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餘興奎俯身問老楊頭：“老楊伯，我們接下來去那轉轉？
”

　　老楊頭擡手指了下村口老楓樹的方向。

　　老楓樹底下，老楊頭安安靜靜的坐在輪椅上，目光投向官道延伸的盡頭。

　　有路過的村人看到老楊頭坐在這兒，過來打招呼：“老楊叔，你在這裡等着看孫媳婦進門哪？
”

　　老楊頭扭頭看着說話的村人，一個字一個字的糾正：“不是，我是坐這裡等我家永仙。
”

　　村人又問：“咋？
今個都臘月二十九了，明日過大年，永仙咋還沒回來？
”

　　老楊頭道：“永仙的生意剛開始，事兒多，忙不過來，不急不急……”

　　老楊頭坐在這裡沒一會兒，遇到不少來來往往的村人，幾乎大部分都要問同樣的話，而老楊頭對每個詢問的人都要耐心的糾正和解釋，讓大家夥兒明白，他坐在這裡并不是因為五房，他才不在意五房是娶媳婦還是嫁女呢，他坐在這裡是為了等楊永仙。

　　“老楊頭，這裡風大，要不咱還是回去等吧？
”

　　餘興奎清楚老楊頭到底在跟誰較勁兒，陪着在寒風中站了好一陣，忍不住詢問。

　　老楊頭搖搖頭：“我還不冷，你要是冷就先回去吧。
”

　　餘興奎忙地搖頭：“這可不成，我可是永仙花了錢請來專門服侍您的，您不走，我更不能走了。
”

　　老楊頭破天荒的朝餘興奎笑了笑：“你說，我家永仙今個能到家不？
上一回家來，說過年會争取回來的。
”

　　餘興奎道：“既然說了争取，那就肯定會盡量趕回來，要是真的沒趕回來，隻能說明他事情忙，不好耽誤。
”

　　老楊頭點點頭，“能者多勞，忙點好，忙點好啊！
”

　　大路盡頭，一行黑點躍然視線。

　　很快，黑點漸漸清晰，歡快的喇叭唢呐聲遠遠傳來。

　　五房的院子門開了，從裡面湧出不少男男女女，大家夥兒圍在大路兩邊說說笑笑着等候，有人已經在路邊擺好了煙花，萬鞭挨着路兩邊鋪了一地，跟火紅的大蛇似的。

　　“這是新娘子到了。
”餘興奎站在老楊頭身後，輕聲道。

　　老楊頭眯了眯眼，冷着臉子望着大路上的熱鬧光景。

　　附近有婦人小孩吆喝着往大路那邊跑：“快些快些，新娘子要到了，待會要撒喜糖，都去搶啊……”

　　看着這些人一窩蜂的往大路那邊跑，老楊頭哼了聲，滿臉的鄙夷。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轟……砰！
”

　　炮仗咋響，煙花升天，空氣中彌漫開硫磺的氣味。

　　各種奏樂響起，隔着水面傳到老楊頭的耳中。

　　一襲喜服的大寶騎在高頭大馬上，腦袋上戴着帽子，帽子兩側還帶着翎花。

　　他翻身下馬，親自過來撩起身後花轎的簾子，将鳳冠霞帔的蔣桂玲抱下轎子，蓸八妹和黃毛是鮑素雲請來的全福人，她倆立馬上前一左一右牽住蔣桂玲，領着她往院子裡走。

　　身後，開始撒糖，大家夥兒鬧做一團，熱鬧得不像樣。

　　炮仗和禮花放了好久才停歇，停歇之後，一群小孩子們在炮仗殼子上菜來踩去，反照者殘餘沒有炸幹淨的小炮仗揣了口兜，好留作明夜除夕跟小夥伴那裡擺威風。

　　“老楊叔，你咋不去看新娘子啊？
那裡可熱鬧了……”

　　有搶了喜糖的村人喜滋滋回來，打從老楓樹底下經過，看到老楊頭還坐在那裡，便笑着湊過來說話。

　　老楊頭冷冰冰道：“我不喜歡熱鬧。
”

　　村民愣了下，随即遞了一顆糖過去：“喜糖呢，來一顆？
”

　　老楊頭皺眉，盯着那喜糖，眼裡都是嫌惡。

　　“拿遠點，我見着就牙疼。
”他道。

　　村民笑了：“你不吃我吃，吃喜糖去晦氣。
”

　　老楊頭氣得轉過頭，再不想搭理這些村民。

　　村民們不傻，也都看出了老楊頭的别扭，于是他們故意邊走邊大聲道：“這五房娶媳婦可真是大手筆啊，聽說置辦了一堆好吃的酒菜，媳婦的嫁妝也是豐厚，從先前到這會子一直在擡，還沒擡完呢，這老楊家除了大房楊永仙，其他各房還真是越來越紅火咯……”

　　“站住，你給我站住！
”

　　老楊頭氣得扭頭，“是哪個說永仙不好了？
我家永仙最好了，你，你給我回來，咱把話掰清楚咯……”

　　村民們早一哄而散了，留下老楊頭坐在輪椅上氣得心口痛。

　　“老楊伯，别氣惱了，人家那是不了解情況瞎說的，老楊家各房都好……”餘興奎趕緊安撫。

　　好一陣才讓老楊頭平息下來。

　　他擡頭望着五房那邊，果真，一擔擔嫁妝還在源源不斷往院子裡擡。

　　“這老五怕不是吃錯藥了？
竟然給那麼多彩禮？
瞧瞧這置辦了多少嫁妝啊，屋裡都塞不下去了吧？
”老楊頭嘀咕。

　　剛好老姜頭從那邊過來，背着手，手裡抓着一隻旱煙杆子。

　　聽到老楊頭這話，老姜頭趕緊解釋道：“我聽說，這些嫁妝一半是你家老五送的彩禮，還有一半是蔣家自個掏錢貼補的嫁妝。
兩下湊一塊兒，這嫁妝才這麼好看，浩浩蕩蕩呢！
”

　　老楊頭瞠目結舌，半響後才從牙齒縫間擠出一句話：“這蔣家，怕是有病，有那些閑錢不曉得給兒子孫子攢着，非得貼給一個閨女做嫁妝，病得還不輕巧！
”

　　老姜頭笑，把旱煙杆子遞到老楊頭面前：“來一口？
”

　　老楊頭剛準備伸手來接，便見那邊楊永青快步朝塘壩這邊過來，邊走邊捧着手裡的一張紅冊子埋頭看。

　　然後擡頭，看到老楓樹底下的老楊頭幾個，楊永青目光一亮，加快步伐朝這邊過來。

　　老姜頭對老楊頭道：“你家青小子往這邊來了，許是來尋你過去坐席位的。
”

　　老楊頭哼了聲，“我才不稀罕呢！
”

　　老姜頭道：“哎，話不能這麼說，今個五房娶媳婦這可是大喜事兒，你可不能撂臉子，該去吃酒席就得去。
”

　　老楊頭撇撇嘴，他才不會告訴老姜頭自己這回連道賀的份子錢都沒出呢！

　　就是不給五房面子，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