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氏這個王家的嫡姑娘在，府上下人與管事連對錦繡閣的下人，态度都友善不少。

　　錦繡閣的人，日日面帶笑容，沒了那些陰陽怪氣，比以往過的舒心不少。

　　王氏日日都會去探望林清婉，考較她的功課。

　　“唉，當年也是我不聽話，一味聽從你外祖太的話，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隻需打理内務，扶持夫君。
”

　　“若是我早有這些覺悟，便早該尋人教養你，你今時也不必這般辛苦，學這學那的。
”

　　王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看着書案後提筆習字的女兒，有些愧疚。

　　“母親能考慮到的，都為女兒準備了，您已經做的很好了。
”

　　林清婉放下狼毫，看着日漸增益的字體，臉上有些許笑意。

　　“盛京中貴女，大多也是以女四書為要，隻有少數清流之門，才會督促家中女兒讀書。
”

　　“誰讓我的外祖父是京中鼎鼎大名的太師呢，往後咱們駐足盛京，若是我的文采拿不出手，豈不是丢人。
”

　　王氏臉上帶着驕傲，“你外祖父文采，曾是盛京的頭一份，當年也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
”

　　“如今咱們林家落魄，門第上不能給你添彩，若是你文采上出衆些，又有你外祖父的聲名在外，往後議親也能多分助益。
”

　　林清婉從書案後走出，端起熱騰騰的茶盞，輕抿一口。

　　“我也猜測外祖父有這個心思，隻是與沈家婚事……”

　　她話未說完，有一絲惆怅，王氏蹙眉接口，“沈墨那孩子，心思深沉，的确很優秀，光耀家族是肯定的，卻非良人。
！
”

　　王氏招手，讓林清婉過去。

　　“你放心，我已經與你父親商議過了，定會竭盡全力給你退掉這門婚事的。
”

　　“如今沈家正值強盛，定是瞧不上咱們林家的，你那姑母與娘家也沒什麼情義，指不定早已盤算着退親，等咱們安頓下來，我便讓你父親上門，你莫心煩。
”

　　林清婉點頭答應，心中卻清楚，這事隻怕沒那麼容易，光是沈墨那邊，就有的折騰。

　　不過得知父母親的意思，她心中安定不少，轉而問到别處。

　　“柳家那邊，阿母可曾派媒人上門？
”

　　“人倒是去了，隻是并未見到柳夫人的人影。
”王氏輕歎口氣。

　　“許是人家心中還不快着，畢竟這門婚事，着實是咱們高攀，又是以這種方式，柳夫人心中不虞，也是在所難免的，誰的女兒不是心頭肉呢。
”

　　“我正打算今下午再去一趟，也表表咱們的誠意，别讓柳姑娘心裡不痛快，以為咱們因那事拿喬，不看重她。
”

　　林清婉，“母親說的是，畢竟是咱們求娶，女方端端矜持，也是應該的。
”

　　王氏點頭，“你那般誇贊那柳家姑娘，阿母想着那姑娘，定也是不差的，你二哥又中意，便是伏低些，隻要能成全他們，阿母也是願意的。
”

　　“剛巧你外祖父今日去了宮裡，你也沒什麼事情，下午就随我一同去吧，也寬慰寬慰那姑娘，别讓人心裡不舒服。
”

　　林清婉有絲猶豫，見柳江雲，她肯定是想的，可又怕遇上柳楓亭，彼此尴尬。

　　“怎麼了？
你可是有什麼事情？
”王氏探究的瞧着她。

　　林清婉搖頭，“沒有，我随母親一道去。
”

　　王氏點頭笑開，“柳家那邊，隻要咱們誠意到，想是沒什麼問題的。
”

　　“你大哥一門心思在仕途上，也不着急，如今我最牽挂的，就是你的親事。
”

　　“清婉，你老實與阿母說，你與景胥，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幾日，我聽了不少風言風語。
”

　　便是在遠心堂幾次碰見，那大侄子看向女兒的目光，也頗有幾分深意，王氏是過來人，怎會不懂那克制的情意。

　　林清婉低垂下頭，“女兒對大表哥，從無旖旎心思，是大舅母疼惜大表哥，才會誤會。
”

　　王氏瞬間懂了，“如此說來，是你大表哥對你有意。
你大舅母便将一切不滿，發洩在了你的身上？
”

　　林清婉不語，李氏視王景胥為掌中寶，自是認為天下女人都觊觎她優秀俊俏的長子。

　　王氏有些心寒，面上神色也冷了一分。

　　“你父親已經在修繕正華街的宅院了，快的話，十日左右咱們就能搬過去。
”

