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不是善男信女,朱家也并非良善人家,殺人放火這種事對朱勔來說并不陌生。
能夠在蘇杭一帶作威作福十來年,靠的可不單單隻是懂得狐假虎威,心狠手辣同樣也是必備條件之一。
殺個把人對朱勔來說,家常便飯,所不同的隻是這回的目标身份不同,比起以往那些“凡夫俗子”,後果更加嚴重一些而已。
但事關朱家的生死存亡,再大的險也要冒險一試,否則一旦等到朱家海盜襲擊張家商船的事情傳開,再想要動手可就晚了。
派兵馬征讨那是不可能的。
張寶是欽差大臣,手裡拿着尚方寶劍,隻要亮明身份,就沒有哪個官軍會為了朱家去幹這件會被誅九族的蠢事。
可若是不能調動官軍,僅憑朱勔用來看家護院的五六百私兵,又難以幹掉身邊有五百禁軍外加五百“建康軍”保護的張寶。
刺殺,也就成了解決張寶的唯一選擇。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不過刺客這個職業卻絕對不在這三百六十行之内,但這個行當卻又是一直存在,并且曆史悠久。
史上最有名的刺客應該算是荊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荊轲雖然最終失敗了,但他的大名卻被載入了史冊。
是名人那就不缺崇拜者,作為一名刺客,崇拜老前輩的光榮事迹是很正常的。
荊成本來不姓荊,但為了表達對前輩的崇拜之情,荊成改了姓。
不過改了姓也不見得就能變成自己崇拜的偶像,荊成的“業績”還是不理想。
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比如刺客這一行業,對于刺殺王公貴族這類任務就是輕易不接。
沒人願意觸怒當權者,因為那樣後患無窮。
但荊成接下了這次的任務,作為一名業績不佳,聲名不顯的刺客,荊成一直想要做件大案,讓同行們對自己刮目相看,所以他去了,也就應了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那句話。
張寶身邊别的沒有,武藝高強者不少,栾廷玉、石寶皆是萬人敵,就算是張寶自己,擺平三五個大漢也不成問題。
荊成就像是拿着菜刀沖進武警宿舍的劫匪,要不是張寶還有話要問,早讓栾廷玉、石寶等人給打死了。
荊成隻是個刺客,所知并不多,除了知道有人出重金要買張寶的項上人頭,别的一無所知,就連發布這個懸賞的人是誰都不清楚。
刺客嘛,拿人錢财,與人消災,隻要價錢合适,目标不是什麼王公貴族,總會有人心動,至于其他的,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引火燒身。
問不出其他的荊成被人帶了下去,怎麼處理張寶并不關心,他所關心的隻有一件事,究竟是誰不惜花費萬兩紋銀想要自己的項上人頭?
從汴梁出發來到蘇杭,這一路上要說得罪的人倒是不少,可有膽子敢做這件事的卻沒有。
若說是趙佶身邊的梁師成、蔡攸等人所為,但那些人應該不至于就因為被自己拔了幾棵“搖錢樹”就跟自己生死相博。
畢竟樹沒了可以再種,隻要聖眷不衰,而刺殺的事情一旦敗露,得不償失啊。
“小寶,你别擔心,有我們在,區區刺客不在話下。
”栾廷玉見張寶緊皺眉頭,出言安慰道。
“師叔,侄兒不是擔心刺客的事情,有你們在,誰能動我分毫?
我是在想究竟是誰雇傭刺客要害我性命。
”
“……擋人财路猶如殺人父母,以我估計,應該是被你擋了财路的人所為。
”
“侄兒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但細想之後卻覺得不太可能,那些人雖然也恨我,但絕不會為了出一時之氣而耽誤了自家的前程。
師叔你想想,一旦這件事傳進官家的耳朵裡,官家還會一如既往的信任那些人?
一旦疏遠,那些人也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為所欲為。
派出刺客的人絕對不會是僅僅因為我壞了人家的财路這麼簡單。
”
“要是這樣的話,你認為會是誰?
”
“對方不是因為錢要除掉我,那就是說,我的存在會影響到他的存在,這樣的話,朱家的嫌疑也就最大。
雖然我不清楚他為什麼選擇這時候才對我發難,但我估計,應該是和海盜有關。
”
“那你準備怎麼做?
