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有點懵,他今天來可是做好了苦勸的準備。
可是......
可是狄胖子沒想到,吳甯答應的也太輕易了吧?
你就不能掙紮掙紮,讓老夫有點成就感?
蛋疼地看着吳老九,“你如何盡力?
”
吳甯聞罷,兩手一攤,背對着狄仁傑,緩聲道:“如何盡力,卻非甯所能左右,得看陛下需要甯如何盡力啊!
”
“......”
好吧,問了等于沒問,氣的狄胖子甩袖而起,一刻都不想多待。
臨走之前,還不忘指着吳甯的腦門兒,一臉猙獰地罵了一句:
“什麼東西,真是越來越讨厭!
”
“呵呵。
”吳甯一點都不生氣,幹笑一聲,“狄相還是回去收拾東西吧!
若甯所料無錯,近幾天,狄相就該北上了。
”
狄仁傑一怔,吳甯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他哪句是虛,哪句是實。
不過,這句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狄老還是認同的。
朔州二十餘萬軍民皿猶未冷,民情民意也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女皇陛下應該是坐不住了。
要是再不有所動作,必會讓天下人大失所望。
所以,這一仗,說到底,還是要在冬日開戰。
......
事實上,也不出狄仁傑和吳甯的料想,就在朔州慘劇傳回洛陽之後的第三天,也是百姓嘩然,天下震驚的最鼎沸之時,大周女皇陛下終于發聲了。
老太太先是下诏罪己,将朔州之難朝廷毫無作為的責任一肩挑下。
直言,無論如論,她身為天子,不應優柔寡斷,緻使朔州二十餘萬軍民葬身突厥惡徒之手。
更不應該直至今日,突厥已然兵入中原之時,仍舊不能調兵遣将。
總之,武則天那意思就是,所有的責任都是我一人的,甘願領罪。
......
不得不說,武老太太極為坦蕩,坦蕩的都有點過頭兒了。
大周天子如此自賤,百姓們反而不好意思再噴了。
......
“女皇一向果決,為何偏偏今次就寡斷起來了?
說到底,不還是世家牽制,動彈不得。
”
......
“就是!
!
”
“還未有作為,不能調兵遣将,說白了,不就是北方世家不想出兵,不想出糧嗎!
?
”
......
得,武則天不但沒領來罪責,反而讓百姓民聲更加的把責任歸咎于世家門閥。
而與此同時,也就是武則天下罪己诏的第二天,老太太再下一旨。
“任狄仁傑為并州節度使,總領北方軍政事。
”
“再任燕國公黑齒常之為鎮北安撫使,領兩京戍衛諸軍,計三十萬衆,自洛陽北進,兩日後發兵,務必将北進蠻夷阻于并州城下!
”
“同時,武則天也号召天下富戶共赴國難,捐獻錢糧,以解朝廷應對不足之急。
”
“......”
“......”
“!
!
!
!
”
此诏一出,不但滿朝文武錯愕難明,天下百姓亦為之愕然。
武則天拼了,為了彌補之前的過錯,可謂是殊死一搏,不但動用了狄仁傑和老将黑齒常之,而最讓天下人震撼的,還得是那句“令兩京戍衛諸軍,計三十萬衆北進。
”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武則天放棄了兩京守備,把所有的衛戍禁軍悉數派去北方,與突厥決一死戰。
兩京不設防,這絕對是自開唐以來八十年,甚至往後數,一直到唐亡近兩百年,都不曾出現過的情況。
說白了,衛戍禁軍是保障皇權的根本,哪怕是再過幾十年,大唐藩鎮四起,天下大亂的時候,因為有這二三十萬戍京禁軍的存在,才可以震懾藩鎮、平定内亂。
足以見得,這三十萬禁軍對武則天來說,對皇權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女皇把壓箱底的寶貝都亮出來了,也充分說明了女皇自醒與補錯的決心。
可是,動用禁軍,放在百姓眼中卻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看看吧,都這個時候了,北方世家還不肯出兵出糧,逼得陛下隻能派禁軍出戰,簡直就是可惡至極!
