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門,林宗主還特批了幾匹好馬用于石退他們趕路,在赫侖草原一路馳騁,這十多天幾個年輕人自然心情大佳,想起上次來赫侖草原,被弄得灰頭土臉的回去,不禁相視而笑。
草木逐漸稀落,盎然的綠意褪色殆盡,遠處連綿的山巒,宛如半邊燒焦的野獸牙床從天際墜落。
又行經兩天的路程,那些尖山愈見崔峨,遮住了日月星辰,巨大的陰影籠罩萬裡,凄厲的山風更是貫穿橫行,刺入骨髓。
舊日雄偉的白城外城,五十年的滄桑和兵火,已讓它面目全非,成為一座喘着粗氣的廢墟。
從赫侖草原和什那海吹來的千鈞風暴,把百尺的城牆打磨得無角無縫,但饒是如此,爬滿綠苔的巨型城門依舊讓人仰望驚駭,城門洞長達百米,殘缺的城垛環繞城牆頂部,猶如一雙雙幽靈的眼睛,俯視着下方。
隻有親臨此地,才明白當年數十萬魔軍為何在此半步難前,三年來隻能在外面對着這偉大的城市憤怒咆哮。
如今城門已經不知所蹤,隻有幽深的門洞,如一隻巨鲸的利口,黑黝黝的朝衆人敞開。
石退要求大家全換上普通商販的裝束,用紗巾蒙遮住口鼻,并且少說多看。
一行人踏入暗黑之域就異常的安靜下來,就連最愛說話的羅靈靈也閉上了嘴。
曾經華麗繁榮的街道,全成了斷壁殘垣,路旁坐着立着衣衫褴褛、牙齒焦黃的土著,眼神木然的盯着他們,透露出不善和戒備。
街面更是坑坑窪窪,一凼凼的糞水五彩斑斓,有的還生出白茸茸的細毛。
馬蹄踏過,各種蒼蠅蚊子就如一片細網般“嗡”的驚起。
街邊綠衣遍布的廢墟上,有着隐約的浮雕,全是一些雕工精細的神怪故事,所有面容都鮮有笑臉,盡帶峥嵘詭異。
“這就是以前老白城的外城,如今我們口中的白城隻是以前的内城,規模少了四分之三,在那裡!
”石退用嘴努努,在天際遠處的幾座山峰中,有一座特别龐大突兀,好似天上的巨人探出的一條粗腿,半山以上、白雲之間,隐隐有宮殿鱗次栉比。
“哇,好想去看看。
”羅靈靈等女孩子一臉崇仰。
“你看着近,去那起碼還得走半個月呢,俗話說,看山走死人。
”石退冷冷的打斷她們的幻想:“我們得去找個向導帶路,去小寒山,去晚了,林宗主的師弟搞不好已經歸西了!
”
“去哪找向導?
”葉浩問道。
石退沒有答話,眼睛一直環顧搜索,最後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小酒館,砌房子的石頭方正古老,綠苔遍布,任由歲月斑駁侵蝕。
但惟獨門口蹲踞着一隻石質頗新的石像,半人高,像是一隻坐着的狼,與整個古老建築,格格不入。
石退下了馬,徑直走向酒館,将馬繩系在檐柱上。
幾個人也照此為之。
大家擡步邁入酒館,雖然簡陋昏暗,但衆聲喧嘩,多多少少有了些人氣。
六人在靠牆處找了個大桌坐下,一名寬臀肥乳的酒女便搖曳而來,她将袖口捏住,随意的擦擦桌子,從圍兜裡抽出一本油膩不堪的菜單丢在桌上,粗聲的問道:“各位客人,面生啊,想吃點什麼,我們這多的是好肉好酒!
”
石退微笑道:”五碗素面就好,再加兩碟鹹菜。
“
那肥婆嘟嘟腮幫子,一臉不樂意,又問了句:“喝酒嗎?
”
石退又是一笑:“不喝,要趕路。
”
肥婆把桌上菜單一把收起,臉露鄙夷的對内堂喊了一嗓子:“五碗面!
”随後扭頭即走,口裡還不停嘟囔:“這幾天真倒黴,不是碰見吃白食的,就是碰見窮鬼。
”
聽得這話,羅大小姐可不願意了,拍案而起:“回來!
”石退作勢要拉,已然不及。
隻見她玉手一灑,幾枚金币就掉落桌上,其中一枚還在桌上不停的旋轉,發出清脆的聲音:“誰是窮鬼了,哼,我怕我要吃的東西你們做不出來!
”
石退暗道一聲槽糕,隻見酒館陰暗處一道道貪婪的眼光已經彙聚過來了。
那點菜的肥婆眼裡也閃動着金光,扭腰急轉回來,用指尖一枚枚的把金币拈起來:”嘿,畢竟是從北方來的大戶人家啊,你們想吃點啥,盡管吩咐!
“
羅靈靈将遮臉的鬥篷往後一搭,露出俏麗的臉龐,散發的明媚照亮四周:“烤個羊羔、蒸個鹿爪、粉蒸獐肉條、春苗野雞蛋湯、熘南貝、嗆炒蝦仁、三鮮丁、黃焖雞、麻辣兔頭、紅燒魚翅飯.......”她一口氣就報了十幾個菜,最後還道:“再來五壺猴兒蜜酒,少了二十年的,就别上了!
”
好家夥,頓時聽得這老闆娘眼睛鼓得跟個雞蛋似的,隻有苦笑道:“姑娘,我們店小,這菜怕一時湊不齊,這......”
