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禛的表情很是嚴肅,看到匆匆趕來的陸徵才緩和了少許,這讓一旁的英國公陸擎有些無語。
“那兩個送飯的獄卒屍體已經找到了。
”容禛隻是簡單交代了一下,便拉着他往外走,“詳細的在車上說。
”
兩人坐上了馬車,楚王的馬車很大,還袅袅地燃着熏香。
陸徵當然是不相信楚王是為了這一樁案子來的,先不說這案子就不歸他管,即便是歸他管,打發個人過來就行了,何至于讓堂堂親王親自跑腿,英國公應該也是看出來了,隻是沒說。
果然,剛上了馬車,容禛就說出了實情:“皇兄要見你。
”
陸徵被這個雷炸的有些神志不清:“皇……皇……皇……”
容禛有些好笑地彈了彈他的腦門:“這麼激動做什麼?
”
陸徵摸了摸通紅的額頭,從前他就是個升鬥小民,可穿越一遭,不僅白白當了個官二代,眼下都要和國家最高領導人會晤了,感覺都跟做夢一樣。
“把這一臉傻像收一收。
”容禛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陸徵的幻想。
陸徵忍不住反駁:“什麼傻像!
這是敬畏!
”
容禛冷冷道:“你瞪本王的時候怎麼沒想要敬畏一下?
”
陸徵縮了縮脖子:“那不一樣……”
容禛懶得跟他糾纏這些問題,将進宮要注意的地方說了一遍,發現陸徵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由得暗歎一口氣:“算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在我後面吧。
”
“哦。
”陸徵回過神來,茫然地問,“你剛剛說什麼?
”
“……”
過了一會,陸徵問道:“十九叔,陛下怎麼會突然想見我?
”
“不知道。
”
“十九叔,還有多久到皇城啊?
”
“自己算。
”
陸徵不知道容禛為什麼突然變得冷淡,一邊感慨着他這陰晴不定的脾氣,一邊十八般武藝盡出地堅定抱大腿的行為,好不容易才打動容禛。
陸徵抹掉一頭的冷汗,心想他就快跪下叫親爹了,哄女朋友也不過就這難度吧!
容禛不知道陸徵的腹诽,淡淡道:“皇兄召你多半是為了黛兒公主被殺一案,他問什麼,你就照實回答,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閉上嘴,我替你答。
”
陸徵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緊張,這不是什麼模拟遊戲,他即将要見到的,是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最頂端的人物,他握有的是整個國家的生殺大權。
馬車駛到了皇城門口停了下來,雖說容禛有了永甯帝禦筆親賜的宮道上走馬的特權,但他仍舊謹守本分,他做事被人诟病蠻橫無理,卻總是在這樣的小節上不越雷池一步。
引路太監帶着兩人在宮道上慢慢地走着,容禛側頭看了一眼陸徵,少年白皙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他的眉毛有些淡,卻更顯得一雙眼睛宛若冷泉,透徹而又透着清淩淩的冷靜。
容禛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着陸徵的側臉入神,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皇兄說起這個少年時,主動攬下帶他觐見的差事,到如今他還記得皇兄臉上那玩味的笑意。
容禛有一點後悔,這對于他來說是種很少見的情緒,他承認自己對這個少年有一些未明的情愫,可哪裡知道這種情愫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自己到了如斯地步,這對于容禛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就在容禛心裡想着這些的時候,勤政殿很快就到了,引路太監将他們帶到偏廳,便進去禀報。
-
永甯帝大約四五十歲,看着十分精神,一雙鳳眼含着一絲笑意,下颚上留着短短的胡須,容貌并不算十分英俊,但長久身居高位的威嚴替他增色不少。
“臣弟參見陛下。
”
“草民陸徵參見陛下。
”
容禛居親王位,并不需要跪拜,但陸徵就隻能老老實實地行了跪拜之禮。
永甯帝叫了他起來,又給容禛賜坐,這才道:“去歲朕就聽說英國公府上出了個少年英才,今日一見,倒真是英雄出少年。
”
“陛下謬贊了,草民愧不敢當。
”陸徵連忙又跪下行禮。
“行了,不必拘束。
”永甯帝看了一眼容禛,“朕聽聞十九弟也對你另眼相看,你既然稱他十九叔,便叫朕一聲四叔吧。
”
陸徵有些莫名,永甯帝固然能夠平易近人,他卻不能這般不知輕重,無奈隻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容禛。
容禛輕聲一笑:“皇兄就不要拿小輩尋開心了,這小子莽撞,萬一真的叫出來,豈不是叫人說他輕狂?
”
永甯帝哈哈一笑,這一茬揭過不提。
陸徵卻覺得背後一陣冷汗,他總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在這宮中行走不僅要小心謹慎,還得有顆強大的心髒才行,不然題題都是送命題啊!
