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亭,上百個染病的士兵、侍從和宮人全部被趕到了一處裡坊中,還有一些大臣、家眷也被隔離了起來,包括中宮。
黃昏,骊山之畔,楊定、楊奉和董承伏擊成功,暫時打退了李傕、郭汜,正在大帳中議事,太尉楊彪、執金吾伏完和黃門侍郎鐘繇三人匆匆趕來。
“諸位将軍,”楊彪急聲問道:“可曾尋到醫師?
中宮與十數個大臣……”
他話未說完,後将軍楊定便不耐的道:“太尉,大敵在前,情勢危急,哪顧得上去尋醫師?
”
伏完心憂女兒,怒道:“難道便置中宮于不顧?
還有如許多大臣、家眷,如何置彼等性命于不顧!
”
楊奉看了一眼緘默的董承,哼道:“兩日之間,我等兒郎死傷過萬,他們的性命又找誰去讨?
”
親眼看到天子被挾持輾轉,無力哭泣,朝廷大臣死傷枕藉,連天子如今也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楊奉這個曾經的白波賊如今對朝廷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敬畏感,他帶兵護駕,需要的隻是挾天子帶來的利益,否則他何必拼死拼活,他相信楊定與董承也是如此。
伏完見此情形,怒恨難言。
董承在一旁歎道:“非是我等未尋醫師,實在是這京兆杳無人煙,無處去尋哪,眼前這戰事危急,且等擊敗李傕郭汜再細細搜尋,必不教中宮有事。
”
鐘繇看了一眼三人,沉聲道:“左馮毅近在咫尺,杜郡丞已經得知中宮與朝臣染疫之事,隻要諸位将軍應允,他們的醫師便可渡河醫治。
”
不想他話音一落,楊奉便大怒拔劍:“左馮毅,賊人也,汝等竟敢私自勾結逆賊,該殺!
”
“且慢!
”楊定卻阻止了楊奉,眯着眼睛看着鎮定的鐘繇:“鐘侍郎,左馮毅果真要派醫師前來?
”
“不錯。
”鐘繇道:“此前京兆與長安瘟疫便是左馮毅醫師所治消解,他們若來,必能醫治中宮與大臣。
”
“很好。
”楊定道:“再讓杜畿兩萬石糧草過來,天子、中宮與朝臣尚在挨餓。
”
楊彪沉聲道:“左馮毅先前來糧草,卻被汝等克扣大半……”
“何為克扣!
”楊奉喝道:“我等兵馬作戰,餓着肚子如何殺敵?
”
楊彪三人見此情形,隻能道:“還是先接醫師,控制瘟疫。
”
……
黃昏,新豐縣北,渭水之畔。
楊定、董承、楊奉帶着數百親兵,與楊彪、鐘繇、伏完、左靈、種輯等大臣侯在河邊。
這一段渭水大約三裡多寬,可以遙遙看到河對岸,大約十餘艘舟船渡河而來,随着舟船靠近,可以看到部分舟船上堆積着糧米和藥材,郡丞杜畿和十多個醫師打扮的人站在一艘舟船上,還有兩船随行的士兵。
楊彪等大臣眼裡露出喜色,楊定等人眼裡卻閃爍着厲色。
很快舟船靠岸,楊彪等大臣正要迎上去,楊奉突然厲聲喝道:“沖上去,活捉杜畿與醫師!
”
“殺啊!
”
楊定、楊奉和董承身後随行的三百多個親衛陡然難,朝靠岸的舟船沖過去!
楊彪三人沒想到突如此變故,不由又驚又怒,幾乎齊聲大喝:“住手!
”
但那些士兵哪裡會聽他們的命令,楊彪幾人要沖過去,卻被左靈和種輯等大臣拉住。
左靈道:“太尉莫要着急,幾位将軍并無加害之意,隻是挾了杜畿向左馮毅索要糧草而已。
”
鐘繇怒斥道:“如此背信行事,朝廷顔面何在!
”
左靈搖頭:“幾位将軍手下兵馬太多,所耗糧草巨大,若不如此行事,如何對抗李傕與郭汜?
不過權宜之計也。
”
楊彪頹然道:“如此行事,老夫甯願死于李傕、郭汜之手。
”
楊定、楊奉和董承的三百親兵沖向舟船,轉眼就到岸邊,舟船上的杜畿等人卻是面無驚恐,而是愠怒。
随着一聲厲喝:“攢射!
”
他們兩側舟船中立着的五十多個士兵陡然提起隐藏的弩機,面帶殺氣,毫不猶豫向着沖過來的賊兵扣射,而後扣扳,再射,再扣扳,再射,幾個呼吸的功夫,五六百箭矢全部出。
那些嗷嗷沖過來的三百賊兵登時慘嚎一片,轉眼之間全部變成了刺猬,死亡大半,餘下的慌忙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後面正想要親自沖上來的楊定、楊奉和董承身子僵在那裡,臉上猙獰的神色轉為驚怒和恐懼,看着船上面無表情盯着他們的五十多個士兵,一股寒氣流竄全身,下意識的向後退卻。
他們斷然沒想到杜畿的身邊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士兵,如此可怕的利器,三百精銳親衛竟然連一刻也抵擋不了,連逃走也不能。
正拉着楊彪的左靈打了個哆嗦,忙松開了手,楊彪也呆在那裡。
舟船之上,杜畿向楊彪這邊拱手行了一禮:“楊公,糧米與藥草留下,奉于天子與朝廷,我等不敢伫留,就此告辭。
”
杜畿毫不猶豫下令載人的三隻舟船折回,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定、楊奉等人,心中震怒之餘又是一陣後怕,虧得張遼早就給他派遣了五十個親衛,此番親衛認為危險,全部跟來,否則他們就要落于賊手,壞了張遼的大事,到時候左馮毅更會面臨兵禍,後果不堪設想。
回到北岸,張仲景問道:“伯侯,眼下卻怎麼辦?
