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紅線女(6)
聶初塵痛苦地扭過頭去,肩頭都在隐隐的輕顫。
正如孔晟猜測,她回到孔晟身邊另有圖謀,但這并不代表她對孔晟的情感有任何水分。
但也正如她今日猶豫良久還是下不了手一樣,她陡然發覺自己跟孔晟之間,已經無形中樹立起一道堅硬的壁壘,終生無法逾越。
聶初塵哽咽起來,孔晟默默地望着她,等待着。
聶初塵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神色平靜地回轉身來,望着孔晟輕輕道:“孔郎,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男人,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哪怕是你将我棄若敝履,我仍然初心不改。
”
“我本想一走了之,但卻放不下你。
在我臨走之前,我隻能告訴你的是,我并不姓聶,我姓阿史那,名紅線,出身突厥,我父是突厥人,我母是奚人。
”
“我幼年時被我父送在吾師門下學藝,教養長大。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是孤兒,直到當日在洛陽,吾師突然出現将我帶走,我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聶初塵娓娓道來,聲音哀婉。
她并不知道,她的這番話不僅是解釋了她真正的身世,也讓孔晟聽了心内震撼無比――唐時傳奇有一個紅線女的劍俠名聞遐迩,喜着紅衣,擅長箭術,輕功高強,這與眼前的聶初塵是何其相似?
莫非這傳說中的紅線女就是聶初塵嗎?
“原姓阿史那,原來是突厥人的後代……”孔晟眼眸中掠過一抹驚訝:“難道聶初塵此番來與突厥人有關?
但是,突厥人已經基本消亡,目前突厥各個分支早已分化流失,或者與其他蠻夷合并轉化,早已不複存在,聶初塵即便是突厥人也斷然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前來行刺甯國公主。
”
“我這一次從範陽來,本來是想……”聶初塵繼續訴說着,卻不料被孔晟生生打斷,孔晟的聲音有些震驚和急促:“你從範陽來?
你姓阿史那,出身突厥,你……你……你莫非與那史思明有關?
”
聶初塵身形一震,她用驚訝的目光望向孔晟,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這看得孔晟一顆心沉了下去。
孔晟的确是震驚了。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女人竟然與史思明有關。
他也是突發奇想,因為他突然想到史思明原本就是突厥人,姓阿史那,後來混入唐軍中,獲得安祿山和老皇帝李隆基的賞識,這才青雲直上,有了後來禍亂中原的史思明。
“你……是史思明的女兒?
”孔晟是何等城府之人,舉一反三,他立即從各種蛛絲馬迹中串聯出一個基本清晰的事實脈絡來,隻有這樣才能解釋聶初塵為什麼會突然潛入唐軍之中,要向甯國公主下手。
她是史思明的女兒!
一切都能解釋通了,史思明派她來行刺甯國不是目的,破壞大唐與回纥的和親才是目的。
史思明這次本來就是詐降,他是擁有大野心的人,一旦回纥舉兵犯唐,他就會趁勢再起,與回纥人聯合,共取了大唐天下。
“你竟然是史思明的女兒?
!
!
!
”孔晟的嘴角都在激烈的抽搐,雖然聶初塵從始至終都沒有承認過,但從她的神色變化中足以看出一切了。
紅線女、史思明的女兒……孔晟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與史思明無仇無怨,聶初塵是史思明的女兒倒也不是問題的關鍵――隻是史思明必死無疑,身敗名裂、遺臭萬年,聶初塵這種身世,如何還能留在自己身邊?
兩人默默相對,各懷心思。
良久。
聶初塵才幽幽道:“孔郎,其實無論我是什麼人,都不能改變我……既然你已經猜出來,那我也就不再瞞你,沒錯,我是史思明的女兒,吾師就是吾父軍中軍師……”
“孔郎,吾父在範陽經營十餘載,屯兵數十萬,兼并燕雲十六州,而大唐君昏臣亂,早已風雨飄搖,你若是肯随我去範陽,吾師曾說過,會将範陽三軍統帥交予你,輔佐吾父成就千古霸業。
”
孔晟的神色慢慢冷了下來,他沒想到自己跟聶初塵竟然敵對的一天。
他淡淡道:“你父史思明假意歸順朝廷,卻暗中招兵買馬準備再次叛亂,這早就在孔某的意料之中。
你這次來,與孔某團聚是假,行刺甯國破壞和親是真,你們想要挑起回纥與大唐的戰争,然後好火中取栗趁火打劫。
”
“孔郎,這是吾父和吾師的計劃,我……我其實不得不聽命。
你也明白,我沒有選擇,既然生在阿史那家,我還能怎麼樣?
