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天上的圓月高懸,将整個皇城都照耀得如同白晝。
這一夜,皇城内有無數達官貴人坐在自家的院子裡,吃着月餅,飲着小酒,在家人的陪伴之下一同賞月,興緻所及,也有人忍不住會高歌一曲或是吟詩一首以增情色。
李世民的中秋之夜也顯得比平時悠閑了許多,六點鐘左右宴請大臣以顯君臣同樂之心。
七點鐘左右與宮中的妃子及兒女一同在後宮的花園飲酒賞月享受天倫。
九點鐘之後,李世民已然有些醉意,遂擺手宣布散會,孩子們各回各家,妃子們各回各宮,而他自己則準備在韋貴妃的宮裡安歇。
自長孫皇後故去之後,李世民就再未立後,後宮諸妃之中皆以韋氏為尊,中秋佳節,李世民也是有意要好好陪陪這位辛苦替他打理後宮上的後宮之主。
九點半,寬衣上榻,老夫老妻,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激情蜜意,加之李世民近來身子有恙,并沒有與韋貴妃做什麼不可描述之事,兩人就那們穿着内衣合衣而卧,輕聲言語唠着家常。
這是李世民難得的休閑時光,他很享受這樣言語上的情感交流,這讓他不由自主地就又回想起了他的觀音婢,他的長孫皇後。
想當年,長孫皇後病重,不能承君雨露,李世民亦是不離不棄,每天晚上都會在立政殿安歇,抱着長孫皇後閑話安眠。
十點左右,外面的月光正盛,可是李世民與韋貴妃已是昏昏而睡,龍榻上也隐隐有呼噜聲傳來。
守在外面侍候的楊震一直緊着的心下緩緩放松了下來,這是皇帝的呼噜聲,皇上終于睡下了。
“行了,你們幾個也散了,注意都小心着點,莫驚到了裡面的貴人,否則咱家定饒不了你們!
”
楊震沖着外面站成一排的宮女内侍擺了擺手,既然皇帝與韋貴妃都已睡下,就不需要這麼多人站在這裡候着了,人多嘴雜,若是有人不小心打個噴嚏或是放個屁什麼,把裡面的人給驚醒了就不好了。
衆内侍宮女也是面色一松,齊齊沖楊震行了一禮,之後悄無聲息地緩緩退去,寝卧的門外就隻留了兩個當值的内侍繼續堅守以備不需。
楊震也打了一個哈欠,又低聲囑咐了守門的内侍兩句,輕手輕腳進了側殿,側殿裡有熱水有簡單的床榻,可以讓當值的内侍與宮女輪流歇息之用。
楊震倒了取了熱水,從懷裡掏出一包上好的承德茶,從中取了數片茶葉放入杯中,以熱水沖泡,片刻間茶水便成了淡淡的碧綠之色,茶香也随之飄散出來。
“真是托了那廢太子的福,不止解決了聖上的難題,還使得承德茶的産量大增,現在便是連咱家這樣的内侍也能吃得起這種新興的炒茶了!
”
楊震眯着眼睛細細品味,先苦後甘,回味無窮,這才是茶葉最本源的味道,實在是妙不可言。
這一個月來,由戶部牽頭,朝廷開始大肆收茶制茶,利用李豐李承德進獻出來的承德茶制方,讓一批又一批廉價無比的新鮮茶葉在極短的時間内全部變成溫潤可口茶香四溢而且價格也奇貴無比的承德茶。
隻用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戶部就靠着承德茶的生意,一舉斂财三千餘萬貫,都快要趕得上整個大唐小半年的國稅總和了。
雖然後來因為承德茶的産量大肆井噴,承德茶的售價也随之出現了一些下滑的波動,但是這三千多萬貫的财物卻是實打實地解決了朝廷赈災西北的燃眉之急。
對此,李世民龍顔大悅,連着數日都面帶笑顔。
否則的話,僅就西北的災情拖累,李世民也是斷然不會有閑心宴請群臣,并與宮中諸位妃子一同賞月。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承德茶就是一條源源不絕的生财之道,哪怕價格有所滑落,卻也遠遠高于市面上所有的舊茶,它可以源源不斷地為戶部為國庫提供着除了國稅之外的另外一條龐大财源。
所以,對于李豐此人,不止是李世民,還有戶部的一衆官員,以及西北的數百萬災民,心中都是多有感激。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像是楊震這樣的愛茶之士,承德茶之前隻在黔州一帶售賣,而且價格高得離譜,他們遠在長安,隻聞其名而無緣嘗之。
現在好了,承德茶由朝廷接手,可全國鋪貨售賣,而且價格也比黔州要低了近三成,讓許多人都看到了可以一飲的希望。
“啧!
