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賞完畢,李世民便匆匆離去,走的時候,令人把《三字經》、《弟子規》還有黑闆、粉筆、黑闆擦也一同帶了回去。
張柬之與褚遂良躬身恭送,一直到李世民與随行的内侍全都不見了蹤影,這才直起身來。
張柬之并沒有得意忘形,他剛剛明顯地感覺到,在聖上提起李豐的名字時,神色有異,而他身邊的這位祭酒大人的神色似乎也變得凝重了許多。
“褚大人,學生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張柬之垂身而立,躬向褚遂良請教。
他是國子監的學生,而褚遂良是國子監的祭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柬之也算得上是褚遂良的門生。
所以在褚遂良的跟前,張柬之并沒有太多的避諱。
“不,你沒有說錯話,相反,你剛才的表現很好,否則聖上也不會直接将你擢升到秘書省任職。
”
褚遂良自然知道張柬之想要問的是什麼,淡聲道:“至于聖上的心緒變化,責不在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
張柬之神色一動:“可是那李豐的身世有什麼問題?
”
褚遂良贊賞地看了張柬之一眼,這個年輕人确實很聰明,察言觀色,感知敏銳,将來或許真的會有一番大作為。
“這個,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問題了,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半點兒好處。
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學業,可千萬莫要辜負了聖上的一番栽培之意。
”
張柬之心神一凜,祭酒大人似乎是在有意敲打他,那個李豐的身份難道真有大問題,竟然連身為尚書右仆射的褚遂良都三緘其口?
黔州,涪川,移居半載的長安人士……
張柬之的身形陡然一頓,心中想到了某種可能,遂探聲向褚遂良問道:“褚大人,那個李豐,不會就是已經被貶為庶人的中山郡王吧?
”
是了,一定就是這樣!
否則的話聖上不會是那樣一副表情,祭酒大人也不會如此忌憚。
如果那個人真是廢太子的話,那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隻是,這怎麼可能呢?
相通了其中的關節,張柬之心中的疑惑反而更甚,傳聞中廢太子不就是一個隻知吃喝玩樂的飯桶嗎,怎會有如此才情?
《三字經》與《弟子規》絕對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飯桶能夠書寫得出來的,這是實打實的文學造詣,做不得假。
還有那黑闆,粉筆,也絕不是一點小聰明就能随意想到,否則文字誕生數千年,這期間甚至連聖人都出過數位,為何卻無一人想到用黑闆來授學?
想到此處,張柬之忽然對那位已經被貶的廢太子提起了一絲絲興趣。
“能夠這麼快就想通其中的關節,老夫果然沒看錯你。
”褚遂良沒有否認,對這個張柬之更為看重起來。
“既然你已猜到,接下來自然也當明白該怎麼去自處。
”褚遂良淡聲交待道:“不聞,不問,一如往常。
你隻需記住,那人不是廢太子,他就是李豐李承德!
”
張柬之鄭重點頭,同時深深向褚遂良鞠了一躬。
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明白,為何褚大人會特意向聖上詢問《三字經》、《弟子規》署名的問題,原來是在試探聖上對廢太子的态度。
結果顯而易見,聖上并沒有直接點明這件事情與廢太子有關,而是将錯就錯,直接把李豐這個名字給推了出去。
連聖上都如此忌諱,不願提起,可想而知,如果真的與廢太子在名義上扯上了關系,張柬之也必會受到牽累。
現在,裝糊塗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來,魏元忠那個家夥也是這麼想的吧,否則為何他不在信中直接點明李豐的真實身份?
那厮曾經在長安厮混了兩年,不會連廢太子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吧?
”
張柬之心中了然,對魏元忠的先見之明亦是欽佩不已。
他們現在還隻是一名學子,就算今日得聖上恩典,賜了一個秘書省的郎中之職,卻也算不得是正式踏入官場,對他們來說,履曆清白幹淨卻比什麼都重要。
廢太子什麼的,能不沾還是盡量不沾得好,否則有了這樣的污點,以後再想得新皇的重用,可就難了。
“行了,退下吧!
”褚遂良沖張柬之輕擺了擺手,“稍後我會讓人給你送去一份老夫的名貼,明日去秘書省就職的時候,能省去你不少的麻煩。
”
“多謝褚祭酒!
學生告退!
”
再次躬身一禮,張柬之這才彎身退走。
他知道,他今日的表現,不止是入了聖上的眼,而且也入了這位褚大人眼,平日裡有多少國子監生想要求一份褚仆射的名貼而不得,不想今日卻這般輕易地就到手了。
飲水思源,張柬之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廢太子竟然成了他的進階之梯。
雖然理智與現實都不允許他去贊揚或是感激一位廢太子,但是在心底裡,張柬之已經悄悄地為李承乾記下了一筆,将來若有機會,他并不介意償還今日之德。
太極宮中。
李世民把玩着手中的半支粉筆,在他身後的屏風上,一塊隻有一米見方的小黑闆直挺挺地挂着。
黑闆上幾個清楚的粉筆字很是醒目,是李世民剛剛親手所書。
“李豐,字承德。
”
站在禦案下方的暗衛統領趙德全小心地擡頭朝黑闆上看了一眼,這五個字深深地印入他的眼睑。
李豐是誰,他當然知道,事實上,當初關于廢太子改名換字的消息,就是通過他傳到李世民的桌案前。
記得當時聖上很氣憤,甚至還摔了一隻他很喜歡的茶杯。
趙德全有些不明白,今天聖上為何又突然提起了這個廢太子來。
難道廢太子在黔州又搞了什麼事情惹了聖上不喜?
“王朝那裡可有消息傳來?
”李世民沒有擡頭,很随意地向趙德全問了一句。
趙德全恭聲禀道:“回禀聖上,王副統領那邊,已有月餘沒有消息傳來,想來涪川那邊,當是風平浪靜,一切安好。
”
“風平浪靜,一切安好?
”李世民輕點了點頭,繼續問道:“算算日子,兕子那丫頭當是已經到了涪川,可是王朝那邊卻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你覺得這算得上是一切安好嗎?
”
“這……”趙德全一怔,然後額頭開始一個勁兒地往外冒汗。
是啊,晉陽公主都已經到了涪川,不出意外的話當也與廢太子見了面,正常來講,哪怕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廢太子身邊突然出現了一位帝國公主,無論如何王朝也得寫信通報一聲,這是他們暗衛的規矩。
畢竟,晉陽公主去涪川找尋廢太子的消息,他們事前并沒有向王朝透露過半點,有這樣一位重要人物與廢太子接觸,王朝沒有理由不禀報。
可是現在,涪川方向卻是音訊全無,這很不正常!
“不止如此。
”李世民的聲音逐漸轉冷,“兕子進了涪川之後,竟然沒有半封書信傳回,甚至邊個報平安的音信都沒有。
如果不是程處弼沿途通過軍中的渠道彙報他們的行蹤,朕甚至都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進的涪川縣城!
”
“趙德全,你覺得這樣也很正常,也算得上是一切安好嗎?
”
趙德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上的汗水更密,“微臣失職,請聖上責罰!
”
“朕叫你過來,可不是為了責罰你!
”李世民一聲冷哼,不怒自威,“朕讓你親自去排查一下,朕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做了手腳,到底是什麼消息,他們不敢讓朕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