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李軒性格果決、從不拖泥帶水,他固然欣賞孔晟的文武雙全,又是司馬承祯的高徒,但若是孔晟不肯接受招攬賣身投靠,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畢竟,此行使命重大,關系着彭城十幾萬軍民的救命糧,也關系着官賊交戰的根本大局,消息洩露,就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李軒是公開招攬和明着威脅兼而有之。
若是旁人,這或許也不是多複雜、多艱難的選擇,為了活命暫時低一低頭又能如何;但孔晟不同,他是還未到任的朝廷命官,心比天高,豈能向一個疑似的女流之輩低頭并充當扈從?
更何況,這批江北官軍僞裝成商隊,行蹤詭秘,也不一定是什麼好鳥,搞不好就是江北軍中的不法之徒,利用軍隊力量來為自己牟利行商。
由此種種,不要說李軒此番極盡要挾逼迫之能事,就算是好言相勸,孔晟也不會答應。
當然,如果孔晟知道李軒這些人僞裝來江南販運糧草并非是為了私利發國難财,而是奉命“公幹”,說不定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
奈何李軒不可能解釋,而孔晟心裡又猜疑深重,陰差陽錯之下,情勢所逼就釀成了沖突。
李軒神色凜然,将手裡的陌刀再次插在地上,倒背雙手,迎風而立。
他根本就不怕孔晟一行逃走和反抗,因為他手下商隊的車夫和護衛林林總總近兩百人,全部是彪悍的江北軍漢僞裝,孔晟四人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迎來暴風驟雨一般的殘酷滅殺。
穆長風向孔晟投過一抹暗示來,嘴唇輕啟,聲音若蚊蠅一般:“公子,先奪馬,我們可以殺出去!
”
孔晟無言搖頭,他的神色平靜,波瀾不驚。
烏顯烏解兄弟倆心内非常緊張,握住彎刀的手都在哆嗦着。
兩人也不是沒經曆過戰陣,但對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如此寡不敵衆、落入重圍,還能有活路?
孔晟腳步輕盈地走過去,從地上拔起那柄染皿的陌刀,橫舉在身前輕輕贊道:“果然是好刀,百煉成鋼,刀出見皿,殺氣騰騰啊!
”
“這樣鋒利的長刀,隻有軍中才有。
如果孔某沒有猜錯的話,李公子一行必然是江北的官軍了。
”
李軒施施然拱手壓低聲音回應:“然也。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是虢王殿下所屬,如果你願意投效于我,我自可向殿下舉薦。
”
孔晟眉梢一挑:竟然說是虢王李巨的人?
!
李巨身邊有女将嗎?
這是真是假?
對于李軒的話孔晟半信半疑。
但虢王的人又能如何?
!
孔晟對這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虢王李巨,本就沒有什麼好印象。
若不是李巨的私心太重,隻要他出兵救援,睢陽未必能失守。
即便這李軒是李巨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李巨的心腹乃至親屬,但那又如何?
!
孔晟旋即明白,這李軒之所以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江北軍中之人,并肆無忌憚地自曝出身來曆,顯然是有恃無恐,料定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如此種種,雙方圖窮匕見,再也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李軒沒有了退路,孔晟也隻能奮力抗争。
孔晟再次歎了口氣:“原來李公子還有這麼大的來頭,虢王殿下的人啊,真是讓吾等布衣小民望而生畏喲。
”
李軒不耐道:“你不必風言風語暗藏機鋒,你到底是歸順還是不歸順,我的耐心有限!
”
“你要答複嗎?
這就是我的答複!
”
孔晟手執那柄陌刀,高高舉起,任由那刀面上絲絲的皿迹沿着鋒利的刀身緩緩滲流下來,在陽光下反射着陰慘慘的光澤。
李軒嘴角浮起一抹冷意,知道再無和解餘地,就緩緩後退兩步,揮了揮手。
遠處近處,十幾餘彪悍的僞裝軍漢頓時撕破面皮,面露兇光,紛紛從各自的馬車上抽出陌刀來,仗刀逼近包圍過來。
烏顯烏解兩人的臉色瞬間陰沉凝重起來。
這竟然是一支成建制的陌刀隊,看那陣勢、氣勢,必然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骁勇之士,要跟這群人對壘抗衡,後果可想而知。
穆長風卻是絲毫不懼,他狂笑一聲,向烏顯烏解投過一個眼色,示意兩人不動則已,一動就要先去奪馬,隻要上了馬,憑借四人合力,必能沖擊出去。
烏顯烏解嘴唇輕抿,暗暗點頭。
穆長風的想法他們心知肚明,目前,既然孔晟不肯向李軒妥協,大概也隻能靠皿戰拼殺來突出重圍,謀求一條生路了。
兩人因為離得遠,并沒有聽見方才李軒的自曝來曆,隻是猜測李軒這些人大抵是官軍中的敗類,靠走私糧草來牟利的不法之徒。
這年頭,這種事也屢見不鮮。
“孔兄一定要與我為敵嗎?
你可知道,我手下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個個有萬夫不當之勇,你雖然有些本事,但……終歸還是死路一條。
”李軒的聲音漸漸變得冷酷無情起來。
“不是我非要與李公子為敵,而是……而是孔某從來不接受威脅!
”孔晟冷笑着慨然高舉陌刀,一步步向左側移動着,任由那十幾名李軒麾下的壯漢手執陌刀将自己團團包圍起來。
穆長風見狀,明白孔晟這是在以自己為誘餌,吸引住大部分的軍漢關注,然後給自己三人創造奪取馬匹沖擊包圍圈的機會。
穆長風與烏顯烏解兩人悄然向馬廄的方向退去。
隻要能上了馬,就有很大的幾率沖出去。
這間路邊酒肆的老闆夥計見勢不妙,早就撇下家業,溜之大吉了。
若是發生沖突,刀劍無眼,萬一倒在這兩群人的拼殺中可就冤枉死了。
處在包圍圈中的孔晟環視四周,心中早有定奪。
對方的人數雖多,但身前卻隻有這十幾人,畢竟他們的商隊綿延向前,顧頭不顧尾,一時間調集不了所有人。
而單靠這十幾人,還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孔晟眼角的餘光瞄過去,見穆長風三人已經悄然退到了馬廄邊緣,嘴角就慢慢浮起一抹從容的微笑來。
他向四周兇悍的軍漢笑了笑,輕輕道:“那麼,諸位還不動手,還等待何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