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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511 如此江都,何愁不興

長安好 非10 8601 2024-12-26 11:57

  禦賜之物,自然不可能拿來公開售賣。

  不過,“以物易物”,亦是一種折現。
而可易之“物”,既可以是實物,也可以是人心。

  常歲甯很快與王長史敲定了此事,将此番禦賜的大半荔枝作為嘉獎分給江都官員,依照官級及政績考評給與分發。

  至于餘下一小半,則由常歲甯另行分配。

  王長史很快便着手讓人将荔枝陸續分了下去,一時間,常節使賜荔之舉,成為了江都官員間最為熱議之事,不少官員文人為此作詩稱頌。
許久之後,倒也成為了一樁美談。

  此等事,自然少不了駱觀臨,此日黃昏,他剛返回居院中,便見難得早歸一回的老母親正點着那冰匣裡的荔枝數目。

  見他回來,金婆婆将人扯到一旁,低聲正色問:“……王望山那裡,得了多少顆?

  駱觀臨:“……”

  “你不知曉?
”金婆婆撒開兒子:“我去打聽打聽。

  “母親……”駱觀臨無奈将人攔下:“我與望山所得,皆是相同。

  金婆婆瞪兒子一眼:“那你方才扮得哪門子啞巴?

  駱觀臨神情複雜,他方才隻是覺得母親這架勢,讓他想到了曆來帝王賜荔後宮,各宮嫔妃相互攀比之态……母親顯然是想通過荔枝的數目,來判斷他與王望山誰更“得寵”。

  金婆婆複又盤問了一番,确定了兒子和王望山平分秋色後,神情才放松下來。

  作為一家之主,金婆婆遂将媳婦和孫子都喊到跟前,喜笑顔開地分起了荔枝。

  “來,澤兒,給兩顆。

  “溪兒也得兩顆,待會兒記得送去她房中。

  “媳婦操持家事,最是辛勞,當多食一顆。

  駱觀臨對此事并不是很熱衷,但見母親分得有模有樣,心中便也莫名兩分期待。

  母親很快看向他,手上并無動作,隻是問:“娘記得你不喜食甜物,是也不是?

  駱觀臨:“……”

  這是他喜不喜歡的問題嗎?

  “但此乃大人所賜,多少也該沾沾喜氣。
”金婆婆将一顆荔枝塞到兒子手中:“剛好拿來沖一沖你身上的晦氣。

  “……”駱觀臨看了看自己手中唯一的荔枝,又看向匣子剩下的十餘顆,所以……餘下的全歸母親這一家之主所有,是嗎?

  出于孝道,他倒也沒什麼意見就是了。

  下一刻,駱觀臨隻見母親将匣子合上,遞向了駱澤:“去,趁着冰還未化完,出府送去錢宅。

  駱觀臨愣了一下,不甚贊同地道:“母親,他們才來江都多久?

  “來了多久緊要嗎?
重要的是往後的日子能否長久。
”金婆婆瞥向兒子:“真讓你來維系族中人情,這個家怕是遲早得沒!

  駱觀臨:“……”有沒有可能,這個“家”,它本就是無中生有?

  即便是到了今日,他每每見到錢家族人,聽着那些子虛烏有的稱呼,依舊倍感荒謬。

  金婆婆懶得與兒子多言:“此事用不着你來過問,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就是了,吃你的荔枝吧。

  駱觀臨唯有歎氣閉嘴。

  駱澤很是知曉如今家中當家做主的是哪個,忙奉命送荔枝去了。

  柳氏坐在一旁含笑剝好了荔枝,将自己的三顆,勻了兩顆給婆母。

  她家婆母看似強勢,但皆是在為家中考慮,反倒時常會忽略了自己。

  面對兒媳的孝心,金婆婆再三推拒。

  “若不是母親在,兒媳操持家事再如何能耐,又何來荔枝可食。
”柳氏笑着說:“有您在,兒媳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金婆婆被這番話說得眼角皺紋都舒展開,這才笑着吃下那兩顆荔枝,神态可謂是甜到了心裡去。

  見此和諧一幕,駱觀臨覺得根本沒自己什麼事,相反,他有種他一旦加入,反而便會搞砸這份融洽的自知之明……

  駱觀臨遂捏着那顆荔枝出了前堂,站在院中靜看夕陽,聽着身後母親和妻子的笑說聲,嘴角也難得彎了起來。

  如今這樣的日子,真的很不錯。

  他不知這樣的安定能夠持續多久,但此一刻,他心中忽有一份分明的感受,那便是,無論日後如何,他都會盡全力守住這份可貴的安定。

  天色一點點暗下,飯菜香氣驅散了日落之後那一瞬間的孤寂茫然之感。

  “怎麼還幹站着,來吃飯了!