”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對方動手了,那我也就不必客氣了。
刺殺,可不是他朱家的專利。
”
朱家被人稱作東南小朝廷絕非浪得虛名,朱勔在蘇杭努力十年,黨羽自也不在少數,雖官職最高不過縣令,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朱勔對于蘇杭各地的控制才很牢固。
張寶不一開始就對朱勔動用尚方寶劍,就是擔心朱勔及其黨羽狗急跳牆,制造混亂誘發蘇杭民變。
但此一時彼一時,張寶在蘇杭也待了一段時間,在将大部分目光吸引到自身的同時,他也在暗中調派人手,将朱勔分布蘇杭的黨羽一一監視起來,一旦自己向朱勔發難,力求一網打盡,不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如今朱勔既然派來了刺客,那就說明朱勔已經對自己動了殺心,雖還不敢确定導緻朱勔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但張寶知道,他與朱勔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
蘇州是一定要回的,但如何回,什麼時候回卻一定要考慮好。
來時是乘船走運河,回去自然還是乘船走運河,隻是何時回到蘇州,還需要張寶慎重。
回去早了容易逼朱勔狗急跳牆,而回去晚了,也容易讓朱勔破罐子破摔。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張寶願意看到的結果。
……
欽差遇刺的消息就仿佛是長了一雙翅膀,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蘇杭的大街小巷,也傳到了朱勔的耳中。
對于刺客的無能,朱勔是破口大罵,而唯一讓朱勔稍感安慰的,也就是刺客被當場擊斃,并沒有洩露什麼秘密。
“叔父,您不會真的覺得這件事就這麼簡單吧?
”朱汝舟皺眉問朱勔道。
“唔?
汝舟,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藏着掖着的。
”朱勔聞言問道。
“叔父,咱們目前隻知道刺客刺殺失敗,欽差受驚過度,但叔父不要忘了,咱們所知道的都是傳言,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現在還不清楚。
”
“你是懷疑這件事裡有詐?
”一旁的朱汝賢也皺起眉頭問道。
“的确有這種可能。
不過叔父您也不必擔心,刺客即便被當場生擒,他也不知道這次是誰幕後主使。
”朱汝舟見朱勔露出慌張神色,趕忙安慰道。
“可哪張寶并非一般人啊。
”朱勔擔憂的說道。
“叔父若是擔心,不如回頭咱們試上一試。
不日欽差就會返回蘇州,到時叔父以為欽差壓驚為名,請他過府飲宴。
他若來,自是還不知要刺殺他的幕後主使便是我們,可他若是借故推脫,那咱們就要準備魚死網破了。
”
“可若他明知要刺殺他的幕後主使是我們還過來赴宴呢?
”一旁的朱汝賢又出言問道。
“那樣的話,我們就隻能在酒宴上動手,這同樂園頗大,光是養魚池便有十八處,欽差大人若是不慎落水,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朱汝舟說到最後面露猙獰,看得朱勔心裡不由一驚。
次日一早,距離欽差張寶返回蘇州尚有三天,朱勔早早便将朱汝舟打發出去做相關的準備,留下自己的長子朱汝賢。
“爹,你這是做什麼?
”看着面前一摞銀票,朱汝賢有些納悶的問朱勔道。
“汝賢,這二十萬兩銀票你收好,趁着汝舟現在不在,你立刻收拾收拾,然後跟着管家去福州懷安,那裡有一份外人并不知道的朱家産業,你去那裡待幾天。
”朱勔吩咐道。
“……爹,你這是為何?
眼下正是我朱家生死存亡的關頭,孩兒作為朱家的一份子,豈能此時臨陣脫逃……”朱汝賢聞言不滿的說道。
“住口!
”不等朱汝賢把話說完,就被朱勔怒聲打斷,“正是因為此時到了朱家生死存亡的關頭,我才要你離開好保住我朱家的一絲香火。
汝功如今在六橫島,也不知是吉是兇,而汝舟……”說到這朱勔不由微微搖頭,随後對朱汝賢道:“兒啊,你是爹的長子,朱家未來的希望,爹不能讓你留下跟朱家共存亡。
”
“……爹,汝舟怎麼了?
