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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間咨意妄為的大将軍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923 2024-01-31 01:12

  剛下了一場雨,空氣很清新,院子裡飄着淡淡的清香味,那不是案上寥寥娜娜的熏香的味道,而是竹子被雨水滋潤後所散發出來的香氣。

  院子并不大,前後不過三進,院牆也并不高,便是一隻貓也能很輕松的翻進去,不過,這裡卻是整個即墨城裡,除了宮城之外,最為知名的地方,它是大将軍府。

  門上沒有牌匾,昨夜的那一場雨很猛烈,它不僅滋潤了大地,還侵蝕了陳舊的牌匾,緻使匾額上的那個‘大’字徹底的脫落在了地上。

  匾壞了當然得修,這是先君親筆所書的牌匾,偌大的齊國,能修它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齊國的新君。
此刻,它躺在院子裡的雨亭裡,大将軍跪坐在它在的身旁,用上好的楚錦一點一點的擦拭着它的身體。

  大将軍的手很粗大,右手少了一根尾指,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斜長的舊傷,它爬在手背上,像是一條百足蜈蚣。

  這是一雙握劍的手,掌握萬千人生與死的手。
大将軍沒有穿甲胄,襲着一粗布麻衣,像個普通的農夫。
他擦試着匾額,一遍又一遍,動作很輕柔,神情很專注,仿佛深怕将它弄疼了似的。

  等到把匾額擦得幹幹淨淨,大将軍俯着身子,把匾額上的水痕吹幹,用一方錦布包起來,慎重的放在案角。
然後,展開一卷空白的竹簡,提起筆來。

  雨亭的四周圍着竹子,晶瑩的水珠挂在竹葉的尖端上,又‘哚兒’一聲,滴落在青石闆上的水窩裡。
一群小孩在竹林旁邊的書台上排排坐,有男有女,大的七八歲,小的三四歲。
書台是一塊凸起的大青石,上面鋪了一層木闆,夫子坐在木闆後面的廊上,捧着竹簡搖頭晃腦的讀起書來,小孩們也有樣學樣。
朗朗的讀書聲飄蕩在院子裡,為這清幽的早晨帶來了鮮活的氣息。

  婦人從後院來,三十有許,面目姣好,風韻猶存,她是大将軍的夫人,也是那一群小孩的娘親。
世人盡知,大将軍與夫人伉俪情深,雖是位高權重,卻從來不貪戀女色,平生唯有一妻。

  婦人領着四名侍婢走到讀書台,四名侍婢俱是平凡顔色,一看便知是普通的奴隸女兒,她們的手裡托着木盤,上面放着幾碟吃食。

  “娘親,我要吃綠棗糕。

  “娘親,我要喝蓮子羹。

  “娘親,我要,我要小花貓……”

  “喵喵喵,小妹,你才是隻小花貓,哈哈……”

  見了婦人,一群小孩頓時扔下了竹簡,朝着婦人大聲的嚷嚷着。
婦人溫婉的笑着,卻不說話,隻是搖頭。
夫子很是尴尬,既想站起身來喝斥,又覺得此舉頗是失禮,他隻能把頭低下來,繼續讀書。

  “咳。

  這時,輕微的咳嗽聲從雨亭裡傳來,一群小孩立馬僵化,那正揚着小手朝婦人奔來的小女孩也頓住了腳步,睜着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娘親。

  婦人莞爾一笑。

  “娘親,我不要小花貓了,我去讀書了。

  小女孩快哭了,皺着鼻子把兩隻小手端在了腰際,有模有樣的朝婦人施了一禮,回到了讀書台上。

  朗朗的讀書聲再次響起。

  婦人領着四名侍婢穿過竹林,來到雨亭裡,大将軍仍在執筆,每寫一個字,他就會頓一頓,好像是在沉思,又仿佛是因為手中的那支筆沉如千斤。

  “夫君,該吃飯了。

  婦人跪在案前,把侍婢們捧着的吃食逐一放在案上,兩味小菜,一碟肉餅,一尾青魚,一甕冒着騰騰熱氣的細米粥,都是地地道道的魯國風味。

  大将軍沒有停筆,他瞥了一眼那尾青魚,面露不悅之色。

  “夫君身上有傷,若不吃些補食,傷勢難以見好。

  婦人微笑着,娓娓規勸。

  大将軍不置可否,又看了一眼婦人的身上的衣裳,搖了搖頭。

  婦人臉上一紅,她穿着華麗的裙裳,所用的材料是價值不菲的楚錦,上面的刺繡也很精美,而頭上也戴着金簪玉縷,與大将軍的穿着一較,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可是婦人心想,女為悅己容,此乃天經地義,再則,以夫君今時今日的地位,我這樣的打扮已經是很樸素了。

  于是,婦人說道:“往日也是這般穿着,若是一下改過來,反而不美。

  “往日?

  大将軍終于停下了筆,把剛寫好的竹簡卷起來,輕輕的推到婦人面前,抓起一張肉餅,囫囵的嚼起來:“妙兒可還記得,二十年前,你我初見的時候?