  聽到母親的喊聲,駱觀臨應了一聲,轉身往飯堂走去。

  駱澤很快也回來了,擦汗間,說起錢氏族人堪稱受寵若驚的反應。

  駱母笑着聽罷,去了孫女房中。

  駱溪難得回家中小住幾日,但大多時候都隻是埋頭在書房中鑽研圖紙,家中人甚少會打攪她。

  直到駱母來到桌前,埋頭于圖紙間的駱溪才擡起頭來,反應有些遲緩:“祖母……”

  駱母看着孫女,笑着問:“溪兒,荔枝甜是不甜?

  駱溪點頭:“甜的。

  “甜什麼甜!
”駱母伸手戳了戳孫女的額頭,嗔道:“憨丫頭,你都沒動呢!

  見那兩顆被剝好的荔枝還在碟子裡,駱溪略回過神,赧然失笑。

  “成日跟喝了三兩黃酒似的……”駱母拿小木叉紮起荔枝,送入孫女口中:“快些吃了,跟祖母吃飯去!

  駱溪張口咬住,甜得滿眼笑意。

  同一刻,王嶽看着面前一大碗的荔枝茶,神情十分茫然。

  他不解,他的老母親一把年紀了,何故還非要事事親力親為,尤其是在折騰飯食這件事上……

  母親将他帶回的荔枝剝了果肉去核,拿來搗碎做茶,他聽到此處,尚覺正常,夏日飲上一碗冰鎮荔枝果飲,加上兩片薄荷,也是一大妙事。

  可随後他意識到一處不對,今日乃是三伏天的最後一日,而他的母親崇尚三伏天不飲冷食,以便達到冬病夏治之效……

  當王嶽考慮到此一點時,搗碎後的荔枝已經下了湯鍋。

  他的母親熬了好大一鍋荔枝湯茶,并佐以生姜肉桂等香料。

  熬煮完畢之後,令人裝了滿滿兩大桶,拎來了前堂。

  王嶽當初是舉家遷來此處,族中叫得上名号的幾十個人皆等候在此,準備一嘗荔枝風味,猝不及防地卻等來這麼兩桶熱湯,遠看冒着熱氣,與豬食幾分神似。
近瞧飄着浮沫,同泔水亦有共通之處。

  王母給每人盛了一碗,并慈愛地下達一種近乎雪上加霜的命令:“快趁熱喝!

  王嶽久久無言,心中默默作了一首《祭荔枝文》,上一回讓他覺得死得如此冤枉,乃至死不瞑目的食物,大抵是母親端來的那一條西湖醋魚。

  次日,蔣海也收着了一匣子荔枝。

  蔣東家為此甚是欣喜惶恐,反複瞧了又瞧,很是愛不釋手。

  他家中剛滿十三的次子見得父親模樣,不禁道:“……一匣子荔枝罷了,父親怎稀罕到這般模樣?

  這東西有錢便能買到,而能拿錢買到的東西,對他們蔣家來說根本沒有稀罕一說。

  “你這蠢材,簡直毫無長進!
”蔣海擺手驅趕次子:“去去去,好好同你大哥學學去!

  “近來大哥忙得都見不着人影……”

  見次子嘀咕着悻悻然離去,蔣海又罵了句:“不成器。

  “二郎君年紀還小,慢慢教着便是。
”賬房先生笑着說了一句,看向那荔枝,等着蔣海開口交待。

  “已經出伏,眼見要入秋了,不如送些布帛去,給善堂裡的孩子做些衣裳。
”蔣海邊說,邊琢磨着:“料子不必太好,省下來的銀子多置辦幾匹布更實在,節使大人不喜歡底下的人做錦繡面子功夫,當是合算實用為上……”

  賬房先生點頭應着。

  蔣海又道:“再置辦些筆墨紙硯,送去無二院……”

  無二院以考核的方式入學,不收取束脩,平日裡的食宿筆墨等耗用則需要學子們自理。
但因有些學子過于貧困,無法負擔筆墨花銷,經無二院了解情況之後,便會無償向他們提供基本所需。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類學子與無二院之間的羁絆,便注定更加密切。

