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回砂糖牛奶多納滋,宣城太守知不知
晨曦的拂曉之光将藍白相間的屋宇染上一層聖光,花崗岩小路狹長盤桓在山與海之間,一位身着寶藍色海灘曳地長裙,披着銀色披肩的女人腳步匆匆,自下而上,來到一座并不很大的教堂前。
與這座著名的島嶼上所有的建築一樣,這教堂也是以白色為主體,嵌着藍色的門窗,與愛琴海的海波湛藍呼應,屋頂上純白的十字架令這裡的教堂比起倫敦的哥特風格,更顯得聖潔安詳,仿佛這裡才是天使眷顧的地方。
空蕩蕩的小教堂的最後一排坐着一位有一頭漂亮的銀色頭發的男人,那把擁有奇妙的金屬質感的發絲梳成一根松垮垮的麻花辮垂在肩頭,辮梢還系着一個很可愛的紅色天鵝絨緞帶蝴蝶結。
這個蝴蝶結讓他原本古希臘雕塑一樣古典而氣質出衆的脫俗容貌打了折扣,帶了一絲絲嬉皮士的不羁俏皮,倒與他身上典型的蘇格拉男子的裙裝相得益彰,尤其是黑色的及膝暗格襪,勾勒出小腿優美的線條,斜挎着的蘇格拉盒子包裡似乎裝着什麼零食,男人時不時就摸出來一把吃。
聽到腳步聲,男人起身,轉過臉來,晨曦的光芒照在他身上的一瞬間,他的背後仿佛伸出了一對巨大的白色翅膀。
“你來遲了,華練,吃糖嗎?
”男人一笑,甜美靈動,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
“拉斐爾,商量個事兒,下次能不能不要選這麼高的地方?
你知道這個破産國家有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是禁止法術的。
”華練一屁股坐在教堂的椅子上,伸着胳膊腿兒。
“Aide-toi,lecielt’aidera,親愛的,自助者天助。
”拉斐爾依舊從包裡掏着糖果吃,瞧那金色的包裝紙,應該是某種巧克力糖球。
“你知道麼,我甯願你長得和《邪惡力量》裡的拉斐爾一樣,這樣我就可以毫不心疼你的皮相,狠狠揍下去。
”華練喘着氣。
“我倒是沒有想到,你的長裙裡竟然穿着一雙運動鞋。
”拉斐爾看了看華練拉到膝蓋乘涼的裙子。
“閉嘴,遠足旅遊的時候穿高跟鞋的女人都是有獵豔傾向的!
”華練晃了晃腳上的跑鞋,“你讓我在飛機上乖乖坐了一小時,總不能是來挑剔我的穿着的。
”
“你知道超弦理論吧。
”拉斐爾一瞬間言歸正傳。
“知道,世界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無數開口或者閉合的甜甜圈。
”華練的理解簡單粗暴。
“如果這些甜甜圈以無限放大到人們可見的程度,如果人們可見,你覺得它們會是什麼樣子?
”拉斐爾的語氣聽上去像是兒童科普作家。
“如果可見,就不是――不見,那麼必然有反光,它們就成了發光的甜甜圈。
”華練回答,可當這個答案脫口而出,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那句話在她的腦海裡一直是從神鬼的角度來解讀的,涉及過宗教,涉及過傳說,涉及過魔法和曆史,但她從未往物理學的方向考慮過。
“本質來說,我們也是一切的一切之中的一部分。
”拉斐爾雙手一攤,“如果物理學家的超弦理論是終極理論,哪怕是次終極理論,我們都應該是一群發光的甜甜圈。
我想,你應該猜到了,你之前的思考方向,是不對的。
那句話的解讀,應該是弦。
”
“光環,他們來了。
”華練喃喃自語。
“有你這句話,我和布萊恩的早餐就沒有白吃。
”拉斐爾微笑落座,“如果光環指的是發光的甜甜圈,這就和我們的研究,不謀而合了。
因為從結構來說,高階的天使,就是一坨黏在一起的發光甜甜圈。
你和你的小可愛,當然也不例外。
我們都是造物主的分身,我們都是甜甜圈。
”
“分身這個說法,有點讓我覺得惡心。
”華練扶額。
拉斐爾吃光了最後一顆糖果,舔了舔嘴唇:“那咱們不提分身,先講個故事,就講個甜甜圈的故事。
”說着,拉斐爾從那沒比手掌大多少的包裡,取出了一盒六個甜甜圈。
華練盯着那六個口味各異的甜甜圈,它們每一個都有焦糖色的,外酥裡嫩的胚子和用各種糖霜内料調制而成的奶油裝飾,綠色的是流行的抹茶口味,上面撒着乳白色的白巧克力碎片,粉色是傳統的草莓口味,兩顆草莓果肉擺的活潑愉快,白色的是法國香草,澆着一條條的巧克力漿汁,黑色的當然是巧克力,撒着香草奶油糖霜,姜黃色的是應季的聖誕姜餅口味,還能看到多香果的碎末,最後一個是日光一樣的淺黃色黃油口味,用芒果果醬裝飾出散射的光。