!
”
......
“可不是嗎,危難見人心!
也隻有現在這種情況,方知誰還是真正為了大周的忠良,誰才是禍國殃民的奸佞喽。
”
一時之間,民情更憤,對世家門閥的厭惡也是到了頂點。
......
也直到這個時候,盧松等一衆世家弟子這才發現事情不對,武則天這玩的是賣慘示弱啊!
讓這老太太這麼一弄,世家的名聲卻是全完了。
可是,又沒辦法,現在就算世家想出兵出糧,武則天都不要了。
早幹什麼去了?
現在知道人言可畏了?
晚了!
老太太旨意一下,除世家在外,無論朝臣,還是民間,捐糧捐資者不勝枚舉,單是皇家宗親就捐了不知道多少。
魏王李賢一下就拿出五萬貫銀錢,這是他在巴州思過十八年一點一點攢下的俸祿恩賞,今一并拿出,與母皇同舟共濟。
楚王李顯沒錢沒糧,可是有個好女兒啊!
這貨厚着臉皮讓李裹兒去求穆子究,從長路镖局賒了一批從吐蕃剛運回來的戰馬。
梁王武三思也不落人後,出了十萬石糧米。
捐的最多的是太平公主,咱們公主殿下沒什麼糧米,但是公主殿下理财有方啊,名下有妙衣坊,還有諸多生意,不差錢。
出錢十萬貫,以補軍資。
僅次于太平的,當屬豫王了。
武承嗣也是拼了,一下子就獻了三十萬石糧米出來。
三十萬石啊!
粗算一下,三十萬禁軍即使戰時,每月消耗的糧草也不過二十萬不到,這貨一個人就捐了三十萬大軍一個半月的口糧。
當然了,武承嗣表面慷慨,誰也不知道,這貨背地裡都特麼哭瞎了。
三十萬石糧啊,他可謂是傾家蕩産了。
尤其是其中的二十萬,還是從太平那點花八百文一石的高價買來的。
特别是聽說太平公主出手最為大方,一下就捐了十萬貫,沒把武承嗣氣死。
她大方!
?
大方個屁!
原本吧,武承嗣是想既然太平要賣,那他自然是要收的,哪怕是貴一點也要收上來。
這不光是自己出捐可得民心聖心的問題,也是想讓太平沒得捐啊!
到時候,幾個争儲的肯定是競相表現,能捐多少捐多少。
如唯獨太平拿不出一粒糧食,其中高下,女皇和滿朝臣子自有計較。
可是,他沒想到,李賢這貨開了個頭兒,捐錢!
那太平自然也就可以捐錢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心。
太平整整好好捐了十萬,一下就把武承嗣氣着了。
......
咱們算筆賬哈,市面上三百文一石的糧食,太平敲了他八百文。
一石淨賺半貫,二十萬石掙了多少?
整整好好,一個大子都不少的......
就、是、他、娘、的十萬貫!
等于是太平一分錢都沒出,拿着武承嗣的錢慷了自己的慨,沒把武承嗣腸子都悔青了。
不過,幸好此為戰時,錢再多,也沒糧食有用。
雖然太平捐的最多,可是還是沒有他這三十萬石糧重要。
當武則天得知他一下捐出三十萬石的時候,大為欣喜,一連在朝堂上誇了武承嗣三天,這讓武承嗣心裡稍稍好過那麼一點兒。
......
――――――――
總之,世家現在想表現也晚了,皇室的慷慨與世家的自私,以成鮮明之比。
民聲之沸,盛況空前。
但是,讓盧松等人意外的是,武則天好像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似乎所有心思都在抗敵之上,倒是沒有落井下石。
老太太依然是該上朝上朝,該議事議事,并無什麼反常之舉。
唯獨一件讓人琢磨不透的事,可能就是,武則天頒布征北诏令的當天,老太太于皇宮内院召見了長路镖局的镖主穆子究。
......
