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譚氏的屋子裡，當譚氏把鞋子丢出去的時候——

　　“嗷！
“

　　小黑雙手捂着臉，慘叫一聲蹲下身去。

　　楊華梅急了，慌慌張張奔到他跟前，“小黑，小黑你咋樣啊？
快些讓娘看看。
“

　　不管楊華梅怎麼勸說，小黑就是蹲在那裡捂着臉，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膝蓋縫裡。

　　楊華梅急了，扭頭又跟譚氏那抱怨：“娘你這是做啥呀？
小黑就算那句話啊說錯了也終究是個孩子，他還不懂事……“

　　“梅兒你年紀輕輕的咋也跟我一樣眼瞎了呢？
“

　　譚氏原本正準備下床來撿鞋，聽到楊華梅這話她猛地怔住，擡頭打量着她，愕問。

　　楊華梅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譚氏。

　　譚氏滿臉痛惜，指着依舊蹲地賭氣的小黑接着說：“你到底是眼瞎了還是心瞎了？
你看看他，看看，這個頭，這年紀，這副德行，是小孩子嘛？
像話嘛？
“

　　楊華梅頓時明白了。

　　她滿臉羞愧，但還是蹲在小黑身邊，一手輕輕搭在小黑背上，跟譚氏這說：“娘，孩子再咋樣，在爹媽眼中永遠是長大不的孩子，他哪裡做得不好，咱是長輩，可以教導，但不要随便打罵，尤其是拿東西去砸他。
“

　　譚氏氣急敗壞的朝楊華梅說：“我氣不過他這樣不懂事才砸的，我沒用力氣，我要是用了力氣甩出去的就不是鞋子了！
“

　　關于這個，楊華梅信。

　　小時候成長記憶裡印象最深的就是娘打罵哥嫂了，什麼剪子啊，茶碗啊，小馬紮啊，都是娘的利器。

　　今日拿鞋子砸小黑，确實是手下留情了。

　　可是，小黑能一樣嘛？
他可是唯二的大外孫啊！

　　看着楊華梅明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譚氏磨着牙接着又說：“我曉得你心疼，你心疼自個的崽這沒毛病，可你也不能把他慣到天上去就不辨黑白，你難道忘了你在大白那裡淌過的淚嗎？
你忘了你之前跟我這下過的保證嗎？
你不能啥都圍着兩個崽轉，你得多疼疼你自個！
“

　　楊華梅眉頭皺在一起，有些不耐煩：“娘，一碼歸一碼，咱這會子就說你不該打小黑，不扯旁的。
“

　　譚氏氣得心口窩子疼，坐在床邊直喘氣。

　　楊華梅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好了，不就是被鞋子碰了下麼，你都大小夥子了沒啥大不了的，快些出去耍吧，吃飯了我喊你！
“

　　小黑還是蹲在地上不動。

　　楊華梅的臉色變了變。

　　床邊傳來譚氏的冷哼：“咋樣？
你看他可鳥你？
棍棒底下出孝子！
“

　　楊華梅的臉色更不好看了，還有些尴尬，她用力拍打了一下小黑的背：“我跟你說話呐，你到底出不出去？
“

　　這回，小黑終于有了反應，“出去就出去，兇什麼兇！
“

　　他起身臨走之際，還故意朝楊華梅這翻了個白眼，氣得楊華梅撿起地上譚氏的鞋子作勢要去砸他，他這才怪笑着一溜煙跑開了。

　　因為個頭長高了，都快頂到譚氏這屋的門框，他還是躬着背逃出去的，差點絆一跤。

　　很快，院子裡就傳來小黑在那追狗攆貓的動靜，還伴随着他一陣陣歡笑。

　　楊華梅和譚氏都透過窗戶望着院子裡。

　　楊華梅臉上的怒容散去，再次露出老母親般和藹欣慰的笑容。

　　“娘你看我家小黑，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是那樣沒心沒肺，比起大白，他真的沒啥心機……“

　　“哼。
“

　　譚氏鼻孔裡哼哼了聲，把臉扭到一邊去不接這個話茬。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這不叫沒心沒肺，這叫傻氣。

　　你要是憨傻也就罷了，至少你樂呵你的，對别人不會造成傷害。

　　可你傻氣又自私貪婪，這就不好了！

　　但譚氏累了，不想說，說了她眼前這個傻狍子閨女也聽不進去，反而消耗母女情分，何必？

　　楊華梅又看了幾眼小黑歡快的樣子，心情漸漸平息了一些，她拍了拍手裡鞋子上的灰，來到譚氏跟前。

　　“娘，天冷，我幫你把鞋子穿上。
“

　　譚氏沒有拒絕。

　　楊華梅蹲下身，輕輕捧起譚氏穿着襪子的那隻小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不忙着套鞋，而是先用自己的雙手掌心輕輕揉着譚氏的腳底闆，不時還埋下頭去呵幾口熱氣。

　　直到把腳揉搓得熱乎了，這才把鞋子輕柔的套上去。

　　譚氏早已轉過臉俯視着楊華梅。

　　閨女也就比胖丫大三歲多，胖丫二十九，閨女三十二。

　　胖丫頭發烏黑，臉蛋兒水靈靈的，就跟剛成親的小媳婦似的年輕有活力。

　　閨女三十二，臉色蠟黃，頭發枯燥，黑發中間還夾雜着幾根顯眼的白發。

　　胖丫給自己揉肩捶腿的時候，那一雙手白白嫩嫩，指頭跟青蔥似的，指甲粉粉亮亮的，除了指腹那些地方有一層薄薄的繭子，其他地方壓根就是十五六歲少女的手。

　　而那一層繭子，據她自個說還是因為舞刀弄滾給磨出來的。

　　可是閨女的雙手呢？

　　遮住臉說是大媽的手都沒人懷疑，手背的皮皺在一塊兒，都能看到裡面粗粗的青筋，手腕的地方還冒出了幾顆老年斑。

　　“娘，穿好了。
“

　　楊華梅仰起頭來朝譚氏這讨好的笑，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

　　譚氏鼻子一酸，突然摟住楊華梅的腦袋捂在自己懷裡，眼淚吧嗒着掉下來，“我的好閨女啊，你咋忒辛苦哦？
護着小的顧着老的，中間還夾着一個病痨男人，哭也是你笑也是你，世上的千萬般苦都落在你肩上，才三十出頭就老成這樣，娘舍不得噢……“

　　楊華梅猛地被譚氏抱住，接着便聽到頭頂一通嚎哭還伴随着夾雜不清的話語，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

　　直到大顆滾燙的眼淚掉落在她的腮邊，手背，這才反應過來。

　　“娘，你别這樣，我不苦，真的，我一點兒都不苦……“

　　楊華梅掙紮着擡起頭來，眼眶也紅了，卻笑着伸手去幫譚氏擦淚。

　　“你還不苦誰苦啊？
老王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全都指望着你，我先前那樣說小黑，讓你夾在中間也難做，從前你沒出閣那會子多高的脾氣啊，你看看如今，我都那樣說你了，你還笑笑過來幫我穿鞋子，我的兒，你讓娘的心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