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軍變(1)
楊奇麾下另外一名部将孫亮忍不住撇撇嘴道:“使君,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任他有千條妙計,我等自有一定之規,他又能奈大人何?
隻要他敗在顧将軍的手上,那麼,就不能再插手江南軍務,大人還要擔心什麼?
”
楊奇冷視了孫亮一眼,斥責道:“你懂什麼?
他能一飛沖天,魚躍龍門,如今貴不可言,自有一番手段。
而且,他以郡王之尊,号令江南山南兩道,不要說爾等,就是老夫,若敢有半點不敬,都要吃罪不起!
”
孫亮被楊奇罵了一個狗皿噴頭,卻是悻悻然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孫亮突然意識到,不管怎麼說,這江甯郡王都是楊使君的未來女婿,或許人家遲早都是一家人,自己一個部将下屬又何必夾在其中白做惡人?
孫亮垂下頭去,心頭卻是掠過一絲陰沉。
孔晟離開楊奇的處置使衙門,翻身上馬,直奔自己的郡王府。
郡王府正在修繕改建之中,因此衆人臨時從後門出入。
烏顯其實有些不明白,孔晟為什麼會半途而廢,以烏顯兄弟看來,孔晟此番隻有殺雞駭猴才能取得立威的效果,那顧超竟然敢以下犯上,那就将之問罪,看看今後還有誰敢跳出來反彈。
可烏顯怎敢質問孔晟。
孔晟回府就進了自己的卧房,閉門不出,烏顯兄弟無奈,隻好也回了自己的住處。
兩人知道孔晟自有主張,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加以改變。
日落時分。
工匠諸人正在忙碌不停的郡王府正門前,突然湧來一群彪悍的江南軍卒,人數衆多,黑壓壓的一大片,将府門前的小廣場上擠了一個水洩不通,雖然赤手空拳,卻神色鼓噪憤怒,喧鬧聲不絕于耳,這種可怕的情景吓了工匠班頭一大跳,立即進府去通報烏顯兄弟。
烏顯勃然大怒。
堂堂郡王府,竟敢有軍卒來搗亂示威,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手持彎刀帶着百餘名王府護軍沖出外院,見府門前滿是身着江南軍制式皮甲的江南軍卒,粗略判斷了一下,大概有數百人的樣子,連烏顯都暗暗吃了一驚。
領頭的是身着校尉服色的一個年輕小将。
這小将神色傲然倒背雙手站在軍卒群中,身邊圍攏着不少低聲賠笑的江南軍卒。
烏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肅靜!
爾等是什麼人,竟敢在江甯郡王府前騷亂,你們可知這是要抄家滅族的重罪嗎?
”
數百軍卒當即鼓噪起來,雖然沒有人當面跟烏顯在言語上發生沖突,但那一雙雙怒火熊熊和情緒激動的眸子,都足以将烏顯吞吃幹淨,連點湯水都不會留下。
領頭的年輕小将望向了站在台階上的烏顯,眼眸中略過一抹不屑,雖然烏顯身着從四品的武将官袍,但在這驕傲的年輕小将眼裡,品階再高也不過是郡王府的看門狗,奴才而已不值一提。
年輕小将沉聲道:“你又是何人?
憑什麼說我等在郡王府門口喧鬧鬧事?
我們不過是來找孔郡王訴清冤屈罷了!
”
烏顯勃然大怒,眼前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軍中最底層軍官校尉,卻敢對他這個從四品的宣威将軍口出不共,真是翻了天了。
烏顯怒斥道:“黃口孺子,你是何人?
區區一介校尉,竟敢在本将面前狂妄無禮!
”
年輕小将完全是有備而來,豈能被烏顯兩句話給吓住,他聞言啧啧連聲,故意用某種驕傲的口氣道:“啧啧,請問您又是哪一位?
是郡王府的大總管還是護軍頭領啊?
”
實際上,年輕小将作為江南軍中軍官,此番前來,怎麼可能不對孔晟的郡王府了解清楚,又焉能不知道孔晟身邊有兩個從四品的宣威将軍――其實是四位,還有李彪李虎兩個,隻不過李彪李虎隐在王府護軍之中,并未在人前抛頭露面不為人知罷了。
所以年輕小将來這裡就是為了挑事的,面對烏顯,非但故作不知,還故作挑釁的姿态。
烏顯怒火更盛,怒吼道:“本将乃江甯郡王麾下四品宣威将軍烏顯,你一介區區校尉,竟敢對本将無禮,來人,将這厮給本将拿下,交衙門治罪!
”
年輕小将哈哈大笑,揚手指着烏顯道:“混賬東西,竟敢冒充朝廷四品宣威将軍?
!
你不過郡王府一個走狗奴才,也敢在某家面前耀武揚威――兄弟們,兒郎們,你們說,郡王府有此等敗類惡奴,我等要不要替郡王教訓一番?
