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紅了拂曉的霜天。
眼睜睜看着好不容易安居樂業的百姓,其房屋在火中付之一炬,義安感到無以名狀的憤怒。
被信仰煽動起來的人,竟然愚蠢到主動破壞自己的生活。
若是義安征收的賦稅比今川氏更苛刻,還有情可原,卻正好相反。
今川治下,人們每日隻想着如何生存下去,連發怒的餘力都沒有,哪還有發動暴亂的勇氣?
而在義安的仁政之下,家家戶戶都谷米盈倉,他們卻以怨報德,竟用義安賦予的力量和勇氣暴亂!
“不能再放縱他們!
”義安對人的脆弱痛心不已,不能再讓他們四處縱火,自己必須主動出擊,将對方盤踞的寺院、城堡悉數變成焦土,否則,叛亂将無法平息。
“彥右衛,通知士兵們,天亮後出擊。
”
這次暴亂使得義安的隊伍變得更加年輕。
因為暴民不少出自松平氏,紛争雙方多相識,那些人情頗深的老人恐很難再依靠。
二十四歲的鳥居彥右衛門元忠最為年長,其次是平岩七之助親吉、本多平八郎忠勝,還有這個秋天剛舉行元服儀式的神原小平太,他們多是跟随義安到駿府的人,或近年才成長起來的年輕人。
火光逐漸黯淡下來,菅生川上升起白色的晨霭,空氣中彌漫着戰鬥的氣息,處處戰馬嘶鳴。
就在此時,一人悄悄前來拜訪義安,是義安的母親於大夫人,作為留守岡崎的俊勝之妻,她已搬到二道城居住。
“久松夫人有急事想面見主公,正在帳外等候。
”神原小平太前來報告。
義安微覺疑惑,摘下了頭盔。
“有何事?
請進來。
”於大似乎徹夜未眠。
她年近四十,沉穩的氣度令人聯想起菅生川上的晨霭。
“辛苦了!
”她僅将自己當作久松佐渡守之妻,而不是以義安的義母自居,态度甚是謙恭。
“你起得很早?
”
“睡不着,心中煩惱。
”於大溫和地笑道:“你想出城與敵人一決雌雄,一舉平息叛亂,是嗎?
”
義安不禁微微皺起眉頭随便插手軍務,也令,他感到不快。
看到義安皺眉不語,於大悄悄歎了口氣。
她非常清楚義安為何不回答,為何緊皺眉頭。
然而,她對義安的沖動不能聽之任之。
“我覺得,若想迅速平息亂事,恐隻有首先燒毀寺院了。
”於大垂下眼簾,低聲道,“但此舉正好授以口實。
”
義安還是不答。
他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但暴亂正在将多年的努力化為齑粉,他怎可一味懷柔?
於大又道,“如果燒毀了寺院,懲罰所有參與其中的家臣,将導緻什麼後果?
動亂固然平息了,但松平氏将元氣大傷。
那正是暗處的敵人渴望看到的結局。
”
“是敵人渴望看到的?
”
“是,這是我的想法。
敵人是想讓松平氏四分五裂。
”
“哦。
”義安聽到此話,大為震動。
敵人先讓岡崎人内部分裂,自相殘殺,無論結局如何,三河的整體力量勢必削弱,然後,便趁勢進攻……
“母親……”義安低聲道,“若母親站在我的立場,會怎麼辦?
”
“便是想方設法,保持内部統一和團結。
”
“孩兒也想努力做到那一點,但他們卻十分嚣張。
如坐視不管,将不可避免地引起今年的饑荒。
必須在春季之前平息此事。
”他看到母親仍站在當地,便吩咐道:“小平太,搬坐椅來。
”
神原小平太搬來座椅,但於大并未落座。
“恕我直言,那是否過于急躁了?
”
“母親是說,即使今年鬧饑荒也無所謂嗎?
”
“正是。
”於大幹脆地回答,“你應該下定決心,說服他們,即使費數年之功,也在所不惜,直到家臣們省悟為止。
我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
“幾年工夫?
”
“是。
同是三河的人,怎可自相殘殺……你要向家臣們表明心迹。
每次在戰場上遭遇,你都要不厭其煩地這樣解釋,然後撤避……”
“哦。
”
“請你務必這樣做。
家臣們必會重新集結到你身邊。
如果家臣們意識到你和他們本是同根生,那些暗處的敵人和背後的煽動者,自會浮出水面,陰謀也不能得逞。
”於大的聲音和眼神充滿激情,她不知不覺挺直了上身。
義安直直地盯着母親,兇中的暖流激烈地翻滾。
母親言真意切,甚至稱得上見解非凡。
如在數年之中,義安既不讨伐也不屈服,那些參與暴亂的家臣縱使鐵石心腸,也會感動和反省。
那些欺他年輕、依靠煽動者的支持而倒戈的家臣,帶給他深深的屈辱和憤怒,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義安的兇中已經充滿霸氣,他隻欲在世人面前展示。
“你認為呢?
”於大急切地問,又向前挪了一步,“在此關鍵時刻,請你務必慎重考慮。
”
“那麼,他們降服之時……當由我自由裁決。
”義安語氣強硬地說。
“那怎麼使得!
”於大皺了皺眉頭,“那樣一來,你就是欺騙家臣。
”
“難道就這樣放過那些罵我為佛敵、向我舉刀的混賬……”
“寬恕是佛心。
那正是你并非佛敵的證明,以此昭示天下,才是第一要務呀,你竟沒有意識到?
”
“您是讓我抛棄真實的情感,忍辱負重嗎?
”
“義安,”於大聲音緩和了些,像一個耐心教導孩子的母親,“這不是忍辱負重,這是佛陀教人的道理,也是所謂的領悟。
”
義安沒有回答,他緊緊地盯着母親。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佛陀。
但我認為,佛陀是使這個世界運轉的力量。
我生下你是佛陀的力量使然;一向宗叛亂也是佛陀的意志……晝夜輪回、鳥獸草木、天地水火……萬事萬物都是佛陀力量的體現。
沒有任何力量能勝過它。
不遵循佛道,就注定要破滅。
所以……”
說到這裡,於大停下來,微微笑了笑。
“獲得勝利,不是戰勝一向宗信徒,不是消滅那些好事的僧侶,而要沿着佛陀的道義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