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坊舞女青衣等人的曼妙舞姿于長袖善舞之間,婀娜的身段在流暢優美的舞步中、在霓裳飄蕩的華彩下若隐若現,再輔以柳心如婉轉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以及清脆若黃鹂般的開喉吟唱,此情此景此人,都足以勾魂攝魄,将這在場的十多個年輕士子逗引得心癢癢地。
如今這個年月,狎妓是一種風流而非下流,隻要你情我願,隻要你付出财帛平等交換,大可以懷抱美人恣意尋歡,不會有任何後患,更沒有道德污點。
柳心如作為玫瑰坊的頭牌,一向是賣藝不賣身的。
至于青衣這幾個舞女則大可付費亵玩,陪酒陪唱陪那個啥都不是問題。
所以,這跳舞的過程,既是為茶文會熱場的過程,也是一個妓女賣弄和嫖客驗貨的過程,一旦相互看中,那就各得其所了。
孔晟雖然端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雙目微閉,其實眼角的餘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坐在主位上的劉念和周昶。
見妓女熱舞的當口,就在一衆士子神魂颠倒的時節,孔晟眼見兩人低頭密語,神色詭異,心頭就浮起了更加深重的警惕。
在戰略上當然要蔑視敵人,但在戰術上卻不能輕視敵人啊。
歌舞畢,青衣諸妓也均找到了各自合适的買家,紛紛依偎在側一邊投懷送抱一邊嬌滴滴地軟言吳語:“郎君,請飲茶!
”
年輕的士子們紛紛哄笑,然後各自飲下一杯,又趁機上在豐滿豔麗的妓女身上上下其手,不亦樂乎。
見場面有些旖旎亂套,唯恐耽誤了自家的正事,周昶和劉念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周昶卻起身以敬茶為由,開口打斷了衆人的香豔:“諸位,今日吾輩飲茶聚會,所謂以文會友。
美人、香茶、妙舞,相得益彰,豈能無詩?
”
他的話音一落,他的朋友――士子薛郊大笑一聲,挑釁的目光投向了孔晟,虛空略一抱拳:“周兄言之有理。
薛某聽聞孔家小郎君才高八鬥,才情絕世,望江樓詩會上一鳴驚人,今日盛會,可否讓吾等一觀詩中魁首的風采?
”
其他人紛紛附和起哄。
很顯然,這都是事先商量過的套路,這些人與周昶相交甚密,自然要為他敲邊鼓當陪襯了。
矛頭立即瞄準了孔晟。
劉念暗暗冷笑,周昶則似笑非笑,一衆士子多數都等着看熱鬧。
要不怎麼能說自古文人相輕呢?
孔晟狼藉的名聲突然被驚豔的才名所取代,又得了詩中魁首的雅号,這引起了很多年輕士子的嫉妒,此番你唱我和故意将孔晟推在風口浪尖上,觀摩詩作是假,看孔晟出醜才是真心。
見這群人如此惺惺作态,孔晟心裡冷笑,神色不變。
難道真的單純是要比試詩文,想要靠詩文來壓自己一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周昶這些人絕對是自取其辱。
孔晟心念百轉,知道不會這麼簡單,所謂的詩文比試不過是清口的小菜,真正的大戲還在後面。
既然是鴻門宴,就不能少了舞劍的項莊,一會少不了就要撕去僞裝露出猙獰的面孔和鋒利的兇器吧。
孔晟淡然一笑,端坐在那拱手謝絕道:“孔某才疏學淺,哪裡能跟諸位相比,這急切之間,也做不出詩文來,就不獻醜了。
”
孔晟拿定了主意,若是周昶隻為争才名,那就讓他出點風頭也無不可。
可若是周昶别有險惡用心,真要跟自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就休怪他翻臉無情。
薛郊見孔晟推辭,就故作不屑道:“既是望江樓詩會魁首,孔家小郎又何必過謙?
除非你自認欺世盜名,否則……”
“否則怎樣?
”孔晟道。
“說實話,你這厮獨占詩會魁首,吾輩不服。
若是你不能現場吟詩服衆,休怪吾等聯名上書,将你視為敗壞士林的惡徒驅逐出城,從此後,江南士子絕不與你為伍!
”薛郊傲然道。
你們還不與我為伍?
我若不是暫時還考慮長遠,你們這些小屁孩給老子提鞋都不夠資格!
孔晟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扭頭望向周昶和劉念:“孔某才學遠不及周兄和劉郡守家二公子,既然是以文會友,作為茶會主人,兩位要先破題,然後孔某才好效仿其後。
”
周昶早有準備,見孔晟将皮球推了過來,倒也不畏懼,徑自起身朗聲道:“周某不才,有詩一首抛磚引玉。
”
“茱萸調水沙泉活,瓦鼎燒松翠玉香。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将朝霞伴瓊漿。
”周昶一口氣吟完,略有些自得之色,而旋即,衆人皆拍案叫絕稱贊不已。
此詩是周昶專門為這場茶文會應景而做,有備而來,試圖壓孔晟一頭。
薛郊再次拂袖而起:“周兄不愧是吾輩江南士子翹楚者。
此詩切景切題,着實妙不可言。
孔晟,如今你還要推辭嗎?
”
孔晟笑了笑,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劉府家奴劉通指揮着專司烹茶的侍女甜兒等人端着一個銅質的茶盤繞過場中走上來侍茶,不禁心頭一動、暗生疑窦。
他的眼光極其敏銳,細節觀察入微,這與他存心防備、也與他謹慎的性格息息相關:他發現托盤之上,藏青色的葵花紋茶盞雖均為一緻,但盞托卻有不同,其中一盞用的是與衆不同的黑色盞托。
這種細微之處,若非是孔晟,也絕洞察不出。
孔晟神色平靜,靜觀其變。
果然,侍女甜兒繞場一圈,那盞黑色托底的茶盞悄無聲息地擺放在他面前的案幾上。
孔晟掃了茶湯一眼,湯色碧綠清澈,并不混濁。
但顯而易見,這盞與衆不同的茶其中必然有鬼。
要給自己下毒或者下藥?
如此低劣的把戲?
!
孔晟嘴角掠過一絲嘲諷。
他還以為周昶和劉念這兩人密謀多時能有什麼高招來,原來就是這個?
侍茶完畢,周昶和劉念舉盞邀飲:“諸位,請飲此盞!
”
孔晟端起茶盞來貌似一飲而盡,其實卻是借着袍袖揮舞将整盞茶湯都傾倒在了一側的木質盂中。
他的動作極快又極巧妙,沒有人發覺。
隻是坐在他背後的柳心如眉梢一挑,看清了孔晟不着痕迹的小動作,眸光中閃過一絲奇光,卻旋即俏臉就變得煞白起來。
周昶眼眸中飛速地掠過一絲喜色,旋即與劉念對視一眼,他倒還鎮定按捺得住,劉念卻是眉開眼笑了。
薛郊揚手一指,猶自不依不饒:“孔晟,可有詩作吟出?
”
文會之上,連番催促,若是孔晟再不出場,自然在氣勢上就輸了。
若是被這群無聊的士子揪住不放、大做文章,對孔晟來說終歸是要影響人生整體的規劃。
孔晟淡淡一笑霍然起身,柳心如如水般幽深的目光投在孔晟的背影之上,心頭不安,但還是充滿了幾絲期待。
若是孔晟能在她的閣樓之上吟出傳世佳作,那麼,她适逢其會與有榮焉。
至于劉念和周昶這兩位大少想要在她這裡搞鬼,她就算發現了,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