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回青山碧水應辭去,自有故人騎馬來
“哎呦!
聽說那鬼宅的鬼主回來了喂!
”
“耶啰!
那一位可是有大能耐的,回來咱們的日子也好過!
”
“好過個屁咧!
那人最是嚴苛!
手下四鬼個個都是大将軍!
咱們稍微犯事兒,立等就給抓走呢!
”
“啐!
誰像你,偷雞摸狗的。
你行事光明,人家抓你作甚!
”
“反正現在的宅子裡那一位也不是好惹的,動不動就彈那個破琴,彈得我腦袋都要裂開了!
”
“哈!
你的腦袋本來就是裂開的哇!
”
青山隐隐,夜色幽幽,一群小鬼坐山頭,八卦,一丈前,新鬼悠走。
瞧那新鬼,眉目清秀,一襲素色星砂綢,玉身,滿臉笑,風姿卓華,身後四鬼,面容各異,或麻衣帶皿,或水袖伶服,或無目,或無頭。
那一玉人并四鬼,身後還綴着一串兒的閑雜人等,也各個玉質風流,可惜其中一位女郎被一個山中閑鬼認出,鬼指頭顫巍巍,聲音也抖啊抖:“鬼……鬼……”
“就算是鬼,你也是鬼,你怕個甚麼咧!
”
“鬼王姬——!
”
鬼王姬環顧四周,青山隐隐,厲鬼幽幽,感慨道:“都已經是宣德十年了,這裡的時間卻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
”
“嗯。
我覺得等一下你看見我的宅子,就會感受到時間的變化了。
聽說已經是山裡著名的鬼宅了呢。
”朱橚雙手一攤,帶起一陣藥草氣息,眼睛亮亮,笑得頗為靈動狡黠。
衆人有一絲恍惚,這笑容應當是朱橚少年時的笑容,又或者是馮繁縷少女時的笑容,這笑容,是久違了的。
“咦我怎麼有種老懷安慰兒子終于長大了的錯覺?
”鬼王姬揉眼睛。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
”老宋也揉眼睛。
“别鬧了。
邈園到了。
”朱師傅一擡手,指向了那一處青藤滿牆,幾乎全被各種植物和藥草淹沒的宅子。
邈園沒變。
牆上雖然爬滿了各色藤蔓植物,但院落屋宇,卻是完好無損的,甚至地面還很幹淨。
溪流葫蘆池中的水依舊鮮活,幽篁裡的竹子也依舊鮮活。
一層薄雪在草梢兒還未融化,空氣裡帶着的是大寒時節特有的入骨寒風。
此時此刻,一道裡面下了香豆兒面魚兒果子的梅花湯,和一股若有似無的暖香白檀香氣,能令人趨之若鹜。
那味道,是從客院淡山涼晚裡傳出來的。
朱橚莞爾:“莫不是有客?
”
果不其然,淡山涼晚裡,有叮咚琴音傳來,朱橚一笑:“原來是他。
”
“哎呀讓我揍他!
把我們從洪熙元年小寒一口氣忽悠到了宣德十年大寒,老子的十年青春都被他那個破琴彈沒了!
”老宋卷袖子。
“唔那梅花湯你也不用喝了。
”宮韻白的聲音涼涼地從裡面傳來。
“咦小宮兄弟你這就太見外了不必特地給我省這一碗啊。
”老宋大步流星地跨進院子裡。
院子裡暖意融融,除了宮韻白,還有幾位故人,那優雅如舊者,是百裡燕;那鮮衣華貴者,是沈鮮衣;那一襲金衣之人,是金逸;那美豔女子,則是蓮香;還有青衣束發的燕螭;伉俪情深的饕餮夫婦,就連入夢之時沒能帶走的混沌也被金華貓夾在胳膊下面。
這淡山涼晚裡,足足站了十幾個人,把本來很大的院子,襯得很擠。
“這是打算打群架?