  “當然記得。

  婦人愛憐的伸出手,把大将軍嘴角的肉沫抹了,微笑道:“那時夫君還是魯國的士子,也是在這樣的四月天裡,劍蘭花開得特别美,我與父親乘着馬車去拜見魯冰卿相。
一路上,你騎着一匹瘦馬,捧着一束劍蘭花,賴在我的馬車旁,任由父親喝罵,就是不肯離去。

  大将軍微微一笑:“是啊,那時你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娘,而我隻是個落魄的士子,有了上頓沒下頓,卻妄想娶你為妻。
若不是因為我,你現在應該在魯國,做老卿相的兒媳,嗯,不對,他現在也是卿相,你便是卿相之妻。
妙兒,這麼多年你跟着我擔驚受怕,後不後悔?

  “妙兒不悔。

  婦人嗔了大将軍一眼,又回頭向竹林外面看去,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夫若南山喬,妾乃縛喬藤,藤喬不相離,葉葉共比襟。
對了夫君,琢兒已經八歲了,應該讓他去稷下學宮了,他是長子,将來會繼承你的爵位與領地。
熏兒年紀還小,又是個女兒家,莫若就讓她跟着我一起學學女紅,妙兒保證會給夫君一個儀态大方,端莊娴雅的貴族小娘。

  婦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大将軍眼裡的痛楚一閃而逝,他捧起那甕已經沒有了熱氣的細米粥,呼啦呼啦的喝了個底朝天,抹了把嘴:“妙兒,馬車等在外面,是該起行了。

  “夫君又要出征了嗎?
”婦人面露驚容。

  “不是我,而是你。

  “我?

  大将軍點了點頭:“從即墨到魯國的懷城,快馬加鞭,隻有個把月路程,等你回到懷城,劍蘭花開得正是燦爛,你應該去祭拜你的父親,我的翁丈大人,也替我在老師的墳前獻上一束劍蘭花。

  “夫君這是何意?
”婦人神色茫然。

  “休書,就在你的面前。

  大将軍站起身來,走到亭子外面。
婦人顫抖的打開竹簡,匆匆掃了一眼,臉色唰的盡白,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走吧,你我緣份已盡。

  “夫君……”

  “走!

  竹簡‘啪’的一聲墜在地上,霎那間,婦人什麼都明白了,淚眼汪汪的看着大将軍雄闊的後背,慘然道:“近來,外間時有傳聞,說是夫君咨意妄為,不僅霸田欺市,還強擄民女,在外面建了莊院,把她們通通養在裡面,終日醉酒尋歡,妙兒原本不信,如今看來……”

  “确有此事。

  大将軍的聲音極冷,他的目光看着竹林小道,婦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正朝雨亭走來,她是那麼的妖娆,小腰纖細,盈盈一握,赤着腳,小腳如玉,皮膚吹彈得破,臉上飛着一層紅霞,頭上的細簪伴随着腳步的移動,叮鈴作響。
這女子穿得很樸素,然而一舉一動無不媚到極緻,與渾身華衣的婦人一較,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女子款款的拜倒在大将軍的面前。

  “夫君,你好狠的心哪。

  婦人咬着嘴唇,轉身朝後門奔去。

  誰知,大将軍卻叫住了她,冷冷地道:“走前門,馬車等在前門。

  婦人慘聲道:“樂凝,你我就此絕别,可是琢兒他們……”

  “他們承受得起,也必須得承受。
”大将軍的聲音冷得像冰。

  婦人掩着臉,向前院奔去,途經讀書台,那群小孩怔怔的看着娘親離去,等他們回過神來,娘親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眼前,他們紛紛從讀書台上跳下來,哭叫着。
最小的小女孩哇啦哇啦的哭着,跌跌撞撞的朝前院奔去。

  “熏兒,你要去哪裡?

  大将軍從竹林裡沖出來,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懷裡,又回過頭來,冷冷的看着那一群騷動的兒女。

  “讀書!

  讀書聲夾雜着哭泣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下雨了,細蒙細蒙的雨飄滿了整個天空。

  有人從前院來,頭上戴着玉冠,身上穿着華麗的袍子,他熟悉的穿行着回廊和天井,很快便來到了讀書台。
他看向讀書台,那一群小孩子冒着雨,在台上聲嘶力竭的讀書,眼睛紅的像狼。

  那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走入雨亭裡。

  “四弟來了。

  大将軍坐在雨亭裡,懷裡抱着小女兒。
小女孩咬着手指頭,嘟着嘴巴睡着了,臉上的淚痕卻還沒幹透。
那名妖娆的女子靜靜的站在大将軍身後,低着頭,仿佛在看自己有幾根腳指頭。

  “兄長,朝野内外的暗流越來越洶湧了。
”來人坐在大将軍的對面,他是齊國的大商人,樂芈。

  大将軍道:“今日,君上宴請你,是不是要你做黑暗中的那柄劍,在關鍵的時刻,從我背後插下。

  “不,他隻是告訴我,什麼是制衡。

  “制衡?

  大将軍把懷裡的小女孩交給那個女子,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族弟:“你制衡我?
不,君上是在說,等我死後,你便可以取代我,與勝者相互制衡,看來,君上是真的想我死。

  “兄長既已知道,何不狠下心來,作殊死一博!

  商人的拳頭重重的錘在案上,震得那些碟甕滾了一地。
大将軍把它們都撿起來,一個個的擺放好,一邊擺,一邊沉思,當他把最後一面碗碟擺好時,已是一刻鐘後。

  “你走吧,至今而後,不到風平浪靜之時,不可再來。

  “兄長?

  “走吧。

  大商人氣急敗壞,大将軍卻氣定神閑,他捧起那面少了一個字的牌匾,心想,或許,過幾天,我得把它送去補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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