茶香濃郁,提神醒惱,跟此茶一比,咱家以前喝得那些,全都是垃圾!
”
楊震面色陶醉,低聲歎道:“不想,以前的太子爺竟還有這樣的手藝,真是可惜了,如果皇上能早幾年将他貶去黔州,說不定咱家就能早幾年享受到如此醇美的茶香了。
”
楊震身為李世民身邊影衛的首領,對于李豐滿的真實身份自然并不陌生,不過與王朝一樣,楊震本身也并不怎麼喜歡李承乾的窩囊作派,對于這個廢太子并無多大好感。
不過這次的承德茶,倒是讓他對李承乾的感觀大為改善。
“聽說這李豐的廚藝也是極佳,比宮中的禦廚還要厲害得多,連程懷弼那樣的吃貨都死皮賴臉地呆在他的府上不肯離開,也不知是真是假,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試試。
”
楊震突然神經質地呵呵樂了起來:“想來,能想讓曾經的太子殿下親自下廚為自己做菜的感受,要遠遠超出美食的享受。
哪怕廢太子做出來的飯菜是一陀屎,估計也有不少人會趨之若鹜。
這人哪,就是性子賤,便是咱家也不能免俗,光是一想到竟能讓李承乾來親自侍候咱家吃飯,竟覺得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
”
楊震有點兒激動,心裡美滋滋。
就好像有許多人都喜歡欺負落魄的天才一樣,楊震也很喜歡踩壓那些曾經高高在上對他不屑一顧的權勢貴人,而李豐滿這個曾以的太子殿下,無疑就是一個能讓他特别身心愉悅的絕佳對象。
“啪啪啪!
”
外間有人敲門,楊震不由衆自我陶醉中清醒過來,輕輕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緩緩站起身來去開房門。
“楊總管,涪川送來急報!
”
敲門的是趙德全,本來這樣的急報無需他親自來送,不過今天是中秋,而且又已入深夜,整個暗衛所在,除了趙德全這個大統領,無人敢在這個時候冒然打攪李世民休息。
楊震雙眼一眯,瞥了一眼趙德全,“趙統領這是敲錯門了吧,若是咱家記得不錯,皇上可是許了趙統領可以随時奏報的權限,既然是急報,趙統領直接去尋聖上禀報便是,來尋咱家是什麼意思?
”
趙德全賠着笑臉,道:“楊總管說笑了,這裡可是韋貴妃的寝宮,趙某縱是再不懂事,也不敢輕入。
事出緊急,還是要勞煩楊總管先進去替趙某禀報一聲,待聖上傳喚,下官才好進去不是?
”
這裡可是後宮,給趙德全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擅自闖到貴妃的寝卧去尋皇帝,萬一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他還活不活?
暗衛不是内侍,自然要有所避諱。
“這倒也在理。
”楊震輕點了點頭,“寝殿前不是有當值的内侍嗎,趙統領讓他們進去禀報一聲就是。
”
媽蛋的,那兩個小太監要是敢進去,老子又何必過來跟你這老幫子瞎扯淡?
!
趙德全心中暗罵,不過臉上仍露着和善的笑容:“聖上剛剛睡下不久,那兩位内侍小哥不敢進去驚擾聖駕,某思來想去,整個皇宮大内,也就隻有楊總管您能幫得上忙了,還望楊總管能替下官進去通禀一聲,稍後下官定有重謝!
”
直接闖宮,李世民雖然不會怪罪,但是心中肯定會極不爽。
就算是皇帝不與他計較,與皇帝睡在一起的韋貴妃肯定也會心中記恨,後宮中的女人,都是狠茬子,趙德全可不敢得罪。
楊震也在心中暗罵,你特麼的不敢進去怕驚擾了聖駕被人記恨,難道咱家就不怕了?