　　她捧在手心，金嬌玉貴養大的女兒，妍麗秀美，聰慧乖巧，還不願意高攀李氏那拎不清的婆母呢。

　　林清婉舒心一笑，這一年來，沒有什麼是比這個消息更讓她開心的了，沒有祖父，祖母的轄制，她的日子，一定很自在。

　　王氏将女兒摟在懷中，心疼的不得了，“等回了咱們自己的家，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

　　林清婉，“是是是，隻要阿母别嫌棄我懶就成。
”

　　王氏，“功課還是不能落下的，旁的都依你。
”

　　母女二人笑開，氣氛很是溫馨，檸襄，月禾二人站在一旁伺候着，也很替小姐開心。

　　終于能回自己的家了，她們往後也不用領個份例都要看人臉色。

　　林大爺忙活着修葺宅院，林軒瑾在隔日就去了兵部任職，林軒逸則閉門苦讀，就剩王氏與林清婉這兩個閑人。

　　這日天冷，王氏不曾去遠心堂，直接留在了錦繡閣用中飯，母女二人吃過飯，收拾一番，就直奔了柳府。

　　……

　　柳府。

　　柳江雲一臉的不高興，自己坐在窗前吹風。

　　柳夫人瞪她，“這麼冷的天兒，若是着了風，有的你受的。
”

　　“着風就着風，反正母親也不心疼女兒。
”

　　見女兒賭氣，柳夫人很是生氣，走上前戳向她的腦門，“你這個沒出息的，真是天生的犟脾氣，我不過晾他們幾日，你就開始給我鬧情緒，往後真嫁過去，心裡可還會有我這個母親的位置。
”

　　柳夫人有些酸溜溜的，真是女大不中留。

　　柳江雲默了一瞬，才道，“林伯母幾次派人上門，母親都拒之門外，也太不給人顔面了。
”

　　“若是林伯母心生不悅，誤以為咱們家拿喬，瞧不上他們怎麼辦？
”

　　“還有林二哥哥，他那般清傲之人，會不會以為我故意折辱他母親，誤會我怎麼辦？
”

　　“我可是要嫁給他的，若是他對我心有隔閡……”

　　柳江雲撇着嘴，很是不安，柳夫人氣的倒仰，不輕不重的拍在她的腦後。

　　“你個蠢蛋，我這般做，還不是為着你…”

　　“你與那林二郎，本就是意外，若不端端架子，人家豈不會以為咱們上趕着，以後瞧不起你怎麼辦？
”

　　“即便是闆上釘釘的事，那也得讓他們上門來求，自古以來，男方娶妻，本就是這樣的規矩，難不成他們派個媒人來，我們就立即樂呵呵的将你許了出去，豈不太過掉價，讓他們輕看。
”

　　“你個沒腦子的，你要氣死我。
！
”柳夫人氣的直喘氣。

　　柳江雲眨眨眼，“林二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

　　柳夫人拉起她避開風口，耐心教導，“男女之情，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撈不着的東西，說變就變。
”

　　“今日與你花前月下，非你不可，明日也可與旁人情意綿綿，而女人，終身要打交道的，就是後院那一畝三分地。
”

　　“母親不是為難林夫人，而是你往日的日子，一大半寄予在她的身上，若她是個良善的，日後也不會磋磨你，若她因此就對咱們不滿，那往後，定也會因你與林二郎這檔子事，瞧不上你。
”

　　“若如此，即便你終身不嫁，我也是不能讓你嫁過去遭罪的。
”

　　“反之，若她是個寬厚的，定會再次登門，咱們拿足了款，日後林家誰也不敢看輕了你。
”

　　柳江雲被這一長篇的彎繞給弄暈了，但也聽懂了母親的意思。

　　“母親，林二哥哥那般的君子，想來他母親也是不差的。
”

　　柳夫人點頭，“若非林家也曾是大戶，我是萬萬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

　　“你生在錦玉，根本就不曾接觸過那些昂髒。
”

　　“你可知為何權貴中，多數瞧不上出身窮苦的學子，并非是因為他們窮，而是因為他們志短。
！
”

　　貧苦時，一心攀附權貴，高升時，又全然忘記當初的貧苦與發妻下嫁的情義。

　　柳江雲有些疑惑，柳夫人嗤笑一聲，“有骨氣的窮苦之人，比瞎子點燈都難。
”

　　“人可以窮，可以落魄，可不能眼界短，沒有心氣與風骨，那些寡母養出進士之身的不是沒有，世人多贊一句不易，可又怎知，嫁入他家的姑娘才更是不易。
”

　　“伏低做小，日夜操勞十幾年，才守得雲開，一朝富貴，那些市井之氣，與刻薄嘴臉，便會一一顯露出來，實令人作嘔。
”

