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龍山上,有一條曲折盤旋的山道,用山石鋪砌,拾階而上,便是享譽白江一地的長生宗百年山門。
山門前,站着一個老者,青衣白發,面容和善慈祥,正是長生宗的接引道士,守山老人。
老道士在山門前一站就是二十年,不分春秋寒暑,往來香客皆熟識,山中事務皆通曉。
衆人不知其名,隻知道門中弟子都叫他看門老頭,于是香客們都稱他山門真人。
天空烏雲積卷,晦暗無比,遠遠傳來雷聲陣陣,不久之後,風雨便來,這時候,長生宗才稍顯得有些冷清,山門老頭擡頭看看遠方閃爍的雷光,似有所思,就在這時,山道上突然傳來說話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回頭一看,隻見山道盤橫處一個青衣道士領着四個小道童,正向山上走來。
山門老頭當然認識青衣道人,他是掌教真人的一個弟子,道号婁陽,入門很久了,卻無奈天資有限,加上個性頑劣懶惰,沒什麼能耐,但作為掌教真人的弟子,在長生宗中地位還是比較高的。
識出來人之後,山門老頭就站在山道口等候,隻見婁陽子黑着一張臉,不聲不響,低頭悶走,全沒有下山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婁陽子心中當然抑郁不已,原本下山後打算幹下一份事業,撈些名聲,回來後叫小看自己的師兄弟長長眼,讓人刮目相看,沒想到竟然一連兩次出醜丢人,最後隻能灰溜溜的逃回來,雖然白江城太守送了自己銀兩,但這些事迹卻如何也說不出口啊。
想起老道士程洗年等人輕視自己的眼神,婁陽子就恨得牙癢癢,奈何本事不濟,拿他們沒轍。
婁陽子一擡頭,正好看到山門老頭那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此時心中不快,也不願說什麼,點點頭,就從他身邊走過去。
要是放在以前,婁陽子每次都要給老頭找些麻煩,占些口頭上的便宜,這一次轉了性,到讓老頭有些詫異。
小道童都還是孩童心性,見了老頭都微微鞠躬,老頭也回禮。
這時候,婁陽子突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身,問道:“我師傅出關了嗎?
”
山門老人對誰都是一副和善的笑容,即使婁陽子總是調笑他,也從未變過。
“掌教真人還沒有出關,不過算算日子,應該就在這幾日裡了。
”
婁陽子點點頭,沒在說什麼,擡腳就走,卻被老人喊住了。
“婁陽師兄,你托老頭子找的那些藥物,老頭子已經備齊了,隻是這些藥物的藥性頗為奇異,不知你拿來做什麼用啊?
”
聽到老頭的話,婁陽子這才回頭了,臉上出奇的露出驚喜的表情,道:“找齊了!
哈哈,這下好了,你抽時間送去我那裡,至于做什麼用,你不用管,煉丹的事,你懂嗎?
”
老頭子點頭稱是,就不在說話了,這時候,天空飄起了蒙蒙細雨,山門老頭看看遠處,又陷入了沉思。
……
“好香啊……”
林柒聳聳鼻子,睜開眼睛,就看到眼前螢梨一張小臉,正打量着自己,見到林柒醒來,螢梨頓時高興起來,隻是還不知道小丫頭在嚼些什麼,嘴角還挂着油漬,支支吾吾的,好像在說些什麼。
林柒無語,伸手拿袖口,輕輕替螢梨拭去嘴角的油漬。
“林小弟,你醒了!
”
林柒回頭一看,隻見元寶坐在一旁,光着膀子,身上被繃帶纏了好幾圈,這會看到自己醒來,一臉高興。
林柒伸手撐起身子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上撲着一條白色的毛皮毯子,十分舒适。
這裡是一間小木屋,比較簡陋,隻有些瓶瓶罐罐,幾無擺設,對面還有一張床,程洗年躺在床上,面色紅潤,呼吸平穩,想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床頭一側,有一扇木窗,窗闆撐開,屋外秋雨綿綿,淅淅瀝瀝。
正在這時,推門走進兩人,手中拿着鋼叉和繩索,身上蓑衣上都是雨水。
兩人摘下頭上鬥笠,正是前日裡一起降妖的張家兄弟,見林柒醒了,二人哈哈一笑,走了過來。
“小兄弟醒了?
身體好點了沒!
