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柳三省仍在苦勸劉驽接受秦國公的封号。
可劉驽已得到唐彪從大明宮傳來的消息,皇帝多日不曾臨朝,一個大臣也未見過。
因此柳三省手中的聖旨多半是假的,屬于矯诏行事。
雖說矯诏屬于亂世權臣常用手段,但這種事兒可大可小,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之人拿來作攻軒的把柄。
何況眼下長安城局勢未穩,柳三省并無把控朝政的實力,這樣做無異于自取死路。
劉驽也不說破,隻是笑着推辭。
他明白如今天下大亂,像柳三省這樣想趁機上位的臣子太多,他不可能将這些人都得罪,變成自己的敵人。
敷衍,是成本最低,同時也最有效的應對方式。
柳三省最後隻得悻悻告辭,劉驽帶領衆人将其送出大理寺外,并親手将其扶上馬車,可謂是十分‘尊敬’。
劉驽送走柳三省後,又接見了幾位慕名而來的守城将領。
這些武将大都出身低微,乃是從行伍小卒一步步做到今天的職位。
大唐門閥風氣甚重,庶民身份是這些人心裡永遠也去不掉的傷疤,給他們帶來了極重的自卑。
他們觐見正卿大人時内心十分惴惴不安,舉止頗顯局促,本以為正卿大人會草草見他們一面了事,沒想到事實截然相反。
正卿大人在書房鄭重地接見了他們,态度和藹得好似三月春風。
到了晚飯時分,正卿大人還留他們一起吃飯,如此款待,着實讓他們受寵若驚。
晚飯後,諸将喜滋滋地起身告退。
劉驽起身送他們出門,然後回到書房,繼續忙碌政務。
如今皇帝不理政事,不少主戰派大臣都将折子遞到了劉驽這裡。
每日裡新遞上來的折子足有上百份之多,他常常需要坐到深夜方能将這些折子看完。
他曾在已故宰相謝攸之的書房裡看見過許多奏折,當時心中不甚了了,如今方才明白其中的艱辛和苦處。
今天乃是初五,到了子夜時分,孫梅鶴穿着夜行衣偷偷溜進了大理寺,前來向掌門禀報真言教最近的發展狀況。
劉驽留下孫梅鶴,兩人在書房内閉門長談,在燭光下足足聊了兩個多時辰。
這種情形十分罕見,涉及的内容十分機密,除了他二人之外,誰也無法知道。
有值夜的仆人在下半夜看見孫梅鶴從書房中走出,此人雖然沒睡覺,但臉上神采飛揚,看上去心情分外地好。
翌日,劉驽早早動身,帶着副卿董能等人前往城牆上巡視。
守城官兵大多聽說過正卿大人的光輝往事,口耳相傳間更多了幾分神秘色彩,今日見到正卿大人本人,皆是十分激動,原本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漲了許多。
劉驽先後巡視了春明門、金光門、景耀門和明德門,目的在于了解長安守軍的兵力分布和糧草多寡,以及城外黃巢、王仙芝大軍的兵勢和陣型。
他在巡查明德門時恰好遇上王仙芝下屬的十萬大軍前來攻城,城頭上,兩軍打得不可開交。
這場戰鬥打得十分激烈,以至于禁軍統領顔烈忍不住親自爬上城牆指揮。
顔烈見正卿大人駕到,連忙從崗樓上一路跑了下來,表示要将軍權交給正卿大人。
他其實存有一個小心思,想要親眼看看正卿大人的實戰能力,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般用兵如神。
劉驽笑了笑,也不推辭,慨然接受了顔烈的請求。
他眯眼向城牆外望去,隻見王仙芝大軍前赴後繼,源源不斷地往城上攻來。
三百多輛投石機從五百步外發動進攻,嗖嗖投來無數巨石,将城牆砸得磚石崩飛。
在投石機的掩護下,數千名盾手向前推進,後面跟着上萬名弩手。
弩手分成數隊,依次上箭、射擊,一時間天空中箭矢如雨,直朝城牆上呼嘯而來。
城頭上的守軍漸漸開始支撐不住,短短時間内已有數百人在砲石和箭矢下喪命,剩餘的兵士紛紛從牆頭上退了回去,氣勢大為削弱。
王仙芝大軍士氣高漲,接連派出數十支人馬,推着沖車前來攻打城門。
這些沖車十分巨大,好似犀牛怪獸一般,頭部裝有鋒利的鐵角,隻要撞上城門,便能輕易将門闆撕開一個大窟窿。
那名負責指揮的義軍主将應是個身經百戰之人,經驗十分豐富,在每輛沖車旁都安排了五百多名持盾兵士,用以抵擋城頭上射下的冷箭,掩護沖車緩緩前行,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顔烈見守軍紛紛敗退,不禁急紅了眼,向劉驽道:“大人,敵軍這次攻城顯然早有準備,我們是否要動用火油和滾石,先殺一殺他們的銳氣再說,否則恐怕守不住啊!