”今昭愕然。
“胡說,大妹子,打什麼架啊。
我們是受人之托,來幫忙修複清平宴樂的。
”金逸伸手就敲了敲今昭的頭。
“清平宴樂是……”
“清平宴樂,就是東皇太一大人的法器啊。
就是你們的清平館哦。
”沈鮮衣以手托腮,對今昭擠擠眼,看見陳清平馬上就向前側了一步擋住了視線,忍不住笑得手抖。
“既然人都到了,便快些吧。
朕可是很忙的哦。
”一個眉目精神,打扮漂亮的青年揮揮手。
一院子的人都圍在了院子一角的石桌子旁。
陳輝卿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個物件兒來,放在了石桌子上。
今昭細細盯着那物件兒,心琢磨原來這就是清平館的原型。
這東西,是個很奇特的形狀,非要說出所以然的話,應當是一半是球體,一半是立方體,而這物件兒,是由很多的别的形狀的小物件兒組成的,那些小物件兒形狀也不規則,并且,還能像是俄羅斯方塊一樣滑動或者糾纏,自帶亮光,光韻流轉,瞧着倒是很好看。
末了,還是老宋一語中的:“這個東西,長得像是魔方和華容道和九連環和俄羅斯方塊的合體啊!
”
今昭捂臉:“你說的這幾樣我一樣也不擅長!
”
“原來如此,時間和空間就是這樣交錯縱橫的。
”朱師傅摸着下巴,“有的時候我們可以固定開大門二門,隻是段時間内,這東西的某幾個零件兒沒有動而已。
而清平的房門一打開就會出現印第安人,也是因為他的房門相對是樞紐地帶,周圍的零件兒時常變換而已。
”
“這麼複雜,要是拆下來,房東大人你會裝回去麼?
”青婀斜睨着陳輝卿。
陳輝卿擡頭,反駁:“你會安裝電冰箱麼。
”
“噗……”大家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無妨,我想我能裝回去。
”朱橚見到這物件兒,十分感興趣,已經拿着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動了動裡面好些的零件,果然是可以滑動,可以拆解的。
“這東西長得如此清奇,朱橚,你怎麼修啊。
”老元問。
朱橚露出個神秘兮兮的笑容來:“我隻管修複它運轉如初,其實它有問題的,是裡面的個别零件。
這些零件,還要有賴各位幫忙了。
”說着,他把手裡的清平宴樂立方體的那一側,靠外的那一部分拆了下來,“你們看,這些都不亮了,說明他們壞掉了。
”
“這一塊兒仿佛是可以發音的……”宮韻白拿起來其中一塊兒,“但是裡面的旋鈕好像不動了。
它不能動,便無法震動它旁邊那一塊兒裡面的瓣膜。
所以這兩塊都動不了。
”
“這塊兒這瓣膜應當是壞了。
我想我的蟬衣可以放進去補一下。
”金逸眯起眼睛看着他手裡的這一塊。
“我明白了,原來這些零件包羅萬象,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人在這裡幫忙。
”燕螭點頭。
“既如此,大家便各憑直覺吧。
”百裡燕伸手,也拿起一塊兒來。
這一夜輕易過去,又是一日白日朗朗,一堆人裡面,隻有陳清平和今昭沒什麼事兒也派不上用場,便自動自覺去做飯,照顧這些廢寝忘食的人。
大寒這個節氣,已經是快要數着日子過年了。
因此山下中都各家各戶,都忙着腌制肉品,準備年貨,集市上十分熱鬧。
麻衣鬼是扮作了農婦,和一群媳婦子大媽打破頭,才采買些食材來。
黃衣鬼又出去打獵,挖了幾個雪洞掏出些山雞兔子,這才勉強湊夠了能吃。
兔子做了紅燒和花椒麻炖,兔腿單烤;山雞兩隻做湯,放了些藥園裡尚且偷生的黃芪黨參之類,兩隻做叫花雞,簡單方便;買來的羊肉炖白蘿蔔;腰子做了糊辣;老母雞做了五味蒸雞;豆腐必定是要做瓤豆腐的。
再烙香油燒餅、奶皮燒餅、大蒸餅和甜味兒的豆沙攢餡饅頭。
濃濃燒了糊辣金花湯,還有一隻山下買來的燒鵝,直接切了就行。
冬季裡百姓的食譜并不豐富,正當是靠山吃山,這中都靠的這山,偏偏山裡又有鬼宅,那些飛禽走獸活得滋潤,都被黃衣鬼抓來做了食材。
最厲害的是,他跟幾隻狼搶了一隻鹿,可憐那幾隻狼已經把鹿咬死,可到嘴的肥肉,就這麼飛了。
這隻鹿剃了肉灸子烤,那香味兒飄得遠,今昭擦了擦手去叫人吃飯,一進淡山涼晚,就看這些人都擡着頭,看着半空之中的一樣光芒流瀉的物件兒。
那些光芒千絲萬縷纏繞着清平宴樂,而朱橚手指上也纏着無數的光絲,十指躍動,操縱着那些光絲在清平宴樂的各個零件間穿梭織補。
那些光絲也仿佛是昔年他培植的那些藥草,極快地生長着,伸展着,纏繞着,爬山虎一樣爬遍,又在零件之間消失不見。
還有一些光芒,像是咒語,又像是某種公式,以奇異的文字的形态結成鎖鍊,一道一道,箍住另一些零件。
“這……需要多久?