”
林柒點點頭,自己其實沒什麼事情,就是憑空馭符,消耗太大,一時昏睡過去,休息一下就可以。
“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林栖羽看看窗外,幾人好像還在山裡。
“這是俺們平日裡打獵休憩的小木屋,就在山邊,你跟道長昏迷不醒,外面又下起雨來,于是俺們自作主張,把大家先帶到這裡來了。
”
原來,張家兄弟外出打獵,聽到山中有猛獸吼叫,以為是虎豹之類的畜生,于是一路尋來,正好遇到跟怪物惡戰的幾人。
當時天上下着雨,山道濕滑,正巧距離二人在山中搭建的木屋不遠,于是一合計,就先到這裡暫避風雨。
平日裡打獵歸來晚了,兄弟二人就在這裡落腳,屋子裡時常備着糧食和傷藥,正巧用的上。
程洗年吃了元寶的藥,又輔以傷藥,除了沒有醒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林柒睡了一天一夜,屋外的雨也下了一天一夜。
這時候,林柒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林柒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張大哥,這裡還有沒有吃的啊。
”
“呃……”張龍看看林柒身邊的螢梨,笑着說道:“本來小屋裡還有些食物,卻全被這個小姑娘吃光了,我們兄弟剛剛出去,就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逮點什麼回來,讓大家填飽肚子,隻可惜雨天濕滑,山中飛禽走獸都藏了起來,隻能空手而歸了。
”
聽了張龍的話,林柒更無語了,隻是他知道自家的小丫頭胃府極大,是修煉禦天劍和玄靈功的後遺症,也沒什麼辦法,沒想到小丫頭看看自己,突然一笑,又從懷中摸出一個面餅,遞了過來。
“哈哈,俺還以為小丫頭把東西都給吃光了,沒想到還藏了一個,看來這丫頭還挺向着你,将來可一定要讨來做婆娘!
”張龍哈哈大笑,張虎也是忍俊不禁,看兩人的神情眼色都不一樣了,大有揶揄之意,隻有元寶微微一笑,口中念叨阿彌陀佛。
林柒接過面餅,掰成兩半,又遞回去一半,說:“來,咱們一起吃!
”
螢梨看看林柒手裡的面餅,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去,臉上喜笑顔開。
面餅幹硬,林柒咬起來都很費勁,要喝着水才能嚼碎咽下,小姑娘卻渾然不覺,大口咬着,不一會就吃完了。
林柒嚼着面餅,看窗外淫雨霏霏,不見止勢,開口問道:“張大哥,這裡距離白江城有多遠?
”
張龍想了一下,回答道:“大概二三十裡,不算遠,但是山道崎岖,雨天路滑,程道長又久睡不醒,怕是雨停以前,咱們還不好離開。
”
林柒看看窗外,若有所思,元寶則坐在一旁,打坐念經,張家兄弟見衆人都不說話了,于是退到一邊,坐在凳子上休息起來。
秋天的雨,總是這樣纏綿,久久不肯停歇,無數落花與殘葉,在這一天被打落,林柒看着窗外,仔細分辨着雨中不同的聲音,雨水交織在林間,逐漸在林柒的心海中,彙聚成一副畫卷,林柒慢慢伸出手,靜靜等候在雨水中,這時,一片落葉悄然落下,在空中打着轉,由遠及近,翩然落在林柒的指尖,任憑細密的雨點落下,樹葉晃動着,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
元寶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慕然睜開眼睛,望向窗前,這時候,林柒突然收回了手,下床,起身向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
”
“林小弟,外面還下着雨哩!
”
張虎開口攔他,卻突然被人拽住衣角,回頭一看,小丫頭螢梨一臉正經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時候,林柒已經推開屋門,站進雨中。
雨水雖小卻密,不多時,就打濕了林柒的道袍,林柒閉着眼睛,感受着雨中周圍的一切,螢梨看看他,跟着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一揮手,立在門外的劍匣中突然飛出一把青色的長劍,落在螢梨手中。
螢梨盤腿坐下,長劍橫在膝前,玉指輕彈,擊節而歌。
“烏雲哀怨,風雨凋零,
踏入凡塵嘯蒼鷹。
車馬飄渺人丁零,
山河破碎路難行。
往事入夢,說與誰聽,
命如秋葉心如鏡。
莫忘青衣年少志,
一劍平峰萬山傾!
……”
螢梨年幼,聲音稚嫩,雖不飽滿,卻另有一番韻味,長劍聲音清脆可辨,交織在雨聲中,扣人心弦。
元寶眼前突然一陣恍惚,不見了雨中林柒的身影,詫異間定睛一看,林柒仍然站在那裡,根本就沒有動過,頓時心生奇怪。
這時候,林柒踏步向林子走去,任憑雨水落下,渾不在意,腳下四平八穩,如履平地。
“奇怪?
”張龍摸摸下巴,一臉狐疑的望向自己的兄弟,張虎也是一樣的表情。
“怎麼了?
”
“林小哥應該是第一次來林子裡吧,卻好像對附近十分熟悉一樣,腳下踩的都是實處,要知道山道不比平路,本就不好走,更何況是這種雨天,就算俺們兄弟常年在山中行走,自認也做不到這種地步,而且,太自然了!
”
元寶大吃一驚,猛然向林柒看去,後者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
“這是……上品之境!
”
不知什麼時候,程洗年已經蘇醒過來,依靠在床邊,跟其他人一樣,望着林柒身影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口中喃喃自語,
“此子雨中悟道,年紀輕輕便進入上品,隻怕将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
屋外風雨漸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