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馬車,陸徵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剛剛在勤政殿中,永甯帝與楚王之間無形的刀光劍影讓他緊張地不敢呼吸,倒是楚王這個當事人竟然像沒事人一般,還問他是不是要回府。
“你……沒事吧?
”陸徵問。
容禛卻反問:“有什麼事?
”他早就習慣了,若不是如此,他可能根本就不會活到成年,而這麼多年,他的内心已經強大到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起一絲波瀾,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會因為陸徵的擔憂而感到一點溫暖。
馬車之内忽然安靜下來,陸徵有些無所适從,突然想起葛回的案子,便将簡餘的經曆和自己的推斷說出來。
容禛挑起眉毛:“一體雙魂?
”
陸徵隻能解釋道:“這不是什麼兇兆,隻不過他的身體裡還有另外一種性格,隻是葛回的另一種性格太過好鬥罷了,若是好好治療,也是能夠治好的。
”
“那你呢?
”容禛突然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
陸徵的心髒似乎停了一下,他自認不是什麼影帝,穿越之後也露出了不少破綻,隻是一直沒有人揭穿,他就自欺欺人地過下去,現在突然被容禛揭破,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才好。
“看來,本王倒是第一個說穿這件事的。
”容禛慢條斯理道。
陸徵苦笑着:“您想說什麼?
”
“本王不在乎你究竟是什麼人。
”容禛輕輕地勾起他的下巴,慢慢地湊近,“可你必須說實話。
”
陸徵猶豫了一下:“我怕我說了你不信。
”
容禛輕笑一聲,坐回原位:“你先說,我自會判斷。
”
這一次,陸徵沉默了更久,容禛也沒有催促他,安靜的車廂中隻能聽見馬車“咕噜噜”的滾動聲。
“我……來自另一個時代。
”陸徵輕聲地開口了,“那裡和你們這裡不一樣,我們沒有皇帝,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當然這隻是表面上的,階級總會存在,有人天生富裕,有人天生貧窮,也有仗勢欺人,也有貪贓枉法,可至少……不會有人殺了人卻因為階級不會受到懲罰,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
容禛的眼神慢慢地變了,哪怕他早就從了塵那裡知道了陸徵來自于他們都不知道的一個地方,可終究沒有親耳聽見陸徵說出來來的震撼。
陸徵說着說着,眼中的神采卻慢慢地黯淡下去,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想念那個時代,他想念父母、朋友、同學、老師,想念他的電腦,想念他還沒有滿級的網遊,想念學校門口的肉夾馍,想念他那做不完的作業,寫不完的論文。
哪怕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現代的記憶也依然不曾褪色一分,隻等待一個突破口就會噴湧而出。
陸徵的聲音漸漸地停了,容禛有些詫異地擡起頭,卻正好看見少年那雙冷泉一般的眼睛裡流出一行眼淚,而他隻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容禛沒有說話,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在一場戰役結束,他去探望傷員,有一個傷重不治的傷員臨死前就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遠方,後來有人告訴他,這種眼神叫做思鄉。
容禛的心裡湧起一股奇怪的情緒,身體比他的腦更快地将陸徵擁進了懷中,他低聲道:“别難過。
”
陸徵眼前朦胧一片,隻能聞到清冷的松樹香,他顧不得那麼多,心仿佛沉浸在深深的海水中,難過得仿佛要窒息,許久之後,這種情緒才慢慢沉澱下去。
陸徵哭過一場,情緒有些低落,更多的卻是窘迫。
他自從五歲以後就沒哭過了,更别提還在一個男人面前哭。
容禛倒是面無異色,他的反應很好地安撫了陸徵,陸徵很快也恢複了正常。
容禛這才說道:“雖說與羯人這一場戰役無可避免,可還是要占據大義名分,因此黛兒一案還是要盡快破案。
”
陸徵凝神道:“我又重新捋了一遍案子,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如果兇手想要嫁禍,為什麼會嫁禍給黛兒公主?
”
然而沒等容禛回答,他就接着道:“我們都先入為主了,以為對方是蓄意想要挑起我們與羯人之間的戰争,可想要挑起戰争方法多得是,何必要賠進一個公主?
”
容禛皺起眉:“你的意思是?
”
“我覺得嫁禍或許是一個原因,但兇手也的确想要殺了黛兒。
”陸徵頓了頓,“我先前曾經給簡餘說過一個故事……”
“簡餘?
”
“這不是重點!
