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楊奇和楊家逼迫太甚,将孔晟逼到了無路可退的份上,他原本不想來這場舞文弄墨的半官方聚會上出什麼風頭。
但以現在的局面和情勢,失去了楊家的庇護,之前這位老弟得罪人太多,臭名遠揚,若是不當機立斷加以“反擊”,逆轉世人對己身的風評,于孔晟而言,就是死路一條。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搏。
懷着如此考量,孔晟就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決心利用穿越者的大殺器不搞出驚天動地的大動靜來誓不罷休,狠狠給楊家人一記耳光。
在他看來,隻有這樣,才能“逆天改命”從困境中闖出一條生路來。
機會從來就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機會是人創造出來并緊緊把握住的。
況且,時下天下大亂,朝廷的科舉取士早已形同虛設,要想出人頭地成就一番功業,就隻有靠權貴者引薦或者有舉世矚目的才華名氣直達天聽。
所以,哪怕是白雲子不提出“挽留”之詞,他也斷然不會離去。
好戲還沒有登場,他這個主角怎麼能缺失呢?
孔晟緩緩轉身望着劉念,眸光中的冷厲一閃而逝,他神色平靜地笑了笑,還拱了拱手:“劉公子滿腹錦繡文章,才華蓋世,今日勢必要一鳴驚人,孔某與劉公子相識多年,就厚顔留下來為劉兄做個見證也好。
”
孔晟的話說得很謙和很文雅,但實際上,隻有劉念能感知到他眸光中的鋒利和憤怒,劉念頓時想起孔晟那驚人的蠻力和兇猛的狠勁兒,心裡咯噔一聲,額頭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兒――他有些害怕地垂下頭去,不敢再開口譏諷,生怕孔晟驟然發狂,兩人近在咫尺,若是孔晟出手,旁人都施救不及喲。
楊奇回頭看了滿臉清風明月出塵的白雲子一眼,心道這老道雖号稱隐士卻相識滿天下,與不少當朝權貴都相交莫逆,兼之此人武功道法精深,又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不買他的帳不好。
也罷,就讓這厮留下開開眼界又有何不妥,若是他敢滋事生非,老夫手下絕不留情。
一念及此,楊奇就勉強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且退在一旁,靜觀詩會即可。
”
楊奇向自家大總管楊寬掃了一眼。
楊寬會意,趕緊安排兩名彪悍的家奴站在孔晟身後,一有風吹草動,便拿下他。
楊奇旋即朗聲笑道:“正如小女所言,本次詩會特設三大彩頭,正是為詩會共舉的三甲士子準備。
詩會由本官出一題,劉郡守出一題,剩餘一題由白雲子仙師出題。
每一題,全場士子皆可作答,公認詩作最佳者勝出。
以此類推,推舉詩會三甲。
第三名将獲得本地富紳提供的紅花一朵、美酒三壇、錢五貫;第二名将獲得紅花一朵、紫熟綿绫五匹、錢十貫。
至于魁首者――”
楊奇說到此處,微微停頓了一下,環視一衆聚精會神且興奮緊張的青年士子,笑了笑揮手道:“魁首将獲得西域寶馬一匹,若是此人尚無婚配,可與小女締結婚約,得到本官贈予的嫁妝一宗。
同時,本官還将上表向朝廷舉薦出仕。
”
楊奇的話一出口,在場青年文人們立即歡呼出聲,熱烈鼓掌。
這才是本次詩會的重頭戲,能在詩會中勝出,迎娶“江南王”的千金,與名動江南的才女楊雪若花好月圓,又被舉薦出仕,可謂是色名利三收,由不得衆人不興奮雀躍。
見眼前這幫讀了點書的少年郎如此狂喜歡呼的樣子,孔晟在一旁暗暗冷笑起來,這楊奇老賊端地虛僞歹毒,若是他當真念當年孔家的舊情,就斷然不會威逼恐吓在前、踩着孔家的瘡疤擇婿在後,這樣一來,孔晟不僅聲名更加掃地、更加淪為江南諸郡的笑柄,還将面臨各方落井下石的打壓,不可謂不狠。
“老賊無恥,老子今日就是豁出命去,也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孔晟心裡發狠,嘴角就挑起了一抹無情的弧度。
他發覺白雲子老道清澈的目光望向自己,心頭一驚,立即笑容浮現春風化雨将内心暴露出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白雲子站起身來,打了一個稽首,“楊使君,各位,貧道今日适逢其會,也幫襯一件物事,以為助興。
阿泰,取出來。
”
俊美的道童阿泰有些不情不願地從懷中掏出一件用紅綢包裹纏繞的東西來,他戀戀不舍地将手裡的物件撅着嘴遞給了楊奇。
楊奇一怔,入手極沉,差點把握不住。
