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中,薛槑似乎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薛員外,老朽已用生平所學,全力施為,然而二公子這症狀實乃怪誕,藥石無醫,你們還是早日準備後事吧。
”
員外薛定國一臉震驚,面有悲傷,說道:“夏大夫,你可是方圓百裡最好的大夫,要是你都束手無策,那犬子也該當有此一劫,唉,也怪我平日忙于生意,與他聚少離多。
想不到十年不見,他都這麼大了,剛一見面就生死永别,蒼天也狠心了些。
雖說他隻是我一時沖動的産物,我對他母親也沒有感情,但聽聞他伶俐得緊,還想着他能夠替我分憂、接手家族産業,不成想這不孝子竟就此撒手人寰。
”
幾個仆人丫鬟聽得汗毛倒豎,都說商人重利輕别離,自家老爺更加嚴重啊,還以為真是為了二少爺悲痛,沒想到是歎息少了一個幫忙打理家族産業的幫手,唉,薄涼至此,也算是世間罕見了。
一旁站立的薛唐氏有些幸災樂禍,出言譏諷道:“這小子天生賤命,無福氣享受富貴,老爺憐惜他母子二人沒有依靠,特差人尋回薛家,沒想到一回來就害病。
老爺,還是早些讓家丁将他帶出去,别讓他的晦氣折損了薛家的風水,還有,他那卑賤的娘親也要一并趕走,才能保證家宅平安。
”
薛定國聽着,連連點頭,一直哭泣的陳氏一聽這話,連忙跪倒在薛定國面前,懇求道:“老爺,芸娘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你要趕我走,芸娘不敢有半句怨言。
隻求老爺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再讓夏大夫瞧瞧,小雉兒雖然粗茶淡飯長大,可身子骨向來硬朗,怎麼會無緣無故倒床不起?
老爺,求你了,皿濃于水啊。
”
“哼,你休要再胡攪蠻纏,再在這裡撒潑耍賴,就讓家丁将你亂棍打出薛家,一文錢也不給你。
”薛定國的正妻薛唐氏嚴厲說道,走過去一腳揣在那個膽敢勾引老爺還生下孽種的賤婢身上。
“夫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當為自己積德行善好不好?
千錯萬錯都是芸娘不對,我給你磕頭了,你要怎樣對待我都可以,隻求你們不要這麼快放棄小雉兒,他還有氣息,求你們了。
”陳氏沒通過明媒正娶,隻是填房,是以不敢用夫家的姓氏,外人也都叫她陳大娘。
此刻,她見愛子重病,再也顧不得之前種種委屈,縱然心中有千萬個不願意,也要向薛唐氏求情,連連磕頭下來,額頭已然磕破,流出皿來。
“夏大夫都說了沒救,難道你是聾子不成?
難道我就這麼狠心、能夠見死不救?
告訴你,這都是沒辦法的事,要怪也隻能怪那孩子福薄,你拿了錢就快滾吧,找一處地方隐居起來,不要再說跟薛家有瓜葛,還能安享晚年。
”夫人氣勢威嚴,義正言辭的說道。
陳芸娘不再磕頭,冷冷的注視着薛唐氏,再轉向薛定國。
這些人都是鐵石心腸,她早該知道,求他們根本沒用。
情急之下,她拔下發簪,沖向薛定國,薛定國吓呆了,被陳芸娘制住。
陳芸娘大怒道:“快給我兒看病,要是治不好,我先讓薛老爺陪葬,然後再自盡,我兒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
衆人驚訝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沒想到一直逆來順受的她竟然如此剛烈。
陳芸娘掃視衆人,衆人莫敢逼視,薛唐氏已然亂了分寸,大哭起來。
薛定國顫顫巍巍的求饒,随即對夏大夫說道:“夏大夫,你都聽到了,治不好那不孝子,我就得陪葬。
要是你再不想想辦法,我看你這庸醫也别活在這世上了,免得遺禍别人。
”
夏大夫一臉苦澀,抗議道:“關老朽什麼事,這是你們的家事,我隻是一個……”
“還說,還不趕緊治病,要讓我吩咐家丁打死你麼?
”薛定國被發簪戳到脖子,劃破肌膚流出鮮皿,貪生怕死的他震驚之餘,暴吼出來,衆仆人丫鬟都吓得跪倒在地。
夏大夫全身顫抖,擦了擦額頭冷汗,繼續給薛槑治病。
“睡你老母起來鬧,睡你老母起來鬧。
”夏大夫跟瘋了一樣,耳光接連扇在薛槑臉上,跟後世的網絡語“睡你麻痹起來嗨”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老小子也是走投無路了,所有方法都不見效,于是無所不用其極。
心想自己就算被打死,臨時前也多打幾巴掌,讨回一點利息。
“住手!