”今昭悄聲問玉卮。
玉卮搖頭:“說是要七八天的樣子,快的話,也要三天。
”
今昭掐指一算:“嗯,那我再去買點菜。
”
蔓藍擰了今昭的臉蛋一把:“你的關注點好奇怪!
”
一晃兒,三天就在群山飛禽走獸的惶恐不安中渡過了。
第三日的晚上,除了朱橚以外的其餘人等,都在一邊吃着烤鹿肉,一邊靜候這奇幻的法器修補好以後的揭幕儀式。
冬夜山林靜院裡圍爐閑話,黃酒一溫,嫩乎乎的鹿肉咬在嘴裡茲茲冒着香氣兒和津水兒。
今昭覺得如果忘卻那個可憐的未來玉族族長的忙活,但看這日子,過的還是十分滋潤的。
至少,她再也不必忍受每天醒來,先要挺屍十分鐘,回顧一下快進的日子裡,有什麼重點劇情。
這兩天,醒來就是醒來,睡着就睡着,也不必鬧心每天晚上都會響起的宮韻白欠錘的琴音。
“歲月靜好,現世——”今昭伸了一個懶腰。
忽然仿佛有舞樂之聲響起,衆人都被驚得扭頭去看,淡山涼晚的院子裡,仿佛有人放了焰火香山,光芒四射,香氣馝馞,還有奇異的并未響起的舞樂絲竹之聲鑽入腦海,一時間五感都被占據,心中模糊升起一種空茫的喜悅,隻覺得伸手便是浩瀚蒼穹,萬象為賓,共為宴樂。
不知不覺間,衆人已經起身,齊齊望着那光芒深處。
無人留意,陳夙蕙的眼中翻雲覆雨,又是一番天地。
“啊——”今昭回神過來,那光芒已經不見了,眼前桌上放着烤鹿肉烤羊肉串彩椒培根和楓葉豆沙包,還有啤酒可樂星巴克之類,身旁爐子支着鋁合金的腿兒,陳清平正站在爐子前,用一個不鏽鋼夾子,照顧着爐子上的骨肉相連烤鱿魚之類。
陳輝卿坐在一旁,面無表情,手裡握着一個虎牌的保溫杯,正往外面倒咖啡。
再四下看看,一樹楓紅,一排庫房,連着的門外能看見夾道,夾道對面隐約能瞧見東跨院的一排露天的水龍頭。
艾瑪!
淚流滿面!
“哎呦我去回來了!
回來了!
”今昭覺得一腔熱皿噴薄而出般地高興,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大喊起來。
清平館衆人也都瘋了起來,又跳又叫,活像是陳清平給大家發雙倍獎金了。
就連其餘跟着回來的朱橚元夢澤金逸等人,也被這份歸家的喜悅感染,露出燦爛笑容。
然後今昭就發現,自己抱住的,是陳清平。
太歲正在猶豫是繼續裝不知道,還是怎麼順其自然地撒開手,正在腦補各種方針政策補得熱火朝天,忽然頭頂傳來溫和溫度,陳清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歡迎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