接下來永甯帝就問了陸徵一些案情的情況,這些都是陸徵的親身經曆,倒也回答的不錯,這般很快就到了中飯,陸徵是巴不得趕緊回去,可永甯帝談興正濃,竟然把他們留下來用膳。
換了哪家勳貴子弟,要是能這般得到皇帝賞識,早就銘感五内跪下來三呼萬歲了,陸徵雖然規規矩矩行了禮,卻并沒有表現地太過激動,倒叫暗暗觀察他的永甯帝贊了一聲不卑不亢。
永甯帝不喜奢華,所以即便是留人用膳也不過八菜一湯,三人分桌而食,禦膳自然是精細異常,換了平時陸徵定然會細細品嘗,可在這種環境之下,他隻覺得味同嚼蠟,所幸一旁的容禛給了他莫大的安心之感,否則他隻怕吃都吃不下。
吃過飯,永甯帝一邊讓宮女伺候擦手,一邊對容禛道:“蘇依黛兒的死恐怕瞞不了多久了,到時候隻怕北疆又起戰火。
卻不知那羯人新的大單于是何種樣人?
總歸這件事是我們理虧,若是能夠談和也未嘗不可。
”
容禛說道:“臣弟與那蘇依兀牙打過交道,此人母族低微,他為人最善隐忍,找準機會就會一擊必殺,這次的事情是有心人算計好的,臣弟不認為兀牙會放過這個機會。
”
“那北疆軍有幾分勝算?
”
容禛沉默了一會,才道:“若臣弟不在,六七分,若臣弟在,八|九分。
”
他說得這般坦然,卻并不是自吹自擂,完全是這麼多年一刀一槍拼出的實力。
永甯帝也點點頭道:“恐怕兀牙也是這般想的。
”他吩咐一旁的太監,“去把那幾張奏折拿過來。
”
永甯帝似笑非笑地讓太監将奏折遞給容禛:“看看吧,彈劾你勾結外臣,擁兵自重,甚至說你在江南大肆搜刮,甚至将三司會審一案當做是籌碼交換利益。
”
容禛看了那幾本奏折,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跪下來道:“皇兄明鑒,臣弟冤枉!
”
永甯帝卻沒有立即叫他起來,而是淡淡道:“知道喊冤就好,朕知道你忠心,你從軍多年行事有些無所顧忌,朕固然可以包容你,可落在有心人眼裡總歸别有用意,你還是要注意一些才好。
”
容禛一凜,知道永甯帝說的不是英國公府,而是他和陸徹之間。
“當然。
”永甯帝話鋒一轉,“朕還是信任你的,你若真勾結外臣了,朕隻怕一本彈劾你的折子都看不到,所以彈劾你的折子越多,朕反倒越信任你,你也不要因此就畏手畏腳,否則你若真學了趙王那幾個,朕才會覺得失望。
”
“臣弟遵命。
”
永甯帝又對陸徵道:“英國公倒是很會教孩子,你兩位哥哥都很不錯,朕也期待你能和你兩位哥哥一樣成為國之棟梁。
”
“草民遵命,定不負陛下期待。
”
“好了,都退下吧。
”
“是。
”
兩人又行了禮,才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離開勤政殿。
待到他們人都離開了,永甯帝才淡淡道:“玄一。
”
一個身穿玄甲之人慢慢地走了出來,單膝跪在下首:“陛下。
”
“朕這個弟弟倒真是允文允武,進退得當。
”永甯帝感慨道,“換了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
玄一沒有說話。
永甯帝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接着自言自語道:“他自小就被父皇寵愛,如果不是……這皇位如今是誰坐還不一定啊!
”
玄一輕聲道:“陛下慎言。
”
永甯帝冷笑一聲:“朕當年沒有聽你的殺了他,你是否也在心裡嘲笑朕心慈手軟,養虎為患?
”
“屬下不敢。
”
“朕不會殺他的。
”永甯帝喃喃道,“朕當然不會殺他……朕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
玄一察覺到不對,連忙擡起頭,發現永甯帝靠在禦座之上,臉色青灰,呼吸微弱,他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當機立斷站起來,從腰間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塞進永甯帝的嘴裡。
永甯帝很快就醒轉,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清醒過來:“朕又昏過去了?
”
玄一點點頭:“您最近發作的時間又變短了,是否讓太醫……”
永甯帝搖搖手:“罷了,太醫能有什麼辦法?
”他又問道,“玄五他們還沒回來吧?
”
玄一點點頭:“屬下上次接到他們的傳信,說大概還要一兩個月。
”
“無妨。
”永甯帝說道,“讓他們謹慎一些,不要露出什麼馬腳。
”
玄一道:“屬下定會囑咐他們,陛下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
“不必了。
”永甯帝長長地出了口氣,“朕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