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不到一刻鐘,已經掐得氣氛都變了。
這會兒扯到自家頭上,一直作壁上觀的大奶奶不好再無動于衷,暗暗瞪了四奶奶一眼,笑看向林潇月,“自家妯娌聚一塊兒說笑玩罷了,誰的嘴巴那麼閑不住會把話傳到宮裡去?
”
不給林潇月開口的機會,又說:“姐兒長得可真好看,取名了沒?
”
林潇月說取了,叫蘇娉婷。
“娉婷?
名兒不錯。
”大奶奶誇贊,那笑容,讓人辨不出真假。
“是七爺走前就取好的。
”林潇月說着,招手喚來丫鬟給幾位奶奶奉茶。
不留飯,茶總要喝一盞,畢竟都是備了禮來的,哪怕再心有不滿,總不能直喇喇地一巴掌扇人臉上去。
嫁入蘇家,林潇月不止收斂了大小姐脾氣,還跟着這幫女人學會了虛與委蛇。
大奶奶抱了小丫頭一陣,問林潇月,“老七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
林潇月搖頭,“不知道。
”
四奶奶先前被林潇月噎得不輕,這會兒終于找着機會報複回來,臉上表情有些皮笑肉不笑,“你是老七媳婦兒,男人走了大半年,就沒寫封信去問問?
”
“倒是有問。
”林潇月半真半假道:“隻不過我出身低微,沒念過幾天書,笨嘴拙舌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寫封信寄去,結果直接把人給得罪了,七爺的回信上明顯不悅,讓我管好後宅管好自個兒就成,不該問的别多嘴。
”
這話,一語雙關,尤其最後那句。
在座的都是有腦子的,哪怕是林潇柔,也很快反應過來。
衆人臉上表情不一,可謂是精彩紛呈。
大奶奶相對冷靜些,沒有外露太多情緒,隻是目光幽深地看了林潇月一眼,爾後淡淡勾起唇,“老七還真是出息了。
”
前頭那幾年唯唯諾諾,沒成想到頭來扮豬吃虎,分家以後,甚至連僞裝都不屑。
林潇月剛入府那年有多蠢,她一清二楚,能變成今天這般腦子靈活口齒伶俐的樣子,其中少不了蘇擎的功勞。
不過,跳蚤再有能耐,終究翻不了天。
重拾情緒,大奶奶面上又恢複了一貫的應酬笑容,“等老七回來的時候,咱們相爺應該也快官複原職了。
”
分明是笑着說的話,林潇月卻聽出了警告的味道。
人家擺明了是在提醒她,别得意太早,等相爺再度入朝,他蘇擎能算老幾?
的确,蘇家不僅出過丞相,更有五爺任過從一品漕運總督,哪怕因着煤窯案沾了污點,曾經的輝煌也是不可磨滅的。
蘇擎不管是家族地位還是職位,在這個家都隻能排到尾巴上去。
“那就提前恭喜大嫂了。
”林潇月微笑着,那表情淡的,好似并沒有聽懂大奶奶的話外之音。
其他幾位以為林潇月是真沒聽懂,全都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大奶奶站起身,撂下一句話,“老七隻是分家出來,不是被除了族,要有什麼困難,弟妹隻管開口,别老拿我們當外人,同甘共苦,同氣連枝,才是蘇家人該有的風骨。
”
林潇月面上的笑容就沒變過,“大嫂教訓得是,目前月娘還在陪七爺共苦,等他何時回甘了,想必很樂意分大家一塊兒嘗嘗。
”
不管怎麼旁敲側擊,對方始終是不冷不熱的反應,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
饒是大奶奶心性再好,臉色也不由得沉了幾分,很快帶着自己的人離開。
大奶奶本來就是她們這群人的主心骨,她一走,其他幾位紛紛跟上。
等所有人都走完,林潇柔才看向仍舊站在原地發呆的林潇月,忽然撇嘴,“你在蘇家四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
林潇月斂去思緒,淡淡回視着她,“這不過是小打小鬧,往後日子久了,什麼髒的臭的你都能見着。
”
林潇柔憤憤道:“那個大奶奶,瞧着都一把年紀能當你娘的人了,她還帶着那麼多人來欺負你,也太沒人性了吧?
”
人性?
這個詞用在蘇家後宅這些婦人身上,林潇月覺得可笑。
……
今日這一場交鋒,以林潇月小勝而結尾,她猜到那幾人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讓蘇擎的心腹們加強了戒備。
然而不管她怎麼防備,還是防備不過毒婦心計――當天夜裡,有人趁着風勢放了孔明燈,恰巧飄到狀元府上空的時候,被一支羽箭準确無誤地射落下來,孔明燈墜下的位置對準後院。
裡頭的燃料動了手腳,前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院内冒出滾滾濃煙。
着火的地方并不是林潇月的正屋,卻離着正屋不遠,隻要風勢一大,用不了多久就能燒過去。
此時已經後半夜,林潇月帶着閨女沉入夢鄉,外間守夜的丫鬟也已經睡去。
守在林潇月房門外的暗衛去了一趟茅房回來,就見東耳房燃起了滔天火光。
暗衛大驚失色過後,重重拍響林潇月的正屋門。
守夜丫鬟被吵醒,急急忙忙打開門,怒道:“大晚上的你幹什麼?