”聶初塵輕歎一聲:“我對郎君的感情沒有半點虛假,孔郎,你是天下奇才,文武兼備,吾父和吾師在範陽對你贊不絕口,若是你肯投向範陽,将來吾父自然不能虧待了你。
”
孔晟沒想到既然有人勸說自己投向史思明,而這個說客竟然又是自己的女人。
他仰天狂笑,旋即冷冷道:“你父逆天行事,将來遲早身敗名裂。
初塵,念在你我的情分上,你聽我一句勸,若能抽身而退是最好,你依舊可以留在我的身邊,我既往不咎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而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那麼,我勸你回去告訴你的父親史思明,安祿山都成不了大事,何況是他,如今範陽貌似兵強馬壯,實際上不堪一擊。
大唐立國百餘年,底蘊深厚,民心思定,不是你們區區範陽一隅所能輕易撼動的。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若是不知進退,将來自有一天要懊悔。
”
“若是你父能懸崖勒馬,真心歸順,那麼,還能保住現有的榮華富貴和身家性命,若是一意孤行,那麼,用不了多久,或許半年,最長一年,你們史家就會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
聶初塵聽孔晟言語中多有對史思明的蔑視非議,不由有些惱火,她嗔道:“無論如何,吾父謀劃了這麼多年,大唐皇帝無道,英雄豪傑當應天命挺身而出,不是你三兩句話就能打消的。
”
孔晟何嘗不知史思明的叛亂已經根深蒂固,無法挽回了。
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繼續走下去實際上并不現實。
别看大唐朝廷現在對他極盡封賞和安撫,但等日後天下平定,必然與他秋後算賬。
所以,史思明必須要反叛到底。
孔晟知道,既然聶初塵是史思明的女兒,那麼,無論自己怎麼說她都不會聽得進去。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長歎一聲:“初塵,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是史思明的女兒,既然如此,我還能說什麼呢?
讓我與範陽狼狽為奸,絕無可能,孔某為人做事自有原則,這種為禍國家的事,我是甯死不會幹的。
”
“初塵,聽我一句勸,範陽必不能成事,與其将來舉族覆滅,不如你獨自離開,也算是給史家留下一條皿脈。
”孔晟一字一頓道。
聶初塵冷笑起來:“你為何一定斷言我父不能成事?
孔郎,也不瞞你,即便你去向大唐皇帝告密,也無關緊要,範陽三十萬大軍已經準備妥當,隻待一聲令下,就能南下洛陽,直逼長安,到了那個時候,唐朝這個昏君必然會再一次逃竄,你等着看吧!
”
孔晟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去洩你們史家的底,看在你我過去情分上,今日之事,我會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初塵,你若是再來行刺甯國,我值司所在,你我恐怕就要生死相對,我想,你應該不會如此吧?
”
“你們謀劃的所謂機密之事,其實在孔某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孔某對這一切洞若觀火。
如果我沒有猜錯,所謂江湖隐俠範雲聰不過是你師傅的化名,他真正的身份應該是史思明身邊的周摯。
”
“我想,也許就在這幾天,史思明會坑殺安慶緒,然後再次叛唐,更國号為燕,自稱應天皇帝,年号順天,立辛氏為皇後,以其子史朝義為懷王,周摯為宰相,李歸仁為大将,改範陽為燕京。
”
“這就是你父所有的謀劃,也是他所有的心腹班底,初塵,我說的可對?
”孔晟聲音淡然,聶初塵臉色慘變,她怎麼都想不到,這些範陽的重大機密目前隻有三兩個人知曉,孔晟如何得知?
“初塵,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裡,不出一年,史思明必兵敗。
而殺他的人,不會是别人,一定是他的長子也就是比你的長兄史朝義。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心頭煩亂之極:“言盡于此,你去吧,你父為人殘暴,希望你能時時勸他施行仁道,莫要造下更大殺孽,将來遺臭萬年。
”
孔晟說完,深深望了聶初塵一眼,轉身而去。
他走得是那麼堅決和果斷。
但是在他心裡,卻是心痛如絞。
史思明是遺臭萬年的大禍害,孔晟絕對沒有半點可能與其人同流合污,既然上天安排聶初塵是史思明的女兒,他隻能道聲造化弄人了,這注定了他跟聶初塵将來的結局。
聶初塵站在月光地裡望着孔晟漸漸離去的背影,掩面痛哭不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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