他打開紅綢,露出其内長約一尺半的一管銅蕭來,這洞箫寶光閃閃,一望可知就是寶物。
更奇妙的是,洞箫的尾部被堵塞,露出一個形似劍柄的把來。
白雲子淡然笑着,從楊奇手裡接過洞箫,雙手一揮,一柄尺長短劍現于衆人視野之中,此短劍劍身細長,造型古樸精美,劍身上銘刻着篆字古紋,鋒刃反射着幽幽的寒光。
道童阿泰輕歎一聲抛起一枚形若燕子的飛镖來,白雲子手裡的短劍揮舞了一下,半空中的飛镖就悄無聲息地被斬為兩截,落在地毯上。
衆人驚歎連聲,如此削鐵如泥的寶劍當真是舉世罕見,定然價值連城。
“蕭名玉霄,劍名破虜,是貧道窮極一生搜集天下精鐵奇材百煉成劍,鋒利無比,跟随貧道亦有數十載了。
”白雲子将蕭插在腰間,探出兩指緩緩從劍身上拂過,輕輕道:“貧道老矣,願将此物贈予詩會魁首,結一份塵緣。
”
白雲子将箫劍合璧,然後至于侍者端着的通盤之上,走回座位。
孔晟總覺得這老道如若洞悉一切的清澈目光總是在自己身上打轉,而其中所隐藏的深不可測的鋒芒讓他芒刺在背,微有不安。
楊奇向白雲子施禮緻謝,然後出題道:“安賊起兵禍亂中原,大唐天下生靈塗炭。
請以此為題,或憂國憂民,或抒情壯志,不拘一格,各成詩文。
”
說完,楊奇就坐了回去。
他作為等同于節度使的軍政大權在握的人物,以時勢家國為題也屬于正常。
數十名年輕士子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當中,各自醞釀着自己的詩文。
大唐是一個詩歌的國度,若不能作詩,又有什麼顔面自稱文人?
詩會現場一片沉寂。
與會官僚包保持着異樣的沉默,白雲子颔首微笑,楊奇則與女兒楊雪若迅速地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楊雪若微微有些羞澀,卻還是點點頭。
楊奇早就有借詩會選婿的打算,否則他怎麼會同意女兒出面組織什麼詩會。
要成為楊家的女婿,首先要有良好的家世出身,其次要有出衆的文采和容貌形象。
這可是一個注重儀表衣冠的年代,相貌猥瑣的人哪怕再有才氣,都不會被人看得起。
符合楊奇選婿條件的人,在這幾十名士子中有一個。
此人為周昶,年方十七,出身義興周氏。
義興周氏雖與清河崔氏之流“七宗五姓”還有些差距,但也是顯赫江南的古老世族,底蘊深厚,在江南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
周昶遊學在江甯郡,身高七尺,相貌清秀,頗有才名。
楊奇注意此子很久了。
他覺得此子堪稱楊家的佳婿,一則可與義興周氏聯姻,助長自家在江南的勢力;二則才貌雙全,将來必成大器。
所以,楊奇其實内定了周昶,而女兒楊雪若似乎也不太反對排斥。
士子們斟酌良久,有的已經成了詩,卻誰也不想當出頭鳥。
誰都沒想到,劉念第一個跳了出來,他洋洋得意地拱手笑道:“各位大人,小子有一詩就班門弄斧抛磚引玉了。
”
楊奇大笑:“劉郡守家的公子有快才,本官早有耳聞,你且吟來――一旁記錄在案。
”
劉念故作風雅地一個轉身,朗聲吟道:
“誓掃安賊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關洛路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
咦。
不知是誰驚訝地咦了一聲,似乎沒想到劉郡守家的這小子還能做出像樣的詩來,這詩談不上出彩,但中規中矩,也算切題了。
衆官員給劉郡守面子,皆開口鼓掌叫好。
劉郡守心裡高興,故作謙虛地擺擺手,并不開口。
楊奇微微一笑:“賢侄詩作切題,堪稱佳作,可先退下,由大家評判。
”
孔晟也有些訝然地掃了劉念一眼,心說這纨绔子竟然還有幾分才學?
……
劉念打了頭炮,接下來又有不少士子獻詩,吟的吟,評判的評判,鼓掌的鼓掌,現場非常氣氛熱烈。
見到了火候,楊奇擡頭往士子趺坐的群中看了一眼。
周昶早就等候多時了,這就是他力壓群才、壓軸登場的時刻!
他自恃家世才學,一般人家的女孩也看不上。
自打遊學來到江甯郡,見過楊雪若便驚為天人,如今有這個機會可以抱得美人歸,自然是懷着破釜沉舟的決心!
在楊奇贊賞的目光鼓勵下,翩翩美少年周昶神清氣爽地開口吟道:
“南北驅馳報賊情,江花邊草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
周昶吟畢,場上就起了不少的贊賞叫好聲,幾位充作考官評判的本地官員紛紛點頭,一番交頭接耳之後,達成了共識。
周昶人如玉,才清高,本身就占據了先天優勢。
不要說楊奇滿意了,就連楊雪若都眸中晶晶亮,對周昶的好感又深了幾層,對父親内定的未來夫婿也是芳心暗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