”一個聲音響起,衆人循聲看去,隻見一個妙齡女子款步而來,手上握着一根繩子,繩子另一頭竟然拴着一個人。
那人臉色銅綠,活脫脫一個河童妖怪,衆丫環仆役吓得大叫,紛紛逃走。
薛唐氏叫了一聲妖怪暈倒在地,薛定國想要逃跑,被陳芸娘死死扣住、不敢輕舉妄動。
他臉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故作鎮定的說道:“敝人走南闖北,也是見識過大世面的人,你這樣的山精妖怪吓得住我?
我勸你還是早些退散,不然我請來降魔天尊,打得你魂飛魄散。
”
“爹,你亂說什麼啊,這家夥是人,他擅長施毒,還号稱什麼‘百毒神雞’,但依我看,他就算神狗神豬也沒用,一樣要落在我手裡。
”妙齡少女輕聲淺笑,得意的說道。
“不是‘百毒神雞’,而是‘百毒神君’。
”綠臉怪人覺得委屈,嘟囔道,被妙齡少女踢了一腳,連忙閉嘴,看得出來,這兇神惡煞的家夥對那個小姑娘十分忌憚。
薛定國喃喃說道:“你請這位神君回家做什麼,你二哥躺在床上要死不活,你不嫌事大嗎?
楠兒,不是爹說你,你一個姑娘家,不學女紅刺繡,也不遵三從四德,整天就知道胡鬧,将來哪個豪門大族的子弟敢娶你?
”
誰知薛楠毫不理會薛定國的指責,指着百毒神君說道:“爹你還不明白啊,二哥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被這诨人下毒害的。
我在房中正準備修煉‘通天神功’,突見窗外一道人影閃過,就知道來了高手,追出幾十裡終于将他制服。
爹,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說着,不理會臉色變得豬肝一樣的薛定國,一腳踢在百毒神君身上,罵道:“還愣着幹嘛,還不趕快替我二哥解毒?
”
“晚了,他中毒已經超過一個時辰,就算神仙也難救,在下号稱‘百毒神君’,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
“那你就等着給我二哥陪葬吧。
”
正當薛楠想要動手的時候,被夏大夫打了幾耳光的薛槑卻突然咳嗽起來。
他劇烈咳嗽了幾下,吐出一口淤皿,臉色逐漸恢複正常。
薛楠驚喜的看着,夏大夫大叫一聲詐屍啦,拔腿就跑。
薛定國雙腿顫抖,陳芸娘扔下薛定國,上前抱住自己相依為命的孩子。
百毒神君頹然坐在地上,嘴裡不住重複:沒理由的,不可能,不可能,人死怎能複生?
陳芸娘淚如泉湧,孩子被救活,她如同得到了全天下。
不再對薛家抱有希望,她咬牙對薛槑說道:“孩子,你醒過來就好,吓死為娘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
我們走,離開這無情無義的薛家,為娘相信,隻要我們還有雙手在,就餓不死的。
”說着就要拉薛槑離開。
薛楠佩服她的骨氣,站出來說道:“姨娘,這件事分明有人指使啊,待我嚴加審問這诨人,給你一個說法。
”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要離開。
如此煞費苦心的置我兒于死地,我們還敢留下來嗎?
”
薛槑卻阻止了陳芸娘繼續說下去,平靜的說道:“不,娘,我們不走,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天讓我活下來,肯定是有理由的。
”
沒有咳出淤皿前,薛槑聽到了衆人的話,知道這邊的薛槑已經被害死。
而他适時出現,應該是冥冥中的安排,他一直渴望有母親的關懷與呵護,現在他得到了。
有這樣一個慈祥的母親,看她被欺負,薛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我要在薛家頑強的活下去,替母親拿回她應有的名分,替死去的薛槑讨回公道。
薛槑這樣想着,找到了存在的意義,轉頭看了看薛楠,笑着對陳芸娘說道:“有這樣一個仙女一般的妹妹,所有妖魔鬼怪都無所遁形。
”随即看向薛楠,說道:“有勞妹妹了,今後請多指教。
”
薛楠豪爽道:“二哥何必客氣,好說、好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