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何遠背誦家訓,何母臉上隐隐浮現驕傲的神采,但這種神采一閃即逝,很快便被深深的感傷所代替。
“遠兒,你可知這祖訓源于何處?
”
“莫非是三槐堂王家?
”
何遠試探着問道,三槐堂祖訓影響深遠,他也不怕何母懷疑。
“你也聽說過三槐堂王家的祖訓嗎?
不錯,這祖訓确是出自三槐堂王家。
所有三槐王家子弟,無論男女,啟蒙之處就要背誦的第一篇文字,便是這篇祖訓。
你不是曾經很好奇我的娘家嗎?
現在我告訴你,我的娘家就是三槐堂王家中的一支。
隻是你外祖父這一支,一直醉心醫學,名聲不顯。
直到你曾外祖王公諱惟一才官至尚藥禦,名聲為外界所知……”
王惟一?
何遠差點從地上蹦起來,自己的曾外祖父是王惟一!
被後世稱之為天下第一針的針神王惟一!
王惟一是北宋最著名的針灸名家,不僅著有《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一書,還曾奉旨鑄造針灸銅人兩座,為針灸學的發展做出了傑出的貢獻,穿越之前,他所在的曆史博物館裡,就曾存放過一尊仿制的針灸銅人像,整體的設計簡直可以用巧奪天工來形容。
對何遠的反應,何母并不意外,自家祖父雖然品級不高,但在民間,聲譽之隆不下于朝中衮衮諸公,甚至都有針神之稱。
“你外公王公諱守拙,也曾是京城一代名醫,隻是後來因曾失手醫死一位貴人之子,黯然隐退,從此不談醫學,祖上之學雖然悄悄傳給子嗣,不敢廢棄,卻嚴令不可輕易對外展示。
”
何遠了然,醫療事故嘛,這個事情從古至今都是難免,想來老頭當年被收拾的不輕,不然也不會有這種荒唐的禁令。
“而我,就是你外祖父掃地出門的不孝之女――王潤娘。
”
何母的臉色忽然出現了一股難以掩飾的傷感。
“那一年我外出踏青時,在回城的途中遇到一位受傷的青年。
當時他流皿過多,已經昏倒在路邊。
情況危急,我顧不得你外祖的嚴令,對他出手救治。
那個人自稱何壬,也就是你的父親。
”
講到這裡的時候,何母臉上的神色很是複雜,羞澀幸福感傷思念交織在一起,多年舊事重提,讓她微微有些失神。
“當時,為娘在京城貴女群中薄有才名,已經被當時的家主王鞏做主許了人家。
而你的父親卻是一位籍籍無名的江湖遊俠,我們的事情遭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反對。
但那時候我已經身懷有孕,你外祖父無法對族裡交代,也因此成為家主議論的話柄。
他勃然大怒,當面與我斷絕關系,把我掃地出門,當時我身無分文,還是你外祖母心疼我,偷偷地派人給我送了幾件自己的首飾……”
何遠偷偷了地看了眼端莊穩重的母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自己想到了母親定然出身不凡,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如此瘋狂,别說這事是在理學正在興起的大宋,就算是在現代都夠惹人眼球的了。
“後來我和你父親孤身來到此地,生下了你,後來又有了你的妹妹芸娘。
”
何母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重新變成了端莊大氣的何王氏。
何遠此時已經隐隐明白了母親舊事重提的緣故。
果然,何母這邊已經淡淡說道:“皿濃于水,無論如何,我都還是三槐堂王家的女兒,如果我想要回去,誰都攔不住。
三槐堂王家的子弟想要科舉讀書,誰也攔不住。
”
何遠這會兒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何母對自己的讀書如此上心,除了望子成龍之外,恐怕未嘗沒有盼着自己能夠讀書高中重回娘家的打算。
隻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人算計自己的兒子,沒有算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即将被剝奪秀才身份,取消州試資格,十幾年含辛茹苦,被人一言抹殺。
所以她才存了不顧自己臉面,再次求上王府的打算。
“娘,無論您走到哪裡去,孩兒都會跟着您,如果你想回娘家,孩兒也不想攔着,但孩兒不想娘就這麼回去。
州試的事情,如今還隻是那陶祁的一項臨時判決,沒有州府的首肯,他也拿兒子沒有什麼辦法,您放心,隻要我想考,他還攔不住我。
您稍安勿躁,把這事交給我來想辦法。
”
何遠端端正正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第一次感到了那種源于皿脈的傳承的情感,母親終于不再是一個符号,一個信念,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娘親!
就算為老娘,這個州試自己也得考。
雖然麻煩了點,但好像做一個有學曆的腐敗小地主也不錯,算了,我還是做一個有文憑的小地主好了,依紅擁翠,偶爾紅袖添香,啧啧,多少美好的未來……
理想不能動搖,但道路可以曲折一點點,何遠感覺自己都快成了哲學家了。
何母疑惑地望着何遠,何遠趕緊肯定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這兒子會有什麼辦法,但何遠這兩天的變化讓她還是選擇了信任。
隻是臨了的時候,囑咐了一句。
“八月中旬,州試就要開始,按照往年慣例,這州試報考名額在本月底就會确認下來,如果事不可為,記得趕緊告訴我。
”
何母說完起身,用手拍了拍一旁放着的《大衍真解》,然後不忘用衣襟兜起來一堆被撕扯的大小不一的紙片,瞧的何遠不由一頭大汗。
“道家講究清靜無為,天人合一,是修養身心的無上妙法,但切記不可沉溺。
”
何遠偷偷的瞟了一眼被母親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的《大衍真解》,更是牙疼了,這個害人的東西,這次誤會可大了。
但有口難辨,隻得低着頭,連聲應是。
等母親一離開,他立馬就一個箭步沖上去。
這東西還是人道毀滅了的好!
我撕,撕――
“咦――”
何遠有些詫異地停下來手上的動作,自己使勁扯了兩下,愣是沒扯動這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本。
翻過來,倒過去,仔細看了幾遍,沒發現任何端倪,再撕,依然紋絲不動。
“難不成還是什麼了不起的寶貝?
”
要不要放到火裡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