若是延誤,恐中宮……”
杜畿道:“立即飛鴿傳書長安,報知主公。
”
……
夜裡,陰雲蔽月,鴻門亭大宅中,劉協和衣而卧,身邊陪着董貴人,卻難以安寝,正要向宮人詢問皇後病情,突然西面又是一陣熟悉的厮殺聲傳來。
劉協心中一沉,已聽侍中種輯在外大聲道:“陛下,李傕、郭汜又殺來了,車駕當東行!”
劉協失聲道:“黃昏時方打敗二賊……怎變化如此之快?
”
種輯急聲道:“馬騰、韓遂又來,賊人勢大,陛下不可遲疑!”
劉協無奈的歎了口氣,當即與董貴人收拾行裝,出了屋子,看到外面楊彪等大臣俱在,劉協忙問道:“皇後如何了?
能否一起東行?
”
侍中左靈眼睛一轉,道:“陛下,中宮疫病未見好轉,此時不可東行,否則會加重,有性命之憂哪!
”
劉協急道:“如此該當如何?
朕豈能抛下皇後,豈非為天下所笑!”
種輯沉聲道:“陛下,可将中宮向南隐蔽于偏僻之處養病,派少量宮人照看,賊兵意在車駕,中宮反倒安全,陛下與中宮分開卻是有利于中宮。
”
“這……”劉協聽種輯說的有理,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董承大步進來,急聲道:“陛下行,賊将至矣!”
執金吾伏完突然下拜:“請陛下以社稷為先,中宮自有臣留下照料。
”
劉協面色連便變,道:“朕再去見皇後……”
董承道:“來不及矣,陛下行!”
他一使眼色,左靈、種輯幾個大臣架起劉協就走。
劉協急呼:“務要安排宮人照顧好皇後!”
董承朝女兒使了眼色,女兒董貴人急忙跟上了天子。
……
鴻門亭東,破敗殘垣斷壁的裡坊,枯枝敗葉堆積的院子,一間略顯不那麼破敗的房屋,連燈燭也沒有,隻有破爛的火盆裡燃燒的炭火,讓屋子有些許亮光。
皇後伏壽躺在榻上不住的咳着,雙頰潮紅,呼吸急促,身上蓋的是一路攜帶的絹帛和一件衣裳,在這寒夜裡根本無法禦寒。
外屋兩個宮人正在熬藥,卻是白日左馮翊送來的藥材,伏完父子三人靠在那裡,聽着不遠處震天的喊殺聲,眼眶通紅,又累又餓,卻怎麼也睡不着。
劉協讓董承等人安頓好皇後,派宮人照顧,董承等人逃跑還來不及,哪能顧得上去照辦,還是伏完父子尋了兩個同樣生病的宮人,将伏壽帶到了這一處破舊的宅院。
咳咳咳!
裡面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伏完聽得揪心,強行将二子留在外面,唯恐他們也染上疾病,自己卻進了屋裡探看女兒。
來到榻前,借着微光看到女兒幾近奄奄一息的模樣,伏完不由落淚,他有五子,卻隻有一女,最是疼愛,本以為做了皇後會富貴榮華,衣食無憂,不想幾番坎坷,如今又落得如此結果。
“阿翁,”榻上伏壽朦朦胧胧看到父親站在榻前,咳了兩聲:“莫要靠近,要是染了阿翁,兒就死不瞑目了。
”
伏完淚落如雨,天子車駕如今已經離開,他們被抛棄在這裡,夜裡亂兵如此之多,怕是難見天日了。
看到父親哭泣,伏壽嘴角擠出笑容,又道:“阿翁莫要傷心……兒是不成了,阿翁帶着兩個兄長離開吧……”
伏完緊緊拉住女兒的手,不由她掙脫,泣道:“事已如今,又能逃往何處,車駕已經東行,索性我一家人同生共死,哪也不去了,聽天由命吧。
”
伏壽落淚道:“咳……是……是兒連累了阿翁,若賊兵過來,阿翁一劍刺了兒吧,不能受辱于賊手,讓陛下為人笑……”
伏完身子微微顫抖,悲傷的難以言語。
伏壽又道:“莫要怪陛下,他做的對……若果是兒染了陛下,那就是天下罪人了……”
伏完長歎了口氣,他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堅持讓劉協留下女兒。
“可惜再也見不到阿母了和弟弟了……”伏壽雙目無神,喃喃道:“他們在左馮翊應該很好吧。
”
伏完大恸:“悔不該将我兒送入掖庭!
”
父女二人正哭泣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伏德疾步沖進來,道:“父親,似有亂兵過來。
”
伏完悚然一驚,忙道:“全部躲到屋裡,無論生什麼事,都莫要作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