你是暗衛,可以不經常與後宮的人打交道,咱家可是内侍總管,幾乎每天都有機會與這皇宮的嫔妃見面,若是被她們記恨,咱家豈會有好果子吃?
“這個……”楊震猶豫了一下,道:“聖上今日醉酒,且才安歇不久,此刻正在酣睡之中,若是冒然驚擾,确實是……”
趙德全眼睛一眯,聽這意思,楊震是不準備幫這個忙了。
“楊總管若是為難那就算了。
”不等楊震說完,趙德全直接出言将其打斷,道:“皇上曾有交待,凡是涪川來的消息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禀報過來,下官不敢奉旨不遵,哪怕為此驚擾了聖駕,也顧不得了,某這就直接去敲門喚醒聖上!
”
說完,趙德全猛地轉身就要奔向寝卧的正門,這回倒是輪到楊震着急了,連忙出聲将他喚住:“等等,等等,趙統領也忒性急了些,咱家又沒有說不去,你着什麼急那……”
楊震也急忙追了出來,若是讓趙德全就這麼直接去驚擾皇帝,皇帝自然會對趙德全心有不滿,但是身為内侍總管的他也肯定落不了好。
這種情況下,明顯還是由他這個内侍出面最為妥當,哪怕是會擾了皇帝休息,動作也會相對溫合一些。
若是任由趙德全這般橫沖直撞,皇上肯定會責怪他楊震的失職之責。
“真的?
”趙德全立馬就變了一張笑臉,沖楊震拱了拱手,“那就有勞楊總管了,事出緊急,耽誤不得。
”
趙德全很清楚李世民對涪川之事的牽挂,自從晉陽公主稱病不能及時回返的消息傳來,李世民幾乎每天都着人向趙德全這裡打聽消息。
現在好不容易有消息從涪川傳回,趙德全自然是不敢有半點耽擱。
“等着,咱家這就去請皇上!
”
楊震沒好氣地白了趙德全一眼,然後轉身走向韋貴妃的寝卧,讓守值的内侍把房門打開,遂輕手輕腳地閃進走了進去。
趙德全在外面緊張地候着,約莫過了五個呼吸的時間,寝卧裡面有燈光亮起,趙德全輕松了口氣,擡手整了整衣衫,躬身在門口立着。
片刻之後,房門再開,李世民亦是輕手輕腳從裡面出來,看到趙德全後沖其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到偏殿說話。
趙德全會意,知道皇帝這是不想擾了韋貴妃,遂沖李世民彎身一禮,沒有開口說話,待李世民從他的身前走過,這才直起身來随在李世民的後面,一同到了偏殿。
楊震知趣地沒有跟着進來,繼續守在殿外,随時聽候李世民的差遣。
進了偏殿,待李世民在正首坐定,趙德全這才躬身舉起手中的奏報送至李世民的身前。
李世民伸手接過,随手打開觀瞧,看到上面鬼畫符一樣的字迹,腦袋裡面不自覺地便浮現出了一個滿是疤痕的大光頭。
“這個王朝,朕跟他說過多少次,讓他好好練字,好好練字,不想直到現在他的字還是這般不堪入目!
”
出聲斥責了王朝兩句,李世民忍着辣眼睛的痛苦一字一句地分辨着王朝的字迹,勉強還能認得出他寫得究竟是什麼意思。
之前一直讓胡萊代表不是挺好的嗎,這回抽什麼瘋,非要自己來寫,這不是想要了朕的命麼?
以前還覺得王朝的奏疏竟讓他人代筆是對自己這個皇帝的不尊重,現在李世民反倒覺得,那是王朝對他最大的尊重。
王朝這字,寫得實在是污眼睛,就連那些剛剛蒙學開始習字的孩童,都要比他寫得順眼。
“嗯?
這寫的什麼,土豆,可為口糧,畝産二十六石?
!
”
看到王朝奏報中的這些關鍵字眼,李世民的聲音陡然拔高,整個人也激動得直接從椅子站起身來。
自從成了大唐的一把手之後,李世民已經很少再有這種失态的舉動,可是今日此時,他卻是再也控制不住。
“這怎麼可能?
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神奇之物?
!
一畝地能産二十六石糧食,産量竟是普通粟米的十餘倍,便是天上的神仙也做不到這種程度吧?
!
”
瞬時,李世民的皿壓有點兒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