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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133 雨夜琴聲

長安好 非10 8667 2024-12-26 11:57

  但那人藏得并不算十分隐蔽,倒更像是刻意等在這裡,正猶豫着要不要出來。

  見常歲甯停下腳步,感知也稱得上敏銳的阿稚的視線掃了過去:“何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裡?

  這聲質問落下,便有一道人影趕忙從那花木叢後走了出來,面上堆着笑,彎着腰連連向常歲甯揖禮。

  常歲甯反應了一下,才認出對方:“是你啊。

  兩個月的時間,對方已從可扮作賣蛋道長的江湖騙子,成了個膚色黢黑的田莊仆工,乍一看竟有幾分腳踏實地的樸實之感。

  隻是一張口,那樸實便不翼而飛了:“哎呀,女郎竟還記得小人!

  “此前曾說讓你待在莊子裡做上一個月的活來抵賬,一眨眼卻兩個月過去了。
”常歲甯道:“是我疏忽了。

  男人訝然,似思索着道:“這就兩個月了?
不能吧……”

  旋即赧然一笑:“小人尚覺來此還沒幾日呢!
這倒是小人樂不思蜀流連忘返了!

  阿稚:“……”他最好說的是真話。

  常歲甯倒覺對方話中應是有幾分真的。

  此人膚色黑成了炭,可見的确不曾躲懶——這一點,她也曾問過莊子上的管事,管事隻道此人過于折騰,一天一個想法,成日就沒個閑下來的時候,且見不得旁人閑着。

  而其膚色雖黑,精神面貌卻更顯飽滿了,一雙眼睛稱不上老實本分,但其内神采的确是積極的。

  隻是尚不确定對方是求生欲使然,還是存了其它想法在。

  出于印證,常歲甯閑談般問:“在此處待了兩月,你覺得這處田莊如何,可算是個好地方?

  男人一邊跟着她往前走,一邊道:“豈止是好地方……靠山近水,簡直是風水寶地啊!

  頓了頓,又道:“隻是……有一句話小人不得不講。

  常歲甯聽來順耳,她喜歡聽人不得不講,而非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

  “地方是個好地方,隻是這莊子,這後山及那些田地……雖未曾完全荒廢,但也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男人的語氣頗為肉疼:“若能着人好好打理着,按說這收成至少能翻兩番的!

  說話間,悄悄留意着那少女的神色。

  那少女點了頭:“的确如此,如此等田莊,我家中另還有許多處,因缺少擅長打理之人,皆是如此半荒廢着。

  饒是有心理準備,但男人還是聽得心尖一顫——這得是多麼不缺銀子,才能放着這麼些金山銀山不管!

  不會打理可以送給需要的人!

  他内心好似吞了一整筐黎檬子,面上卻隻能笑着說:“令尊乃武将出身,又心地仁善,隻拿這些莊子來養着舊部而已,這些田莊打理起來本也非易事,未交到擅長之人手中,這些年能維持住眼下光景,倒也不錯了……”

  常歲甯:“你倒将我家中之事了解得很清楚了。

  能在大街上招搖撞騙的,這耳朵眼睛心思果然是比常人靈敏。

  男人也沒否認辯解什麼,隻笑着道:“常大将軍威名遠揚,小人也是仰慕已久的!

  “我阿爹是有威名在,但正如你所言,的确是少了些打理田莊的頭腦。
”常歲甯語氣随意的像是閑聊:“但近來我與府中管事已從各處尋來了不少擅治理農田者——”

  男人點着頭,道:“那些人小人也是見了的,做起農活來個個的确都是好手,可他們大多隻知聽從安排行事而已,在人手下做事固然可以……”

  常歲甯自然而然地接過他的話:“的确還少了個可以領着他們做事的好管事,如今我亦正在物色着,隻是這管事不單需要同樣精擅農事,更要有些見識與頭腦,還需有一份忠心,故一時便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男人眼珠子轉了轉,正要說話時,忽聽得一聲質問傳來——

  “沈三貓,我說你往我家女郎跟前湊什麼!

  快步而來的正是這田莊上的管事,他是常闊舊部,雖已上了年紀,左手早年傷殘,聲音卻是洪亮有力的,叫那男人縮了縮脖子。

  “你叫沈三貓?
”常歲甯看向那男人:“是本名?