他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嘛。
”
“知人知面難知心,昨晚你沒看到汝舟說起暗害欽差時的表情,說實話,讓爹當時便感到膽寒。
以往他心狠手辣爹看了隻覺得高興,有他配合你,我朱家可以高枕無憂。
可不知為什麼,昨晚在看了他那副猙獰表情以後,爹是一宿沒合眼,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汝舟那副兇狠的模樣。
他雖是我的侄子,可畢竟不是你跟汝功,是爹的兒子。
朱家興盛的時候他是死心塌地,可一旦衰落,爹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為了自保而出賣我們。
讓你暫時離開就是讓我朱家不至于落個滅門的下場,等到風平浪靜以後,你再回來不遲。
”
“可就這麼離開的話,日後被人問起孩兒該如何回答?
”朱汝賢皺眉問道。
“等你離開以後,若是有人問起,爹會告訴他們說是派你去六橫島接替你二弟汝功。
好了,别耽擱時間了,趕緊上路,盡早離開這裡。
”
朱勔是一家之主,他既然發了話,朱汝賢雖然心中有些不願,也隻能乖乖上路。
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朱汝賢穿上一套朱家下人的服裝,跟着朱家負責采買的下人一同出了門,随後又獨自來到一處隐蔽的地方,換上一套普通人的裝扮,帶着兩個下人離開了蘇州城。
朱勔的安排若是換别人也就被騙過去了,可他偏偏就遇上了張寶。
對于這種金蟬脫殼的套路,張寶早就防着呢。
尤其是在遇到刺客以後,對于朱家内外的監視更是提高到了一個新階段。
朱汝賢打扮成下人的模樣混出門,立馬便被暗中監視的人給盯上了。
哪怕是中途溜走,也沒擺脫采取人盯人模式的張家眼線。
至于之後換衣出城等等一系列舉動,對張家眼線來說都是無用功,任你千變萬化,從一開頭就被人盯上了,變啥都沒用。
朱汝賢離開蘇州城沒多久便被人在荒郊野外堵住了。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朱汝賢驚恐的看着攔住他去路的十餘名彪形大漢問道。
“别害怕,雖然你長得細皮嫩肉,但我們對你的屁股不感興趣,隻要你交出錢财,我們就放你過去。
”匪首笑眯眯的對朱汝賢道。
“大膽!
你們可知我是誰?
”朱汝賢身邊的一下人狗仗人勢的喝問道。
隻是這句喝問成了他在這世上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的話音未落,額頭正中已經插進了一枚弩箭。
朱汝賢看着死不瞑目的下人,不由大驚失色,匪首不慌不忙的收起手弩,微笑着對朱汝賢道:“我不管你是誰?
我要的是錢,可你要是舍命不舍财,那我也不介意殺人奪财。
”
“好,好漢饒命。
”朱汝賢有些手腳哆嗦的從懷裡掏出了從朱勔那裡得來沒多久的銀票,雙手遞了過去。
“哎~這樣多好,你能保全性命,我們也省得費事。
”匪首伸手接過銀票,“既然你如此識趣,那我也就不難為你們主仆了,走吧。
”
朱汝賢眼見攔住他去路的強人讓出一條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實就擺在眼前,而他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帶着幸存的下人就打算離開。
“等下!
”匪首忽然發話了,朱汝賢立刻站住,回身問道:“好漢還有什麼吩咐?
”
“我看你這馬不錯,我挺喜歡的。
”匪首摸着下巴看着朱汝賢的寶馬說道。
“……好漢若是喜歡,那這馬就送給好漢。
”
“那多不好意思啊。
還愣着幹嘛,快去把我的馬牽過來。
”匪首瞪了身邊的喽啰一眼,不高興的吩咐道。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朱汝賢此時隻求脫身,身外之物自然也就顧不上了。
反正朱家在蘇杭一帶權勢很大,等到了有人的地方,找官府亮明身份,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
可匪首明顯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朱汝賢,在得了銀票跟寶馬以後,又上下打量着朱汝賢道:“你這身衣服看上去不錯,我也挺喜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