穿長裙闆鞋的女神拿起最後那個,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露出極其天真無邪的微笑:“願聞其詳。
”
拉斐爾把盒子放在膝頭,一手拿出一個香草口味,另一隻手則拿着巧克力口味:“從前,有一個糕點師,他有一團面,一些牛奶,一把砂糖,這一份材料他想要做甜甜圈送給他的兒子,可是如果做出一個甜甜圈吃掉,那麼勢必會攝入太高的熱量,孩子會消化不良。
于是,糕點師用這一份材料,做了兩個甜甜圈,一個是奶油香草,一個是巧克力,他将兩個甜甜圈分别放在兩個盒子裡,告訴他的兒子,絕對不能把兩個甜甜圈一起吃,否則會把身體吃壞的。
”
“我們中醫有個說法,叫做積食。
”華練插嘴。
拉斐爾一笑,繼續說到:“糕點師放好甜甜圈,就去上班了,留在家裡的孩子玩耍後覺得肚子餓,想了想,拿出了放有兩個甜甜圈的盒子,将兩個甜甜圈都吃掉了。
然後,沒過多久,孩子發起燒來,被送到醫院去了。
醫生說這個孩子消化不良,糕點師非常憤怒,質問孩子為什麼會把兩個甜甜圈都吃掉,孩子回答,他們放在一起,看上去就那麼誘人好吃。
啊,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你說應該責怪誰呢?
”
“當然是命運,是這個蠢貨把兩個甜甜圈都放在了這個世界伸手可及的地方。
”華練笑着盯着拉斐爾,“難道還是甜甜圈商量好了,一起跳進孩子嘴裡的麼?
”
“這個故事裡,當然責任在于糕點師,對待孩子,應該對孩子的自制力抱有提防,可是,我是說可是,如果真的是兩個甜甜圈商量好了,他們如果真的商量過呢?
如果這真的是甜甜圈主動的呢?
如果他們走到一起,做好計劃,相親相愛,攜手殉情呢?
”
“拉斐爾,你要相信巧克力甜甜圈的冷靜和理智。
”華練聳肩。
拉斐爾突然冷下臉來,淡漠回答:“但我不敢低估,香草甜甜圈的美妙和吸引力。
每個糕點師都足夠聰明,将兩個甜甜圈分别藏了起來,唯獨有一個蠢貨,把兩個甜甜圈放在了同一個房間。
然而就像是父母絕不願意在孩子面前失去威信一樣,最後哪怕是糕點師的錯誤,他也還是會責怪孩子。
而現在我們的兩個甜甜圈,不止在一個房間,他們甚至在同一個盒子裡。
我已經看到,香草甜甜圈上沾着巧克力醬,而巧克力甜甜圈,撒滿了香草奶油糖霜!
”
“拉斐爾,我想你不是來用平底鍋砸爛甜甜圈的。
”華練微笑。
拉斐爾也恢複甜美可人的笑容:“當然,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到糕點師,在他把孩子關禁閉之前,做掉他。
作為發光的甜甜圈,我想沒有人願意真的親身經曆一遍,俄狄浦斯王的故事。
”
白月當空,天色還未沉暗,清平館的宴會廳已經坐滿了人,因為今天希臘神鬼界著名的劇團缪斯将在這裡上演他們的經典劇目,索福克勒斯不朽的名作,探尋命運與抗争這個永恒命題的悲劇,俄狄浦斯王。
此時此刻晚宴的燭火剛剛點亮,長桌上剛擺好用橄榄油炸羅勒澆汁,配香草醋攪拌成的地中海風味的開胃沙拉,客人們剛把叉子伸向口感豐腴軟綿的白蘑菇。
缪斯劇團第一幕的序曲已經響起,帷幕拉開,扮演俄狄浦斯王的俊美男演員在愁苦地望着遠方,擔憂着戰争的結果和城邦的命運,他身後低聲安慰他的,是他的王後伊俄卡斯妲,前朝國王的寡妻,此時此刻,兩個人都不知道,前朝國王,伊俄卡斯妲的前夫,就是俄狄浦斯的親生父親,而伊俄卡斯妲,則正是神谕中,将要被親生兒子娶進門的悲劇女人。
昔年,為了避免神谕中弑父娶母的悲劇命運,剛出生的俄狄浦斯被丢棄在山谷,然而命運嘲諷無知的人類,長大後的俄狄浦斯盡管身份不是王子,卻憑着自己的能力占據一方,成為了新的國王,與先王的寡妻一見鐘情,一步一步走向了他注定的宿命。
就連清平館的夥計們,也一邊上菜忙活,一邊讨論着因為這個故事自然而然想到的永恒命題――這個世界究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昨兒命運女神吓唬了今昭一下,可這絲毫沒有影響天性樂觀的太歲堅定地站在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一方,而剛剛改寫了安可的未來的老宋,也成了她僅存的同黨。
“你覺得安可的未來被改寫了,那完全是因為你也不知道她的未來會怎樣,說不定她未來注定會因為孩子而醒來,你隻是恰好走了這一步,幫助她完成了她的轉折。
”青婀把開胃酒端過去,一路和老宋閑扯。
“你這話站的立場太高,而且就算她的命運是會生個孩子醒來,那這孩子是我的還是别人的,差别也很大啊!