“
劉驽站在箭雨中,面色如常,淡淡一笑,“城裡物資短缺,火油和滾石越用越少,還須珍惜才對。
傳我軍令,讓布置在明德門附近的騎兵都來城門下集合。
“
“大人,眼下守城要緊,進攻的事兒先緩一緩吧!
”顔烈苦苦求道。
“既然如此,我這就走,守軍仍然由你來指揮!
”劉驽臉色一黑,想撂挑子。
顔烈一聽,不敢再堅持己見,隻得派人拿着兵符去傳令,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在城門下集結了三千多名騎兵将士。
此時城牆上的态勢愈發危急,有三處城牆已被巨石砸塌,不斷有敵軍兵士嘗試從城牆垮塌處爬上來,都被守軍拼死趕了下去。
嗖嗖嗖嗖!
天空中箭雨一陣陣地鋪天蓋地襲來,紮滿了崗樓和牆面,射死了多名守軍将士。
顔烈生恐兵力不足,連忙派人拿着他的手信前去求援。
城門下,劉驽命三千騎兵原地列陣,他身上傷勢已愈,馳馬在陣前跑得極快,喝道:“兒郎們,今日一戰有死無生,願意随我出戰者,往前走出陣來!
”
騎兵陣列裡,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人皆生而畏死,何況戰事如此激烈,更是令人心驚膽寒。
片刻後,向前走出陣者僅一千二百餘人。
劉驽命其餘騎兵退下,在這一千二百餘人面前繼續喊道:“今日之戰,沒有功勞,沒有賞賜,有的隻是願為長安城獻出生命的戰士!
做得到的人,請留下!
”
顔烈在一旁聽得心驚膽顫,暗想道:“但凡行軍打仗,都靠賞罰用命,劉大人這般做恐怕不合情理。
”
騎兵陣列裡再一次響起議論聲,短短時間後,又有七八百多人離隊,隻剩下五百餘人。
劉驽看着眼前的小蕞騎兵,不僅沒有氣惱,反而朗聲大笑了起來,“那我再問問,你們中間誰能夠以一敵十,誰能夠所向披靡,誰能夠拿下敵軍主将的首級?
”
以一敵十!
所向披靡!
敵将首級!
這些字如驚雷般轟打在五百騎兵的心頭上,很快又有人開始退縮,漸漸地,隊伍隻剩下三百餘人。
劉驽微微一笑,“是的,沒有人能單獨做到這些。
但三百個互相信任的兒郎可以做到,請把你們的脊背交給兄弟,放心大膽地攻向敵人。
至于其餘的事情,都留給我!
”
顔烈見狀急得快要哭了,心想:“三百來人有甚麼用,還不夠敵方十萬大軍塞牙縫的,劉大人這次玩得真是太大了!
早知如此,我出甚麼幺蛾子,還不如由我自己來指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