  一番商議罷,待賬房先生離去後,蔣海讓人将荔枝收好,放入冰窖中,自己則哼着小曲兒回了後院。

  雖說是花了銀子,但蔣海的心情依舊很好,這份好心情背後的原因也很樸素——他賺到的,遠比花出去的多得多。

  尤其是淮南道十三州商道互通之後,他的生意也徹底活了過來,再加上海外商貿的試行,如他這等大商戶的獲利幾乎是明擺着的。

  如此有來有往,蔣海如今便不可能去心疼花出去的銀子,他非但不心疼,且還覺得花得不夠多,心裡不安生。

  照他的經驗來說,此等花銷,不單要看分量輕重,更講求個用心……得盡可能多地讓節使大人看到他的心意才好啊。

  蔣海思量着,總覺得這心意還缺了份别出心裁,給善堂裡的孩子制衣,給無二院送筆墨……這些他想得到,其它商号的人豈會想不到?

  收到荔枝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蔣海苦思冥想間,已回到居院内。

  天色将晚,見他過來,他的夫人推着他去妾室院中:“也不看看是什麼日子,怎來了我這裡……”

  什麼日子?

  蔣海反應了一下,見自家夫人神态嗔怪,才反應過來。

  蔣海卻站在原處沒動,輕“嘶”了一聲,忽而想到什麼,拉着夫人進了内室:“夫人,我有一事想與你打聽……”

  聽罷丈夫打聽之事,婦人愣住:“……你問這個作甚?

  好端端地,怎突然向她打聽【一條月事帶耗錢幾許】?

  “你……你要做這門生意不成?
”蔣海夫人磕巴起來:“……這東西多是府中女眷自行縫制,誰好意思大張旗鼓地去外頭買!

  “咱們自己的生意且忙不過來呢!
”蔣海擺手否認,低聲道:“我琢磨着,問一問夫人,縫制此物都需要哪些東西,好讓人備下,回頭送去善堂和無二院中……”

  蔣海夫人愕然:“這……這合适嗎?

  蔣海道:“不必大張旗鼓,由夫人私下出面操持即可……”

  蔣海夫人思忖着,倒覺得這提議甚是實用,尤其是善堂中的女孩子們,沒有母親教導此事,必然羞于啟齒,無所适從……

  隻是,她不免問丈夫:“……你們做生意的,從前不是最忌諱同女子月事沾上幹系?

  說是什麼陰污之物,沾上了會招來晦氣。

  “正因如此,他們必然想不到這等妙招。
”蔣海笑着坐回椅中,端起茶盞,悠然道:“也不看看如今上頭坐着的哪位,女子都出門做工造船了,還捏着鼻子忌諱這些的,那都是蠢材!

  “你倒是一貫知變通。
”蔣海夫人抿嘴一笑,跟着坐下,也很樂意操持此事:“那我明日便叫人安排下去。

  對此,蔣海夫人很有些感慨。

  常節使沒有替那些女子們要求更多,但是隻要常節使以女子之身站在分配利益之處,底下自然不缺“投其所好”之人。

  哪怕他們隻是基于利益驅使,而非發自内心真正開始正視女子的需求,但是此舉讓女子得益即可,誰管他們心裡怎麼想呢?
那原也不重要。

  到底這世道運轉,憑借得本也不是人的自覺。

  蔣海夫人姓郁,江都城中皆稱她一句郁娘子。

  身為蔣家的掌事娘子,郁娘子免不了要幫着丈夫應酬往來,但這一回的應酬,她操辦起來,格外地有熱情。

  接下來,鄭潮作為無二院的院主,幾乎每日都能聽到又有人送了東西過來。

  鄭潮感歎:“江都商賈,多見仁義者,難得啊。

  如此江都,何愁不興呢?

  當然,鄭潮心中也很清楚,這同常節使“生财有道”也有着直接的關連,隻是這一層不适宜拿出來宣揚罷了……有些事,說的太白,傷感情。

  思及此,鄭潮不禁又想到了那七百萬貫之事。

  常節使事先一聲未吭,竟直接給他外甥送了足足七百萬貫……

  起先,他認為是自家那不值錢的外甥一心倒貼,而今看來,竟是有錢人之間的雙向奔赴。

  到頭來,窮得需要抱大樹乘涼者,隻是他自己罷了。

  鄭潮為自己暗自唏噓間,一名書童入内通傳,道是元灏回了院中,此時正在外求見。

  鄭潮忙道:“快讓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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