”陸徵撓了撓臉頰,“重點是那個故事。
”他把那個姐姐殺了妹妹的故事又說了一遍。
陸徵沉聲道:“我一直覺得那位六皇子的态度有些奇怪,自己的妹妹入獄,他雖然一直在抗議,卻都是抗議我們對待黛兒公主的态度,而這個案子的真相他卻一點都不關心,甚至對于我們握有的證據都沒有提出要看一看,如果真是疼愛妹妹的哥哥,這樣的行為不是很奇怪嗎?
”
“除非他早就知道那所謂的證據是什麼,或者,這根本就是他一手主導的。
”容禛道,卻又疑惑,“可犯人不是女子嗎?
”
“這就是關鍵了。
”陸徵說,“這位六皇子,真的是六皇子嗎?
”
容禛愣了一下。
陸徵畢竟是經過各種電視劇轟炸的電視兒童,所以當他猛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很快就接受了,甚至還想起了很多相關的細節,這讓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容禛搖搖頭:“我雖然之前在北疆不曾見過這位六皇子,可也聽過他文武俱佳的名聲,欺騙一兩個人或許容易,可要欺騙一個偌大的羯人皇廷,怎麼可能?
”
“若是有人幫忙呢?
”陸徵問。
容禛淡淡道:“蘇依雲歌與蘇依黛兒出生之時,蘇依兀牙已經成年并且在皇廷之中有了極大的權力了,若是他肯幫忙,的确可以瞞過大部分人。
”
陸徵點點頭:“就算蘇依雲歌真的依附蘇依兀牙,他沒必要不遠萬裡來到一個與羯人相對的朝廷,畢竟兀牙成功繼位,他的立場就會變得極其尴尬甚至還會有危險,不管對于一個有野心的皇子亦或想要太平度日的皇子來說,這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
容禛立刻敲了敲車壁,馬車迅速地停了下來,一人在馬車外問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
“讓聶止疏立刻去禮賓院看住蘇依雲歌一行,再牽一匹馬過來。
”
那人很快就領命而去,容禛對陸徵道:“我讓車夫直接送你回府。
”
陸徵搖搖頭:“我下馬車,你有正事還是你先忙吧。
”
容禛居然微微地笑了一下:“放心,蘇依雲歌就算想逃,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
陸徵居然被這一瞬間的笑容給攝住了,難怪人家說高嶺之花的微笑最是難得,他見習慣了嚴肅的楚王殿下,對這個微笑簡直毫無招架之力。
-
楚王殿下的車駕一路暢通地來到了英國公府門口,然而陸徵剛剛下車就愣住了:“簡餘,你怎麼來了?
”
簡餘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看到陸徵的時候卻露出放松的神情:“我來找你,卻聽說你被楚王殿下接走了。
”
陸徵和他一起朝外城走去,畢竟簡餘隻是來找他的,若是去了府中一堆禮數反倒不方便。
兩人并肩而行,簡餘側過頭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
陸徵摸了摸眼睛,才發現先前哭過沒有梳洗,下了車被冷風一吹,一雙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他不知道怎麼跟簡餘解釋,隻能搖搖頭道:“别擔心,沒什麼事。
”
簡餘也沒有追問,兩人就這麼默默地走着,居然就走到了他們一起吃豬腳面線的那家店。
陸徵似乎也想起了那一段,居然有些不自在,可簡餘已經走了進去了。
“兩碗豬腳面線。
”
“喂!
大過年的吃什麼豬腳面線?
”陸徵有些無語。
簡餘側過頭:“昨晚好歹算是死裡逃生,不該慶祝一下嗎?
”
這邏輯滿分,陸徵竟然沒法反駁。
恰好簡餘先前的那個包廂居然空着,兩人也算是故地重遊,想起當初共吃一碗豬腳面線,一切竟然恍如昨日。
簡餘突然開口道:“自從母親去世,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如此安穩的覺了。
”
陸徵似乎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急忙道:“先吃面!
不然就糊了!
”
“我并不是不辭而别。
”簡餘卻固執地說下去,他從懷中拿出那一塊玉佩,“我早該說出來的,這塊玉佩……”
“不要說了!
”陸徵突然站起來,大聲道。
簡餘愣了一下。
陸徵心亂如麻,很多事情他并不是毫無所覺,隻是習慣性裝傻罷了,但是被容禛撕下了僞裝後,他卻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視而不見了。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簡餘,然後飛快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