”老宋反駁。
“所以這就是了,咱們都知道,節點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你最多能篡改一下細節。
”青婀叉腰。
“節點可以改變的,隻是代價太大了而已。
不然你怎麼解釋那些重生的人,他們不是也改變了自己的宿命?
”老宋頂回去,兩人負責上開胃菜,現在前菜已經上完,檸檬海鮮紅米燴飯都開始上桌,這個争論卻還沒有完。
“我告訴你們喔,重生的人,和我們的射線型開弦人生的人不同,他們的人生是閉弦,也就是一個圈圈,一般來說,都沒有重生一次就算完的,同樣的人生和身份,刷個三五次很正常――當然高洋那種五十次的就是特例了,他是齒輪嘛。
”華練坐在雅間裡,和清平館的其他人一樣等着吃員工餐。
“啊!
那我還是當開弦吧!
”蔓藍抖了抖。
“乖,你的智商,也來不了閉弦。
”老元摸了摸她的頭。
“啊,華練姐,這是你帶回來的甜甜圈嗎?
真好吃。
”今昭已經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咦,不對,這個口味,是我男神做的吧。
”
“這你都能吃出來。
”鬼王姬憐憫地看着今昭,“可憐的小東西,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竈台。
你的命還不如竈台呢。
”
“說起這個話題,我有個想法。
”跟着蹭員工餐的黃少卿開了口,“剛才青婀不是也說了,能改變的隻是細節,那麼其實,哪怕注定是同樣的終點,但人活一輩子,重要的并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殊途同歸,也還是殊途在前啊。
”
衆人,包括華練都一臉我夥呆地看着黃少卿,看的黃少卿有點不好意思,順手拿了一塊過抹茶味的甜甜圈遮掩。
“黃天化,你不是傷口感染發燒了吧。
”青婀擡手去摸黃少卿的額頭。
“小天天,沖着你這句話,我都要愛上你了。
”華練對黃少卿豎起拇指。
遭遇華青兩人聯手調戲的大理石少卿面紅耳赤,揮着叉子對衆人說:“吃飯,吃飯,吃完飯去辦案。
”
“唔,頭兒,我想提醒你,這裡是清平館,不是大理寺。
”郁壘扶額。
“吐豔,人家也想被兩個姐姐調戲。
”神荼撲在鬼王姬懷裡。
鬼王姬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神荼的耳朵将他從兇口撕膏藥一樣扯下去,吐出三個字:“滾邊兒去。
”
戲終人散。
吃完飯的饕客們沿着石闆路回酒店的回酒店,回清平館的回清平館,一路讨論着最後一幕,垂老的俄狄浦斯在樹下沉思,那時他是後悔,還是無怨無懼。
巧合的是,俄狄浦斯王在戲劇裡的最後居所,就在雅典郊外的科羅諾斯,也就是現在清平館的所在地。
“我們被偶然所控,對未來一無所知,又何談可懼?
唯有縱情所欲。
”華練看着劇團的人收拾着東西準備離開,念了一句台詞,“我必将去命運召喚之地。
”
“這麼富有哲思的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很有嘲諷意味。
”拉斐爾不知道何時出現,
“在老矣垂死之際,請不要斷言一個凡人的幸福,在他尚未跨過生死,得到終極的解脫之前。
”華練轉頭看着已經換了一身正常衣服的拉斐爾還有他頭上永恒不變的蝴蝶結,“所以你也不要斷定,兩個甜甜圈就是悲劇,雖然結果是不怎麼樣,但說不定過程是可喜可賀的。
”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我是個劇團導演,我隻講故事,排戲,要是遇見爛劇本,也隻會幹掉編劇。
”拉斐爾攤手。
“頭兒!
東西收拾好了!
”不遠處有劇務對着拉斐爾揮手。
拉斐爾對華練點點頭:“我先走了,安德羅墨達,祝你和你的珀爾修斯今晚過得愉快。
别忘了,我們還要一起對付海怪刻托。
”
“别這樣,利白薩聽見了,會以為我們在喊他。
”華練擺擺手。
剛吃完飯出來溜達的利白薩聽見這對話,對兩人豎起中指:“Ciao.”
天使長和女神揚起眉毛,利維坦王立刻滿臉笑容:“Ciao,就是,你好,這是意大利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