這是武則天第二次召見穆子究。
說實話,穆子究其人,他的第一次亮相雖然給武則天帶來了驚喜,可是老太太在内心深處,其實并不喜歡這個年輕人。
如果有可能,武則天甚至不想再見到這個失了分寸的江湖人。
可是這一次,武則正在與黑齒常之和狄仁傑進行最後的臨行囑咐。
狄胖子還在絮叨:“陛下,京師戍衛盡出,老臣以為還是有待商榷!
”
看了眼黑齒常之,“甚至....甚至黑齒将軍出戰,老臣以為也有不妥!
”
狄胖子已經被武則搞懵了。
說白了,對于武則天的這個決定,他比什麼民間啊,什麼百官啊,要震驚得多,不理解得多。
且不說禁軍盡出,武則天是不是要與世家鬥氣,是不是要徹底把世家門閥搞臭,單說萬一有個差池怎麼辦?
京師不設防?
這不就是鬧呢嗎?
再說了,黑齒常之出戰?
并州有一個魏元忠老太太不用,用什麼黑齒常之?
這倒不是狄仁傑看不上這個黑齒将軍,事實上,魏元忠畢竟是文臣,雖有軍事才能,可是和黑齒常之這位百戰帥才相比還是差了一點。
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盡管魏元忠比不上黑齒常之,但是單就當下時局來看,魏元忠都比黑齒常之更适合統領北方軍務。
一來,魏元忠在并州經營多年,更為熟悉北方形勢,人脈上也比黑齒常之有優勢。
二來,凡是将帥,都有自己領軍的特長。
魏元忠善守,為人甚穩,正好是當下所需。
而黑齒常之則是骁勇無雙,善使奇兵,攻城伐寨,主動出擊,當世無二。
現在哪怕是不懂軍事的都知道,北境之危,必然要以守勢為主,熬過這個冬天。
隻要守到來年開春,戰事必有轉折。
那你說,是不是魏元忠更合适?
狄仁傑這回實在沒想明白,老太太到底怎麼想的?
直到現在,狄胖子還是試圖讓武則天改變主意,重新考慮。
可是,對于狄仁傑的苦勸,武則天似乎是鐵了心一般。
好言勸道:“狄卿放心,蜀地與荊湖的府軍已經近在咫尺,不出三日便抵京城。
”
“由南兵守衛京師,也是一樣兒的。
”
“這樣一來,也省了南兵直入北境的艱難。
畢竟京師禁軍已經早有準備,随時可北上,也随時能戰。
”
“至于黑齒愛卿....”
武則天一笑,卻是沒有多作解釋,“與其關心這個,倒不如狄卿幫朕想想,這糧草之事如何北運。
”
“糧草?
”狄仁傑犯了難,糧草确實是個難題。
南糧北運,路途千裡萬裡,跋山涉水,如何運,倒真是要費番心思。
現在,雖然有各方面捐贈,暫時不缺糧食,可是軍糧如何運到北方去,要征多少民夫,這都是問題。
“臣以為......”狄仁傑馬上想出對策,“趁着民情高漲之時,陛下當早征民力,且不可優柔寡斷,必要多征多用!
”
“突厥一戰,短則一年半載,長則遙遙無期,糧草運轉必要通暢。
”
“而且.....”
說到這兒,狄仁傑一愣神兒,他想到一個人。
擡頭看向武則天,“陛下,說起這運轉之事,老臣倒覺得有一人可用。
”
“哦?
”武則天一挑眉稍,“巧了,朕也想到一人。
”
唯獨邊兒上的黑齒常之讓這君臣二人聊的有點懵,老将軍愣神兒道:“誰啊?
”
“哈!
!
”
一聽武則天說她也想到一人,那狄仁傑立時就明白女皇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開懷道:“陛下想到的那人,不會就是穆子究吧?
”
“正是!
”武則天重重點頭。
原本糧草運轉以往都是朝廷官方的事情,可是這次....
之前長路镖局六天就把單于城的情報傳遞回京,着實驚到了武則天,也讓她在考慮糧草運輸的時候,不由得想起這幾年朝廷的稅銀亦都是長路镖局所管。
于是,武則天現在需要見一見穆子究。
這三十萬大軍的糧草運輸,長路镖局能不能行!
