,景繡年輕又貌美傾城,皇上還讓她入住了聽雪閣,應該會産生嫉恨吧。
柔妃想挑動她們除掉景繡。
然而事情并沒有往她期待的走向發展,淑妃縱然想除掉景繡,奈何景天岚死活不同意,她需要景天岚的幫忙自然不願意和他撕破臉。
況且,她也害怕除掉景繡反而打草驚蛇,被人發現景繡屍身上的胎記,那不是弄巧成拙嗎?
至于賢妃,因為崇明帝對景繡的特别她已經确定了景繡的身份,也同時在期待着皇上查清所有真相,等着看淑妃的下場呢。
淑妃少不了一死,三皇子五皇子必定受其連累,于皇位無緣。
太子已廢,剩下的就隻有德妃母子了。
柔妃眼見着崇明帝對景繡越來越好,而她們二人無動于衷,不由心急如焚,多次暗中去找淑妃,淑妃擔心她遲早壞事,就開始動了殺意。
但是又擔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選擇在百合香中動手,慢慢加大藥量想要緻其長期昏迷,就算事發也難懷疑到她身上。
可沒想到百合香導緻柔妃神經兮兮的,并且開始胡言亂語,甚至跑到淑妃面前說起當年之事。
淑妃不得不在她的吃食中大量加入百合香中緻使人昏迷的藥物,想讓她徹底昏迷過去。
卻不想這一切被賢妃得知,賢妃眼見南宮瑾已經快要成人,留着柔妃不利于她完全控制南宮瑾,所以也想趁機除掉柔妃。
她不知道淑妃對柔妃下了何毒,為了保證柔妃必死無疑她又買通柔妃的貼身宮女給柔妃下了穿腸散。
卻不想她的舉動同樣被淑妃知曉,淑妃反而想要借此搬倒她。
……
這些都是景繡從賢妃的貼身宮女春桃以及淑妃的貼身宮女丹青口中得知的,但可惜的是丹青是淑妃從靜安寺回來之後才開始服侍她的,對于當年靜安寺中的一切并不是很清楚。
景繡隻能來問景天岚,來之前她已經進過宮了,父皇說之所以留着景天岚和淑妃是因為當年的事情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那日景天岚在禦書房中也并沒對他說起當年靜安寺中的具體情形。
其實對如今的景天岚來說他隻想保住南宮彥和南宮珏的命,讓崇明帝不要因為淑妃和他做的一切牽連他們兄弟二人。
隻要他們兄弟好好的,角逐皇位還有可能,他死了有什麼關系,整個景家不複存在有什麼關系,隻要他景家的皿脈能登上皇位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值得。
他看的出來崇明帝完全沒有牽連他們的意思,他也很慶幸當初堅決沒讓淑妃将他們的計劃告知南宮珏。
他們所為,的确和他們兄弟半點關系也無。
如今的他隻等着上刑場而已,可是崇明帝遲遲不下旨,他心裡不由七上八下起來,他害怕淑妃說出一切,害怕崇明帝對南宮彥兄弟二人的身份起疑。
他知道景繡一定會來看他,原本是想從她口中打聽外面的情況,卻不想他辛苦保守的秘密她已經知道了……
但所幸她願意保守秘密,那麼他就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訴她。
景繡心情沉重地出來,卻剛好碰到葛天一領着南宮新月迎面而來。
她不由停下了步子,神色怔怔地看着他們走近。
南宮新月看到她步子慢了下來,扭頭看了葛天一一眼,葛天一并沒告訴她景繡在裡面。
“咱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她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地說道。
景繡唇角微勾,“是啊,早知道就約你一起了。
”
葛天一感覺周圍的氣氛好像有點劍拔弩張的味道,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目光細細地打量着她們二人的神色。
見她不說話,景繡福身一禮又對着臉色困惑的葛天一微微颔首就擡腳離開。
“等一下!
”南宮新月轉身看着她的背影,“在葉家還習慣嗎?
”
景繡駐足,轉身,笑道:“義父義母還有祖母都對我很好,他們還時常念叨你,你有時間就多去看看他們吧!