  男人笑笑點頭:“是……好養活嘛。

  常歲甯點頭:“嗯,畢竟是二十一條命。

  不慎養丢一條還有二十條。

  管事在一旁提醒:“女郎可莫要聽他胡言,此人心思活泛且巧舌如簧……”

  那張嘴,都能将一隻活鴨給忽悠着跳進烤爐裡去,将自個兒烤了給他吃!

  “那他這些時日在莊子上可曾偷懶沒有?
”常歲甯問。

  “做活兒……倒是勤快的。
”管事有什麼說什麼——就是心思太多!

  “做事不偷懶,心思活些也不見得是壞事。
”常歲甯看向那男子——她将人裝麻袋裡撿回來,不正是看中了對方的心思夠多嗎。

  聽得這句肯定,男人倒是一愣,對上少女那雙眼睛,猶豫一瞬後,忽然就沖着常歲甯跪了下去。

  “女郎若能不計前嫌,小人願就此留下替女郎打理這田莊!

  他言簡意赅,話中不再谄媚,常歲甯微擡眉:“可除了這張嘴之外,你還有什麼過人之處,值得我不計前嫌嗎?

  男人聞言立即從懷中取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來:“這是小人近日所得所想,請女郎過目。

  得了常歲甯點頭,阿稚上前兩步接過。

  常歲甯展開來看,隻見是一張圖紙,其上所畫為此處田莊的屋宅農田山林分布——這需要一步步去丈量。

  而這又不僅僅隻是一張圖紙,上面另标注了可施改的提議。

  常歲甯粗略看罷,便将圖紙遞回給了阿稚。

  見她并不細看,似無甚興趣,男人心中一空,正忐忑時,隻聽那少女道:“圖紙之上标注有限,看不甚懂,邊走邊說吧。

  男人聞言臉色一喜,連連應是爬起身來:“女郎請随小人來!

  他一路在前引路,顯然是将田莊内外已摸得不能再清楚了。

  “你既如此熟悉此處了,為何不逃呢。
”常歲甯負手走着,語氣裡有一絲很淡的好奇。

  男人一愣,旋即笑了笑:“實話不瞞女郎,跟莊子上的狗混熟了之後,小人夜裡逃過兩回。

  管事聽得眼皮一跳——他就知道!
這貨逃的時候該不是順道把狗也牽上了!

  常歲甯面上并無半點意外:“那為何又回來?

  她将人丢在此處,是為了試一試是否可用,但此等事也是講緣分的,如此等人,若一心想着逃,她也不會強留,留下反是禍事。

  “逃能逃去何處呢,小人家中已經沒人了。
”男人歎了口氣,或是意識到此時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言辭倒也坦誠,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他少時家中本是做生意的,但還未輪得上他來接手,他那不争氣的父親便将生意做敗了,鋪子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不久後父親因病離世,他剛出孝期沒兩日,有一日回家去,聽得巷子裡吹吹打打煞是喜慶,他也上前湊熱鬧,聽人說是寡婦再嫁,再一細聽,那寡婦正是他阿娘。

  嚯,阿娘嫁人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跟他打聲招呼的!

  于是他就瞧着那頂轎子将他娘給擡走了。

  之後為了生計,他什麼活兒都試着做過,也什麼都學過鑽研過,但身後有一堆追債的,莫說翻身的本錢了,他哪天吃個白面饅頭被債主瞧見了都得追着他罵上兩條街,自然是做什麼都不順當。

  一來二去的,就走上了行騙的路子。

  “……你那阿娘這人嫁的不講道理!
”管事聽得津津有味,眼裡有了些同情:“嫁都嫁了,怎不将你捎上?

  男人搖搖頭:“也不怪她,我親爹且留了一屁股債呢,換我我也改嫁。

  “……”管事對常歲甯道:“女郎,倒難怪他不想走,合着在我們這兒方便躲債!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常歲甯道:“你若用心做事,自不會虧待了你,若這田莊的收成果真能翻上兩番,你最遲來年便可無債一身輕了。

  沈三貓聽得一愣。

  他本還想着攀上常大将軍府這棵大樹,那債就不用還了呢……

  沒想到這将他打昏了帶到此處來的小姑娘,做人做事竟還挺講規矩?