?
......
想到這裡,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宣穆子究觐見。
沒過一會兒,吳甯披散長發,雙手抱肚,慢悠悠地到了,和上次來幾乎是一毛一樣。
武則天暗自搖頭發笑,嗯,第二次就比第一次順眼了些,也就不那麼讨厭了。
“穆子究!
”君臣見禮,武則天也不廢話,“朕有幾問,你要如實回答。
”
“陛下且問便是。
”
“長路镖局有多少人手?
多少運路分号?
”
“镖師八千,分号百十。
”
“八千?
”武則天略有失望。
才八千镖師,顯然對于三十萬大軍的供給線來說,幾乎不值一提。
“那....朕再問你,從單于城到洛陽,長路镖局是如何做到六日便達的?
”
“呵。
”吳甯笑了,“陛下覺得很快是嗎?
”
“其實,這再正常不過。
”
吳甯道:“草民從頭說起吧!
”
“陛下久居皇城,可知在沒有長路镖局之前,從洛陽,百姓若想把一封書信送到蜀中,在沒有熟人順路的情況下,要怎麼送去,又需要多少耗費?
”
“如何送去?
耗費幾何?
”
“托付官驿,最低百貫大錢。
”吳甯給出一個答案。
一個在古代送信難,郵寄難的問題。
“百貫大錢僅僅隻是傳一封家書,也隻有富戶人家才花得起這筆費用。
家書抵萬金,這絕非是一句誇誇之談。
”
“所以,當草民的镖局剛剛開始遊走于各州,開辟商路的時候,就已經有百姓找到我們,希望長路镖局可以幫他們順道向遠方的親人送信,捎帶細碎貨物。
”
“而且,也願意為此付出一些傭資。
”
“雖然遠沒有官驿的百貫之多,但勝在數量,又不占人力。
”
“所以,在長路镖局還沒有鋪遍天下的時候,長路镖局的驿路就已經遍布各州了。
”
“原因很簡單,哪怕是一份家信一貫錢的傭資,也足以讓送信的收入遠超保镖的生意。
”
“陛下現在明白了吧?
”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
“不比官驿,那是差使,長路镖局意味着生意,必然要快得多。
”
“嗯。
”武則天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低頭思索。
良久,擡頭道:“穆子究,朕再問你,務必慎重回答。
”
“朕與你民夫二十萬,保障北境四十萬大軍的糧草供應,你敢接嗎!
?
”
“當然....”武則天霸氣地往龍椅上一靠,“既然是生意,朕就不讓你吃虧。
與你四成路耗,不算低了吧?
”
“但是,你長路镖局要附送朕一條,那就是,北方戰事期間,所有軍務奏請也都要走長路镖局。
而且,你不能慢,要比上一次還得快。
”
“你想想吧!
”
“......”
吳甯沒說話,狄仁傑卻是暗自咂舌。
四成?
武則天好魄力啊!
糧草運轉路耗是肯定有的,而且很大。
但是,這畢竟是大周境内的運輸,有水路有官道,還有朝廷出民夫。
撐死兩成到三成,武則天直接給了吳甯四成,也就是說,這裡面長路镖局淨賺一成。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三十萬禁軍,加上并州十萬守軍,四十萬大軍的糧食供應,那是一個天文數字,一成就足夠把長路镖局撐死。
至于武則天要求長路附送的那條傳遞軍情,老太太是看中了長路镖局的速度。
可是,長路镖局的驿路早成體系,順手送一下并沒有太大的損失。
所以,在狄仁傑看來,吳甯這回是抄上了,隻看他敢不敢接了。
結果,吳甯略一思索,說出一句話,把狄仁傑吓夠嗆,也把武則天吓夠嗆。
隻見他不溫不火地來了一句:“長路镖局可以接!
民夫,草民隻要兩萬,路耗.....”
吳甯笑,“四成太多了,草民不敢發這個國難财,隻要一成便可。
”
“多少?
”
老太太一着急,站了起來。
“一成?
”
小子,你傻吧?
賠的你親媽都不認識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