”
年輕小将振臂高呼,他身後的數百彪悍軍卒立即群起響應,股噪聲高呼聲連成一片,聲震雲霄。
烏顯臉色驟變,王府護軍隻有五百人,其中多數還在城外駐防,由李彪李虎兩人帶領着操練,王府中目前隻有百餘人看家護院,若是這些悍卒鬧将起來,釀成軍變,群情洶湧之下,恐怕會不顧禮數,将這郡王府夷為平地。
郡王府的護軍面色沉凝,如臨大敵,個個仗劍結陣,将郡王府的大門封鎖起來,雖然寡不敵衆,但這些護軍都是昔日夏邑軍和日後神策禁軍中的精銳,骁勇善戰,跟随孔晟多時,個個以一當十,他們對孔晟忠誠不二,哪怕是豁出性命去,也不會讓這群狂悖的江南軍卒逾越雷池半步。
烏顯示意其中一名護軍入府禀報孔晟,但實際上,孔晟這個時候怎麼可能不被驚動,他已經站在外院之中,神色卻是凜然不變。
穆長風依舊是一襲白衣,他凝立在孔晟身側,輕輕道:“兄弟,要不要為兄出去将那帶頭的拿下,以儆效尤?
這種嘩變,隻要将帶頭之人控制住,其餘的軍卒都不足為慮。
”
孔晟笑了笑,搖搖頭道:“穆大哥,沒有必要,我倒是要看看,他們能鬧到什麼程度。
我就感覺奇怪了,數百軍卒進城鼓噪喧嘩,這衙門之中不可能得不到消息,地方官府保持沉默,明擺着要看孔某的熱鬧,這說明背後還是楊使君在作祟。
否則,單憑這群悍卒是鬧不起來的。
”
“孔某不明白,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給孔某一個下馬威?
呵呵,真是愚蠢之極。
這些年過去了,這位楊使君仍然是行事冒進,喜歡铤而走險,他這既是要挾,又是恐吓,還是一種試探……但孔某是不可能上他的當的。
來人,傳令下,命烏顯等人撤回府中,緊閉府門,閉門不出。
”
孔晟冷笑起來:“若是這數百軍卒敢沖進郡王府,難看的就不是孔某了。
我倒是要看看,楊使君怎麼收場。
”
穆長風有些吃驚:“兄弟,坐視不理,閉門不出,豈不是弱了郡王府的威風?
”
“穆大哥,我要是出去才正中了楊奇的下懷,我不能上他的當。
你放心吧,這些軍卒鬧歸鬧,絕對不敢進我們府上半步,我們置之不理就是了。
”孔晟擺了擺手,扭頭離去。
孔晟的命令讓烏顯聽了直接呆在了當場。
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強勢強悍的孔郡王,此番似乎有些膽小怕事了,面對一群鬧事的軍卒,竟然要緊閉府門退避三舍了……這……這怎麼可能?
!
不要說烏顯了,就是門外正攢足了勁頭準備大鬧一場的年輕小将這群江南悍卒,都楞在了當場。
年輕小将臉色沉了下去,他是帶頭來鬧,背後也有人撐腰指點,但鬧歸鬧,凡事都有一根紅線的,虛張聲勢可以,鼓噪喧嘩可以,但要讓他真的帶着軍卒闖進郡王府去,不要說是他了,就是他背後的那人,也沒有這個膽子。
所以,當郡王府新漆的黑紅色相間的大門緩緩關閉,門外廣場上成群結隊的悍卒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穆長風匆匆走進孔晟的書房,笑道:“兄弟,帶頭的小将名叫宋彬,是淮揚鹽漕轉運使宋甯的幼子,在江南軍中為巡檢校尉,正是那顧超的麾下。
”
“鹽漕轉運使宋甯?
”孔晟聞言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這宋甯雖然是江南官員,卻不歸江南道衙門統轄,而是直接接受朝廷戶部的管理,而在任命權上,則是皇帝親自任命,為從三品下階,僅次于楊奇。
但楊奇對宋甯也是非常客氣,禮遇三分。
主要原因是鹽漕事關國運,這宋甯雖在地方任職,卻算是半個京官,如今鹽漕北上,為朝廷所看重,宋甯在地方上獨掌一個系統的權力,不僅有自己的鹽漕轉運使衙門,還擁有一部分的兵權,設立鹽漕護軍,按照朝廷正規軍建制,由朝廷供應,卻隻受鹽漕轉運使衙門的号令。
所以宋甯在江南的地位很是特殊。
人在官場,地位來自于權力,權力支撐心态,這是必然的。
江南官員絡繹不絕來拜見孔晟這個江甯郡王,但宋甯卻暫時沒有露面,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都足以說明宋甯的某些傲氣和底氣。
因為中原動亂,所以朝廷和中原所需的糧米鹽漕其中有很大一塊從山南和江南調撥集中,然後由餘杭裝船經通濟渠運抵洛陽。
安史之亂後,江南山南所出之糧雖然從一百五十萬石降為五六十萬石,但還是朝廷看重的重要糧源。
掌握着朝廷的經濟命脈,宋甯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有些超然,其在朝廷中的分量遠遠高于普通三品官員。
宋甯名義上歸戶部管理,實際上直接歸宰相杜鴻漸統轄。
杜鴻漸總領天下鹽漕事務,宋甯直接向杜鴻漸彙報工作。
再加上鹽漕官船運輸往返,消息通暢,宋甯對于京城和朝廷的動向掌握,自然要遠遠超出楊奇這些純正的地方官。
而正因如此,孔晟這個江甯郡王在江南開府,宋甯卻隻能保持沉默,敬而遠之。
道理很簡單,他暗中與東宮交好,是東宮派系之人。
而孔晟卻是東宮的對立之人。
隻是如今東宮受到皇帝打壓,皇太子李豫幽禁骊山,宋甯畢竟遠在江南,暫時還沒有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