  他心中分辨琢磨着這位女郎的性子作風,面上笑着應是。

  管事還是不放心,在常歲甯身邊勸說着:“女郎,此人實在是……”

  沈三貓打斷管事的話,手指向前方池塘:“女郎,我說這池塘裡得養些可吃可賣的魚,我有一法子,可使魚速長——可管事非要養這些隻知道吃食造糞的金魚兒賞景,然女郎甚少來一回,這景給誰賞,豈不白白閑置?

  “這雞棚竟比我這錢袋子還空,管事您平日裡是怎麼睡得着的喲!

  “咿,女郎您瞧,前面這草園子裡怎還生了幾顆菜出來?

  “……”

  這不曾停歇的攻勢讓老管事節節敗退,險些氣了個仰倒,且眼前逐漸發黑,隻覺好似命不久矣——

  “天要黑了,先回去吧。
”常歲甯道:“我要在莊子上住幾日,明日再詳談。

  老管事回過神,哦,原來天真的黑了,那沒事了。

  一行人往回走着,常歲甯聽沈三貓說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秘技與想法,愈覺撿了大便宜。

  晚間沐浴罷,喜兒不禁問:“女郎,那沈三貓雖有些本領,但多是些小聰明而已,怎值得女郎這般另眼相待?

  常歲甯點頭:“是小聰明不假,然兵法中有言,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喜兒“啊”了一聲,未聽太懂。

  常歲甯:“說得白些便是,做事做人沒必要太正常,如此才更容易出奇制勝。

  譬如使鴨蛋變方,使魚速長之法,這些用處聽來的确都不大,但卻足可見此人擅出奇招。

  擅出奇招者,在小天地裡是小聰明,但若有大天地,說不定能幫大忙。

  喜兒這下聽懂了,點頭道:“既女郎這般說,那這麻袋錢,花得倒不虧。

  ……

  “人還未找到嗎?

  甘露殿内,聖冊帝批改罷奏折,問起了玉屑失蹤之事。

  “回陛下,尚未尋到。
”明洛道:“但沿着河流去尋,發現了一隻繡鞋,正是玉屑姑姑的,從多處痕迹來看,的确是自後門出府後落水了。

  “是不慎落水,還是另有緣故……”聖冊帝微皺着眉:“她從不敢離開長公主府半步,此次一反常态,怕是有什麼蹊跷在。

  說着,看向明洛:“使司宮台細審長公主府内女使,不可放過任何一絲可疑之處。

  “人也要繼續找。
”聖冊帝定聲道:“她神志不清,倘若在外胡言亂語,恐損阿尚清名,是死是活還須盡快查實。

  明洛正色應下,緩步退了出去。

  聖冊帝眼中思索未斷。

  這京師之内從無片刻安甯,她沒有辦法将任何一件小事視作巧合。

  玉屑固然是那件舊事的知情者,但并非唯一的知情者,若果真有人知曉了那件舊事,欲借此做文章,那為何偏偏選了一個神志不清,其言缺乏說服力的女使?

  這是有些說不通的……

  可若不是為了那樁舊事,又會是為了什麼?

  玉屑身上,還有着其它價值在嗎?

  聖冊帝的視線落在一方燭台之上,眼底随之明滅不定。

  殿外不知何時又落起了雨,明洛撐傘而行,走出了這座宮殿。

  雨水延綿數日未休。

  玉屑已分不清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隻靠清水果腹,叫她已漸漸沒有了喊鬧的力氣。

  她昏沉間,挪動身體之際,卻發現手上的繩子好像松了,她試着動了動,竟然掙開了!

  這個發現讓她下意識坐起身來,趕忙去解腳腕上的繩子。

  這次費了些力氣,但好在也順利解開了。

  她趕忙拖着虛弱的身體往前走,憑着求生的本能推開了地窖的門,爬了出去。

  外面是夜間,雨還在下。

  她茫然了一瞬,卻不敢停留,筆直的甬道她不敢走,便奔着一條小徑而去。

  她沿着那小徑走進了一片竹林,風聲雨聲竹葉聲之外,忽然又有一道清幽之音在四下響起。

  那是琴聲。

  随着熟悉的琴音鑽入耳中,玉屑腳下猛地一滞,神情顫動,環顧四周。

  那是……殿下的琴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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