羅小富婆冷哼一聲,揮揮手:“那你還我們得瑟啥,叫點,點了又做不出來。
算了,就照你們拿手的來個十樣八樣的,弄得好,這金币還歸你們,弄得不好,吃得本姑娘不開心,就照實價給我們算。
窮鄉僻壤的,也隻有将就下啰。
”
老闆娘點頭哈腰,連聲稱是,忙着下去張羅了。
羅靈靈方才得意洋洋如打了個大勝仗一般扭頭過來,看着愁眉苦臉的石退一愣,道:“瞧你那樣,又沒花你的錢,擺着個苦相做什麼?
”
石退氣得斜她一眼:“出門約法三章,說好了,不準招搖惹事的。
”
羅靈靈臉微微一紅:“哪有招搖了?
”
石退怒道:“就差拿喇叭喊了,說我是有錢人!
”
靈靈也不高興了:“我就是看不慣那些人說我們是窮鬼。
”
“我覺得說我們是窮鬼,是最好的贊揚!
”石退臉也沉了下來。
“那是你,我就花錢才高興,我樂意!
”靈靈的聲音也大起來了。
“錢買不來真正的快樂。
”石退别過臉去。
“那是你沒找到花錢的方式!
有錢是不一定快樂,但沒錢肯定不快樂。
”羅靈靈犟起來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眼見兩人又要幹仗,蘇仰山連忙打圓場:“石哥說得有道理,我看這個店就有好多人不是善類,我們要多加小心了。
”
黛麗絲也道:“對,反正都這樣了,趁這時間争論,不如想想對策,别吃飽了喝足了,連門都走不出去了,呆會的飯菜都得提防下,當心被下藥。
”
石退哼了一聲,用餘光掃掃酒館各個角落竊竊私語的酒客,道:“吃你們的,在這他們還不敢怎樣,瞧見門口那個石狼雕像沒,證明這酒館是狼山罩下的,在暗黑之域,凡是有這種标志的地方,還沒有任何人敢胡作非為,就連當年六轉魔道的色使白伶,也因為壞了狼山定的規矩,被十三狼牙追殺千裡,至今都不敢再跨入暗黑之域一步。
但一會我們出了這個酒館,就不知會發生什麼了。
”
一隻半跪在金盤裡,紅通通的小烤羊率先端了上來,滋滋的冒着油響。
靈靈像個男孩子一般,端起酒杯,大刀金馬的坐過來,用手搭着石退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喪個臉了,像出門踩到屎了樣,我錯了還不行嗎?
保證沒下次了。
”
石退沒好氣的道:“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說什麼也不帶你出來。
”
靈靈腆着臉嘻嘻一笑,石退也無奈的搖搖頭,随之兩人的酒杯叮的一聲,撞在一起。
石退本來心性灑脫,其他幾人更是少年脾性,三杯兩盞下肚,那還在乎什麼危險不危險,渾然不顧的開懷暢飲開來。
幾人喝得正熱鬧,隔壁桌總算有人按捺不住了,端着酒杯一步一颠的走了過來,道了一聲:“各位小哥請了。
”
來人精瘦的身子佝偻在灰撲撲的皮衣裡,約有四十來歲,不笑則已,一笑就看見暴凸起的皿紅牙床,上面隻橫栽着兩瓣枯黃爛洞的門牙,其他牙齒更是的早就不知蹤迹。
五人見此人生得醜惡,還未來得及與其答話,另外一桌卻有人搶先發話了:“缺牙巴!
做生意要講個先來後到吧,今天可是我們先來酒館占的位!
”喊話之人一身短打扮,四方臉,三角眼,腰裡斜别着一把閃亮的斧頭。
那缺牙巴轉頭怒道:“二黑頭,少在這插杠子,我先搭上的話,就是我們地鼠幫的生意,誰說誰先到,酒館肥羊就歸誰的,那我昨天就還在這定了位子呢。
”
二黑頭把腰間的斧子拔了出來,在手上掂量着:“少給我放屁,這條線一直是我們斧頭幫在做,平日裡你們打點秋風都還罷了,今天這肥羊說什麼也是我們的,不然就等咱們老大給你們下拜帖吧。
”
饒是巨象山這幾位江湖閱曆淺,但這兩人肥羊來、肥羊去,分明已把自己當做待宰的貨物看了。
羅靈靈聽得明白,不由得柳眉倒豎,就要發作,但回頭瞥見石退正睜大眼睛瞪着她,隻得重重的哼了一聲,倒杯酒喝了,沒有做聲。
“吵什麼吵,一邊去,出了這個門你們要打要殺怎麼都行,在這鬧,忘了什麼地方了!
”倒是女老闆娘尖銳的聲音忽然震住了全場。
缺牙巴和二黑子怒視一眼,也不敢多言,悻悻的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眼光時不時的朝石退衆人肆無忌憚、上上下下的掃過來。
“看吧,被瞄上了吧。
”石退忍不住沖羅靈靈埋怨道。
“你怕他們啊?
”靈靈一臉不屑。
石退歎了口氣,道:“不是怕他們,是怕麻煩。
”他用眼再度掃掃全場,壓低聲音道:“更何況不隻剛才那兩幫毛賊,這裡起碼有五、六股不同勢力,看見東邊角落裡那大胖子沒,他估計才是這幾夥人裡最難纏也是最難惹的,我看這次真倒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