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攏後,狄辛當日便搬離黑鴉總舵,住進了大理寺後院中的廂房,開始參與議事。
劉驽暗感激動,狄辛的加入于他而言異常重要,堪比旱田逢雨、雪中送炭。
黑鴉在狄辛的苦心經營下,耳目廣泛分布于九州各地州郡,便連城外的義軍也不能幸免。
這種諜報組織好似人的一雙眼睛,本身沒有傷害力,比不過一雙拳頭。
可到了劉驽的手中便不一樣,他從此有了來源廣泛的可靠情報,可以料敵于先、以逸待勞,即便遇上數倍于己的強敵,也可以做到鎮定如常,不用過于慌張。
當晚,劉驽召集朝中衆臣和諸将議完事兒後,照例躲進書房開始練功。
自從做到存罡去煞之後,他體内的罡氣與萬靈大蛇之力始終相安無事,原先修煉出的深厚真氣流入腹間氣機後經過轉化,一股股地化作了溫潤的炁。
他十指輕動,這些新生成的炁分别化作一股罡氣和一股煞氣在指尖盤旋,清濁并存,陰陽相輔,宛如太極圖案一般。
怪顱從皮囊中跳出,繞着他周身旋轉,貪婪地吸允着太極圖案中不斷濃縮的煞氣,對應的罡氣則不斷往體内回流而去。
他整個人漸漸進入了冥思的狀态,無知亦無覺,無我亦無思。
怪顱繞着他身體旋轉,速度不徐不快,始終穩定如一,好似星辰沿着固定的軌道圍繞太陽移動,暗合天地自然、萬物滋生的潛在規律。
簌簌!
簌簌!
不斷有暗色的塵垢從怪顱表面脫落,怪顱周身愈發潔白,漸漸變得有些透明,呈現出白玉一般的光澤。
天空漸明,劉驽在練功中度過了一夜,不僅沒有絲毫疲倦,反而神清氣爽。
他在徹夜的冥思中不僅得以遨遊夢海,而且精力和神思都得到很好的恢複和調養。
今日是九月八号,城牆上寂靜得有些異常。
他心裡泛起了嘀咕,“難道是黃巢、王仙芝那些人又有異動,須得找狄辛來議一議,讓黑鴉裡的人彙報一下義軍中的動靜。
”
……
城外,一處遠離戰火的鄉間。
潺潺的河水邊,一座由翠竹結成的廬院分外顯眼。
院中擺滿了花盆,金燦燦的菊花迎着秋風綻放,香氣奪人心魄。
一衆義軍首領在此聚集,數百張案幾将頗大的庭院擠得滿滿當當,放眼看過去隻覺延綿無盡。
除去最前方的一張空案仍然無人落座外,其餘案前皆是坐滿了人。
尚讓、尚君長和朱溫等人身為義軍大将,多年來戰功累累,因此身份頗高,座次排得十分靠前。
與他們坐在一處的還有黃存、黃揆、黃邺及林言等八人,都是黃巢的子侄和女婿,個個都身份十分尊貴。
這些人坐在席間,滿臉志得意滿,隻等此番攻破長安城後,黃巢立國稱帝,他們都将是新朝的皇親國戚,執掌朝政不過是早晚之事。
尚讓和朱溫正好對面而坐,臉上神情皆是淡如清風,宛如看不見對方一般。
兩人在義軍中的地位頗為相似,都是近年來得以提拔的紅人,為了能赢得黃王的青睐,在暗處常互相角力,兼之都喜歡張惠小姐的緣故,更是仇上加仇。
尚君長生得黃面長須,長得有點矮胖,像極了來自鄉間的土财主。
他和尚讓都出身貧寒,并非世家子弟,若不是黃王賞識,絕難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身為尚讓的兄長,一直以自己這個聰明善戰的弟弟為傲,将其視作家族的榮耀。
對于弟弟的對手朱溫,他向來十分敵視。
即便身處宴席上,他仍毫不顧忌,時不時地側目向朱溫瞪去。
朱溫也不在意,隻是略略一笑,便扭過臉去與坐在自己右側的黃存說說笑笑,全然未将尚君長放在眼裡。
尚君長暗自生恨,心道:“朱溫,今天定要給你點顔色看看,否則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
案席的上首處,一名五旬上下的漢子坐北朝南落座,長得儀表堂堂,面色紅潤,看上去精力十分充沛,若非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愁意,足可稱得上神采奕奕。
此人正是義軍首領黃巢。
黃巢的左手邊,坐着另一名義軍副首領王仙芝。
此人長得濃眉大眼,颌下留着粗黑的短髭,言語舉止頗為豪邁,處處透着亂世枭雄的氣質。
本次菊花大會由王仙芝負責主持,他率先端起酒盅,向在場諸将道:“今次大會乃是奉大王之命舉行,一來為了緩解大夥兒連年征戰的疲乏,讨論下一步該如何用兵。
”
他故意頓了頓嗓子,“但是第二點更重要,咱們好久沒有聽過大王吟詩了,心中早已渴望得緊,你們說是也不是?
”
“是!
”席間義軍諸将齊聲答道。
黃巢坐在席上聽見衆人起哄,隻是微微一笑,卻不說話。
王仙芝笑道:“黃王兇懷天下、志存萬裡,即便天寶年間的詩仙李太白與咱們的黃王比起來,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堪稱雲泥之别。
今天你們這些小子能有幸聽到黃王吟詩,也算是你們祖墳上冒青煙,大大地有福分啊!
”
“謝大王隆恩!
”諸将齊齊拜倒在地。
“衆卿還請平身!
”黃巢從座上站起身,朝面前諸将擡了擡手,微笑道:“剛才王大将軍的一席話,讓孤愧不敢當啊。
孤是落榜士子,算不得大才,更不敢與詩仙相提并論。
孤本是販賣私鹽出身,與王大将軍相識于微末之時,幸蒙王大将軍不棄,與孤共同舉事,征戰近十年方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
他端起席上的酒盅,從席間走出,“世人對孤多有诽謗,尤其以那些豪門大族為甚。
他們說孤由于落榜對儒生士子心懷怨恨,起兵後見到儒生便想殺死。
這謠言傳得久了,便成真的了,就連咱們的人也紛紛聽信。
”
黃巢笑着看向坐在席間的朱溫,“就連咱們的朱将軍也不例外,他前些日害怕我亂殺人,将自己的學究父親悄悄送走。
此事我一清二楚,哈哈!
”
朱溫聽後隻覺毛骨悚然,他自從将師父劉老學究找回後,對外一直聲稱是自己的父親,以為自己送走師父一事做得密不透風,沒想到還是全部落進了黃王的眼中。
他吓得面色蒼白,慌忙拜倒在地上,額頭上汗如雨下,“朱溫有過,還請黃王治罪!
”
尚君長一見有戲,連忙出列拜倒在地,“朱溫曆來欺君罔上,所犯罪行無數,臣這裡有不少下面将士舉報的案卷為證,還請大王治他的罪!
”
他扭頭向一名站在庭院門邊的仆役使了個眼色,那名仆役轉身便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