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神和樂正權被叫到皇宮。
大證皇宮可能是最古樸的皇宮了,當世十一國(如果扶都也算國的話),沒有哪個國家的都城有他這麼古闆。
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莊園一樣,裡面所有東西一應俱全,應有盡有。
但也正因為如此,無數人被關在裡面,一關就是一輩子。
皇帝的禦書房很少有人來,外面隻有幾個巡邏的親兵在值班。
按照道理說,周圍已經有無數士兵嚴加勘察,皇城上上下下已經設置了無數關卡,也經過柴老人親自安裝了無數個對抗術士的裝置,應該沒有人能夠進來了,但是皇帝仍然不放心。
按照道理說,其實沒有人願意讓皇帝死。
任誰都知道老皇帝死了,沒有人能夠繼承皇位,當朝的太子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頭号纨绔,再其餘的皇子真的隻能說比太子還不如。
老皇帝有的時候都會在想老子上街随便提溜個乞丐來皇帝都比這群廢物強。
因而老皇帝如果死了,國家勢必大亂。
到時候再群雄割據,諸侯并起――沒有哪個君王想看到這一點,他們不是不想争天下,隻是他們都在等,無論是誰,等一個時機成熟。
隻要計劃完備了,老皇帝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屆時,天下即使大亂,也将會按照陰謀家的預想進行,這樣就可以占得先機。
無論是武學、下棋還是争天下,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不犯大錯誤,占得先機的一方相對就難輸了很多。
是以,老皇帝根本沒必要這麼嚴防死守着,好像所有人都想謀害他一樣。
但樂正權看來,這樣做也沒什麼壞處,多一重保障,防患于未然,尤其是皇帝的命,那死一次可就是滿盤皆輸啊。
“二位能猜到朕的想法麼?
”
陳神心道你怎麼想的我怎麼能知道,正想回答不能,卻聽見樂正權說道:“大概能猜到了。
”
“哦?
”老皇帝訝異,“朕還什麼都沒說,你便能猜出來?
你且說說。
”
“陛下皇宮坐北朝南,幢幢樓閣層次分明,遠處觀之如巍峨高山,一眼看去乍以為有猛虎坐鎮。
城内湖泊遼闊無邊,如鏡幽邃,深不見底,進城觀止,以為有靈龍盤踞。
是以工匠修的高牆,猛虎駐紮也泰然自若,靈龍也可盤空遠望,俯視蒼茫大地。
”樂正權說道,“但是幼龍卻未必如此想了,高牆擋住了幼龍的天空,縱然他是一頭龍,置于井中也如井底之蛙一般。
”
老皇帝聽得此言,擡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硯台――是硯台,皇帝所使用的驚堂木“鎮山河”目前不在手邊,隻好随便拿個幹硯台拍拍桌子鎮鎮場面。
“樂正權,你把朕的兒子比作青蛙,你可知罪?
”老皇帝佯怒道。
他這一番話連同硯台拍案的聲音吓得旁邊的宮女太監連忙往後縮,陳神也忍不住用餘光看向樂正權,卻見樂正權泰然自若。
“他雖是陛下幼子,也是臣徒弟,臣對他的關心隻比你陛下多不比陛下少。
陛下可以君臣綱義斥臣,可以長幼之序責臣,但唯獨以十皇子之事發難,臣無論如何不接受。
”樂正權說道。
老皇帝怒目瞪視他良久,憤怒之情和殺意不斷在他臉上打轉,但終于他還是沉靜下來,随後仰天大笑:“那你可知道你是什麼身份?
”
“十皇子的師父,下一任皇帝的謀士。
”樂正權回答着,心頭暫時松了一口氣,雖然他表情上還是那般自信。
他倒不會認為自己會死,隻是他怕這個皇帝也是個草包。
“你認為謀士是什麼?
”老皇帝又繼續問道
“所謂謀士,是見多識廣,膽大心細,敢想好猜,投機取巧。
”樂正權回答道。
老皇帝想起了柴老人對樂正權贊不絕口,現在一看,當真是越看越喜歡,恨不得樂正權就是自己的兒子,他直接就一封诏書宣布他當太子了,可看了許久,終究是歎了口氣:我俞兒若在,未必比他差了。
樂正權多少也能猜到他想什麼,不過也不好說,隻是退了一步,和陳神同列。
“樂正權。
”皇帝又開口。
“臣在。
”
“我聽你師父說,你與人說話時常常作虛僞狀,不以真心示人,可有此事?
”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樂正權回答道。
皇帝看着他,等待答案。
樂正權又說:“雖然我說話多投其所好,溜須拍馬也是常事,但這就是我的本心。
我願意雙方友好地交談,盡量避開細枝末節,把話題核心論點說完,最後雙方都開開心心的,而非是三言兩語便拍案唾罵,怒不可遏,這樣效率低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非我所願。
”
樂正權這一番話裡,全都用的是我字,因為他聽到老皇帝說的也都是我字。
此舉用意便是:你不用朕,我不稱臣,你随時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臣子,也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晚輩。
當然此行兇險之極,若樂正權非扶都少尊,剛剛也測出老皇帝心兇寬廣,斷不敢這般行事。
皇帝細細品味,覺得此話有理,卻聽樂正權又說:“我知嬉笑怒罵全然無懼者乃是真性情,毫無城府,不會壞事,可以交心。
隻是我不願做這等人,世人皆知僞君子不如真小人,可真小人之上卻還有真君子,我非是搖唇鼓舌見風使舵,但是大行要顧,有餘暇之時顧一下細謹我認為未嘗不可。
是待人以善心,交談以善言,未嘗不可。
”
一番言辭慷慨激昂,陳神聽了都免不了在旁邊暗暗點頭。
原本陳神覺得和這個人說話雖然舒坦,但是常常覺得這個人高深莫測,與之交談雖甘之若饴,卻私下卻認為飲鸩止渴。
但是這一番話說下來,頗得他心。
都說大行不顧細謹,顧得了細謹難道不是錦上添花?