”
前兩天師兄親自到濬王府去接她,說義母已經為她準備好了院子,問她要不要回去看看,若是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提出來再改一改。
她自然是滿心歡喜,既然義母如此費心的準備了,她不住豈不是浪費她的一片苦心。
所以就在葉府住下了,葉家大房和二房雖然沒有分家,但是也是用一堵牆隔開的,通過拱形門來回走動。
每天除了請安的時候見到對她不喜的秦氏母女,其餘大多數時間都是見不到的。
大房這邊所有人都對自己很好,她每天陪着義母祖母說說話,跟着義母學點刺繡打發時間,日子過得平靜也惬意。
簡直不能再習慣了。
南宮新月握着帕子的手緊了緊,“那好,你先回去,我辦完事馬上就去看望祖母和舅父舅母。
”
說着就轉身進了監牢,葛天一看了景繡一眼蹙着眉跟了上去。
景繡眸子晶亮亮的,若有所思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擡腳離開。
“月兒,你和郡主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葛天一看着南宮新月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南宮新月回過神來,眼神探究地看着她,嘴角挂着若無其事的笑容,一邊繼續往裡走,一邊扭頭看着他,“為什麼這麼問,我們一直很好啊!
”
葛天一欲言又止,最後搖頭笑道,“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
南宮新月不疑有他,遠遠地看到了淑妃蜷縮在牢房一角,說道:“你在這裡等我。
”
葛天一看着她的背影,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最近這些日子她頻繁出宮,他們接觸的時間和機會都多了起來。
他卻覺得她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月兒了,他認識的月兒永遠清冷一張臉,不喜與人接觸,惜字如金。
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感覺。
可是他卻知道這隻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她一出生就沒了母妃自小在冰冷的皇宮中長大,皇上雖然疼她但是畢竟公務繁忙,能給她周到的保護卻沒辦法給她過多的陪伴。
大多數時候她隻是一個人,所以她習慣如此,其實他知道她的内心是非常渴望親情的渴望有人陪伴的,她清冷的外表下有一顆火熱的心。
可是為什麼現在他感覺不到她内心的溫暖了呢?
現在的清冷是從内而外散發出來的。
難道是因為知道了良妃逝去的真相,心被恨填滿了嗎?
但願等淑妃得到她應有的懲罰之後,月兒能放下心裡的恨重新變回那個心存溫暖的女子。
淑妃聽到腳步聲,頓時驚喜地站起身來循聲看去,當看清楚來人時臉上的神情陡然一變。
“怎麼,看到我這麼不開心?
”南宮新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臉上突然變化的神情。
“你怎麼來了?
”淑妃回過神來,心裡被巨大的失落填滿,看着她沒好氣地問道。
南宮新月好笑道:“我怎麼來了?
難道我不該來嗎?
”
看着淑妃一臉困惑的神情,她的嘴唇漸漸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
“你害死我母妃竟然還毫無愧色地問我怎麼來了,你不覺得好笑嗎?
”
淑妃先是一愣,然後忽然仰頭大笑,笑得眼角都濕潤了猶自停不下來。
南宮新月蹙眉看着她,被她突然詭異的大笑搞得莫名其妙,不滿道:“你笑什麼?
”
淑妃伸手指着她,猶自笑個不停。
南宮新月看着她因為大笑而糾結在一起的面容,心裡莫名的不安起來,卻沒有再出聲,就那麼默默地看着她。
詭異的笑聲回蕩在空中,帶來一陣陣空曠的回聲,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而又滲人。
葛天一遠遠的聽到這樣的聲音也是充滿了疑惑,眼睛一刻不離地看着南宮新月纖細的身影,臉上溢滿擔憂之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笑聲忽然戛然而止。
淑妃眼神詭異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挑眉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對你有愧色,我害死良妃跟你有什麼關系?
”
說完就轉身往裡走,順着牆壁滑落下去,坐在幹草上,閉目養神起來,一副懶得搭理南宮新月的樣子。
南宮新月因為她的話而神色怔怔,覺得她話裡有深意,可是她的大腦好像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樣,她隻能困惑又着急地看着她。
過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來,咬牙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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