吵到七奶奶和姐兒了。
”
暗衛顧不上别的,大聲道:“快去叫醒七奶奶,走水了,得馬上離開正院。
”
丫鬟聽得目瞪口呆。
“愣着幹嘛,快去啊!
”
丫鬟馬上轉身,磕磕絆絆地朝着裡屋跑。
“七奶奶,不好了,走水了!
”
……
守夜丫鬟的一聲驚呼,吵醒了母女倆,剛滿月的阿暖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濃重的火煙味充斥着鼻腔,林潇月透過窗棂,隐約看到外面有火光,無數下人拎着水桶去救火,無奈今夜風大,火勢燒得太猛,一時半會兒壓根就滅不下來。
“快去衣櫥裡翻兩套姐兒的衣裳,我帶着她先出去。
”
林潇月胡亂套上外裳,扯過薄毯将阿暖裹嚴實護在懷裡,微微彎着腰悶頭往外沖。
阿暖被驚吓的哭聲、大火燒着的畢畢剝剝聲、房梁倒塌的重擊聲以及下人們救火時的喧雜聲全部交織在一塊兒,整個府邸亂成一鍋粥。
暗衛通知及時,林潇月已經被護送到安全的院落裡,她抱着哭個不停的阿暖站在廊檐下,目光看向着火的院子,心裡一陣陣發涼。
她白天隻是回了一句‘不知道’而已,那幾個毒婦竟然狠下心要她們母女的命!
“七奶奶。
”
耳邊傳來守夜丫鬟的聲音,她已經把阿暖的衣裳拿出來。
林潇月轉頭望着她被熏得灰頭土臉的樣子,問:“有沒有傷到哪?
”
丫鬟搖頭說沒有。
林潇月又問,“火勢如何?
”
丫鬟心下還有些後怕,顫唇道:“已經燒到正屋,除了奴婢拿出來的兩套衣裳,其他的,怕是什麼都不剩了。
”
林潇月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自認為防備得已經夠嚴密,誰成想還是着了道。
倘若剛才再跑慢一點,那麼等蘇擎回來,見到的隻可能是她們母女倆的靈位。
“奶奶還是先進屋吧,外面冷。
”
在丫鬟的勸說下,林潇月抱着好不容易哭累睡過去的阿暖進屋。
出了這麼大的事,暗衛臉色也不太好看,在林潇月跟前保證一定盡快把事情調查清楚。
林潇月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手筆。
“不用調查了,快去準備馬車,我必須盡快離開。
”
暗衛猶豫:“眼下天色已晚,七奶奶又受了驚吓,不如先歇下,一切等天亮再說。
”
林潇月急性上來,怒道:“七爺走前不是讓你們來聽我差遣的嗎?
怎麼着,這就使喚不動了?
”
暗衛忙說不敢。
“不敢就快些給我備車!
”
林潇月一邊怒喝,一邊給阿暖穿着衣裳。
她已經顧不上阿暖還在睡覺,現如今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離開府邸,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落腳。
一刻鐘以後,馬車備好,暗衛進來通知。
林潇月摟緊女兒,跟着暗衛直奔大門外。
丫鬟金枝跟了上來。
除了金枝,林潇月沒有再帶其他人,吩咐暗衛趕車。
暗衛問:“咱們去哪?
”
這個時辰,所有的客棧可全都打烊了,城門也早就關了,能去哪?
林潇月抿唇片刻,目光堅定道:“去書院街,宋家。
”
……
果然,他們走後沒多久大宅就來人了,說大奶奶收到信兒,這邊走水,想來七奶奶和姐兒都受了不小的驚吓,特地安排她們來把母女倆接去大宅裡住段時日,等這邊的屋子修繕好了再搬回來。
先前事态緊急,林潇月一顆心撲在女兒身上,壓根沒管過林潇柔。
林潇柔追出來的時候,林潇月早就走遠,她在門口碰到大宅的掌事嬷嬷,聽說對方是來接林潇月母女的,再想到深更半夜林潇月不要命地往外跑,再傻也能想到怎麼回事兒了。
坦白說,林潇柔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可怕的人,隻是一言不合而已,就想要人家母女倆的性命。
她心下害怕,雙腿有些軟,但還是勉強站直身子,然後對着倆管事嬷嬷一通亂噴,說她們長着人皮沒人性,狀元府都燒成那樣了,不想着找個大夫過來瞧瞧,來了也不問死活,直接說要把人給帶走,婷姐兒剛滿月,大晚上的帶出去吹冷風要吹出個好歹,到時候出了人命官司,就全算在她們頭上,教她們倆去把牢底給坐穿。
倆管事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