　　“勝在那林夫人也是高門出生，想是不會那般，林家落魄，也隻是一時。
”

　　柳江雲忙替未來婆母說話，“林伯母的父親，乃前老太師，王家也是清流門第，家風清正，肯定不會有母親說的那種情況。
”

　　柳夫人無奈的嗔她一眼，“我知道，我告訴你這個，隻是想讓你知道人心險惡，母親雖看不上林家門第，可卻更看重你的幸福。
”

　　“男人便是疼你，可他一直奔波在外，你打交道最多的還是你的婆母，我要探探這位林夫人的心性，才能放心将你交過去。
”

　　柳江雲點點頭，這才笑起來，“母親最疼我了，若是以後他真敢對不住我，我就立即卷東西回家，讓大哥去給我出氣。
”

　　柳夫人點點她的額頭，“人最難得的，就是落魄時的援手，若那家子真是有良心的，便該好好待你。
”

　　母女二人正說着話，門簾從外挑起，滲入一股冷風。

　　“夫人，小姐，門房那邊來人，稱林夫人與林小姐登門，問您見是不見。
”

　　柳夫人挑眉，唇角噙上一絲笑意，眼中帶着幾分滿意，“請去正廳。
”

　　她剛起身，柳江雲立即伸手拉住她，可憐兮兮道，“母親，您别為難林伯母。
”

　　柳夫人氣結，合着她剛才那番話都白說了。

　　“我心中自有分寸，你老實待在房中。
”

　　柳江雲眼巴巴的看着柳夫人走了，立即吩咐她的丫鬟跟上，探聽情況。

　　正廳裡，王氏與林清婉坐在椅子上，丫鬟奉上茶水，足足等了一刻鐘後，柳夫人才姗姗來遲。

　　“後院有些事情，耽誤了一會兒，林夫人莫見怪。
”柳夫人笑着走到上位坐下。

　　王氏微微一笑，“柳夫人哪裡的話，不請自來，是我叨擾了才對。
”

　　柳夫人笑笑，見王氏面上無任何被輕怠的不虞，笑容真誠，心底又松口氣。

　　柳夫人端着茶盞輕抿，不言，氣氛有些沉悶，王氏隻得率先開口。

　　“今日冒昧登門，實是有件事，想與柳夫人商議商議，聽聽你的意思。
”

　　柳夫人放下茶盞，“林夫人客氣，你我兩家都是從江南來的，也算有幾分情分，你但說無妨。
”

　　王氏臉上挂着笑，斟酌開口，“是這樣的，我今日厚着臉皮登門，其實是想為我家那不争氣的二郎求親的。
”

　　柳夫人面色不變，捏着錦帕，等着王氏後話。

　　“我自知林家門第不高，求娶令愛，是我林家高攀，但我那二郎實在心儀柳姑娘，作為母親，我自是想他能如願。
”

　　“當然，若柳夫人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隻要我林家能做到，定不會推辭。
”

　　王氏滿臉堆着笑，絕口不提林軒逸與柳江雲的不雅之事，隻道是林軒逸的一廂情願。

　　柳夫人緊攥着錦帕的手緩緩松來，眉宇舒展，笑容也真切幾分。

　　“林夫人自謙了，林二郎之才，我早就有所耳聞，隻是……”

　　“我那女兒自幼被我嬌慣壞了，頗有幾分脾氣，行事也大大咧咧的，沒什麼心眼，我這實在是擔心……”

　　“柳夫人放心。
”王氏急忙接口，“我林家雖門第不高，卻絕不會有那些污遭事，若你肯割愛，我定會将柳姑娘當親女疼愛。
”

　　柳夫人笑開，“往日在江南時，險少與林夫人打交道，不想你竟是這般爽快之人。
”

　　她扭頭看向身側丫鬟，“你去瞧瞧，小姐在屋中幹什麼，讓她過來給林夫人請個安。
”

　　丫鬟福身，轉身離去。

　　王氏徹底松口氣，渾身都松懈下來，一同而來的林清婉也露出幾分由衷笑意。

　　柳夫人與王氏如打開了話匣子，交談的不亦樂乎，仿佛老友一般。

　　不過盞茶功夫不到，去請柳江雲的丫鬟折回。

　　身後跟着身着一襲淡粉色繡花長裙的柳江雲，她雙手交疊于身前，頭上梳着端莊的淩雲髻，發間隻插着一根玉簪，并無太過奢華的裝飾，高雅大氣，又不失莊重。

　　林清婉暗暗對她豎起大拇指，這般端莊穩重的柳江雲，她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