樂正權就是這樣的,他若想和你深交,一番慷慨大論,投你所好,若是點頭之交,何必以真性情示人?
也是投其所好即可。
皇帝深深地點頭:“信口便是洋洋灑灑一大章,若不是你師父說你術法造詣高深,朕還以為你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是一個丞相之才。
”
“陛下過獎了。
”樂正權笑道,“丞相才德臣自然是萬萬不及,陛下想來是要把十皇子送去北上了,臣也有想遊曆天下增長見識的想法,是以一石二鳥,臣自然樂得。
”
“好說好說,你先下去吧,朕還有些事要和陳愛卿說。
”
“臣告退。
”樂正權行禮,告辭。
“你在這裡看了這麼久,聽了這麼久,有什麼想法?
為什麼不說話?
”待到他走了以後,老皇帝轉頭對陳神說。
“臣隻覺得陛下和那樂正權說話如神仙交談,臣雖然聽得懂,也都能理解,但是終究隻是一個凡人,臣也想過去插嘴,隻是無論如何都覺得臣構思的話插進去有那麼一些……掉價。
”陳神說道。
老皇帝點了點頭:“你覺得他與你共事如何?
”
“應該不會出太大問題,但是想讓臣與他交好,也不是臣一個人能辦得到的事情。
”
皇帝點了點頭:“你既然都能聽得懂跟得上,想來也是聰明人,你還記得他所說的謀士嗎?
”
“記得,乃是‘見多識廣,膽大心細,敢想好猜,投機取巧’十六字。
”陳神說道。
“這四個詞,可有哪個是聰慧機敏?
”皇帝問道。
“原來如此。
”陳神恍然大悟。
“可這四個字,哪個又缺得了聰慧機敏?
”皇帝又問。
陳神一怔,随即沉思。
“你也下去吧,你的武功我已經從他那裡了解到了,足可以說天下無雙,隻是大方面上,你多聽一下他的話吧。
”
陳神也當即一抱拳:“是!
”
“好了,北上之事我也已經通知到了,具體的事情我明日再下聖旨,你也退下吧。
”
“是!
臣告退!
”
次日。
樂正權早早就已經備好馬車了――昨天他是很晚才離開皇宮的,看了下天大概有戌時或者亥時時分,莫說都城,就算是帝扉城也沒有什麼人了,哪裡還能找得來車馬?
其他人見了樂正權神機妙算置辦周全,還道他心思缜密,實在人才,陳神見了他這般,心道此人莫不是鬼魅天神?
原來昨天陳神和樂正權閑逛的時候,陳神也确實買了不少東西,但大多是帝都彙集的名貴藥物,或者比較實用的小刀匕首。
不是他不想買趁手的兵器,隻是不方便,他有拳腳就已經足夠強了,再帶上兵器有些略顯累贅。
而樂正權一路,除了給他新收的小徒弟巧兒買吃的買喝的以外,隻置備了一樣東西,那就是車馬。
起初陳神并不在意,等到第二天聖旨下來,一行人從皇都北門走出來的時候,樂正權的車馬就已經備好了。
陳神自問大證國土基本跑了個遍,名山奇人也見過不少,像是樂正權這種未蔔先知的怪物,他當真是第一次見。
四人共乘一匹車馬,還有兩輛車馬分别乘下人和武士。
雖然按照道理說,有陳神這個大高手在,一般情況下出現的小蟊賊都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樂正權還是堅持要求按照郡守的配送規格來進行。
原因無他,陳神何許人也,皇子之師,單論目前的頭銜與自己同級,更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等一高手。
在樂正權眼裡,陳神就算是拿草木竹石練武,也決不能拿小蟊賊去練武,否則便是壞了規矩。
他一個武夫不講究這些規矩,但是樂正權祖上是官,自己更是最重視階級差距并視之為理念的人,自然不能讓他們這些人沒規沒矩。
四人共乘一車,由于互相都不甚了解,一開始也沒什麼好聊的,隻是可兒一直都在讨好樂正權,幫他捶腿揉肩,樂正權雖然不太需要這些,但是覺得也沒必要拒絕,便讓她随意了。
車行數裡,可兒總算是累了,她停下來,開始打量這個車廂,随後便說:“我聞到了草藥的味道,有人帶藥上車了嗎?
”
“我帶了一些。
”陳神回答道。
“二師父也精通醫理麼?
”劉谕問道。
“不說精通,不過最近在研習。
”陳神回答道。
樂正權在旁解釋:“習武之人大多精通醫理,一來刀劍無眼,若是受了傷,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怕是就要丢掉一條性命。
二來學好醫理也正好防止習武之人瞎練功夫,免得他們過度修煉,透支生命,你二師父恐怕第一條用不上,第二條倒是有一些用的。
”
陳神點點頭:“是了,而且不少功夫都有禁忌,如果不懂醫理,就很容易出現事故。
”
“我聽說這禁忌之中還有不少趣聞,甚至還有人練武一輩子,練着練着成了良醫。
”樂正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