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振空或許真的老了，似乎好久沒與人這般交談，說了許多事，談及了很多過往。

　　喻臨風從最初的不願聽，到最後成了沉默的聽衆，說起來，老爺子這一生也很坎坷複雜，為國家、為家族、為子女付出了太多。

　　但這些，和喻臨風并無太大關系，聽了之後也隻是内心頗有感慨，英雄遲暮形容的就是這樣一個老人。

　　他的母親是柳振空的女兒，也是最小的女兒，準确說來是私生女，沒有任何名分。
當然，若他恢複記憶，更會唏噓感歎，因柳振空的女兒也隻是他的養母罷了。

　　至于十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柳振空沒提，喻臨風也沒問，似乎這是老爺子内心最深處的傷疤，每提一次便傷一次。

　　“當年，為了家族，迫于各方壓力，我隻能選擇放棄你外婆和正在腹中的孩子，我……别無選擇。
”柳振空知道喻臨風不喜歡聽這些過往，也沒過多提及，随意一點便話鋒一轉，道：“我這一生，敢說不愧對國家、祖先，不愧對其他人，唯獨你的母親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愧疚！
”

　　老爺子閉上眼，似說到了傷心處，蒼老的面容透出深深的傷感。

　　喻臨風攥緊拳頭，靠在沙發上，兇口不斷起伏，心中有怒火和憤懑在升騰，為自己的母親感到不服和不甘。

　　從今天那些人對他的态度，他依稀能看到母親當年來柳家時的屈辱和憋屈，必定處處被羞辱、被針對！

　　不知母親恨與不恨，但他卻替母親感到不值，他憎恨柳家，憎恨眼前這個老人。

　　“老了，真的是老了。
”柳振空睜開眼，感慨間恢複如常，看見了喻臨風眼中的怒火，内心刺痛了一下，表面卻無波動，“其實，十五年前，你母親就該成為柳家家主的，是我太急了，都怪我沒看清你母親的心，她來柳家是為了向我求救，向我這個父親求救，可我卻沒讀懂她的隐晦之意，強推她上位，以緻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十五年前，求救？
為何要來柳家求救？
她到底遭遇了怎樣的敵人，需要放下尊嚴來哀求？

　　喻臨風一愣，腦海之中蓦然像是抓住了什麼，卻又轉瞬即逝。

　　“後來，柳家動.亂，你母親為了不拖累柳家而離開，消失了，徹底失蹤，即使我動用一切人力、一切關系尋找也無果，她就像人間蒸發，徹底無影無蹤。
”柳振空望着喻臨風，目光越來越深邃，他還想繼續說，喻臨風卻冷漠着眼沉聲低吼。

　　“找了？
消失？
你老糊塗了，還是當我傻了？
母親死了，三年前那場車禍便死了，我住院這三年，你為何不出現？
你在哪兒？
當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兒？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你老了才想到我們有什麼用？
你或許是一個好家主，但你絕對不是一個……好父親、好外公！
”

　　最後幾字，他幾乎是沙啞着怒吼，聲音回蕩，傳出書房，宛若驚濤駭浪般轟鳴空氣之中。

　　車禍？
死了？
不是一個好父親？

　　柳振空的心像被無數根利刺紮中，但他深邃的眸子忽地迸射兩道璀璨精芒，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可車禍這件事卻是讓他疑惑了。

　　皺了皺眉，他沉聲道：“我從未放棄尋找你母親，直至三年前你出現在黔陽市大學城龍鳳大學，我才決定重啟繼承人計劃，還不等我派人去找你，大學城發生的變故導緻你卻是又失蹤了，直至你再次現身Y區一中。
”頓了頓，老爺子心中同樣充滿許多疑惑，“至于你說的車禍一事，我不知具體原因，但我能很确定的告訴你，根本沒這回事！
”

　　根本沒這回事？

　　喻臨風的心宛若被敲了一記悶錘，腦海都出現了短暫的空隙。
柳振空沒必要騙他，可如此一來，他才剛建立的世界又出現了坍塌和崩潰。

　　如果沒有車禍，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又經曆了什麼？
又忘記了什麼？

　　一連串疑問如潮水般湧來，到底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護士周雅露照顧自己多年，她會騙自己？

　　“三年，我等了你三年，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所幸老天開眼，再次把你送到我面前。
”老爺子目泛洶湧精芒，“我撐不了多久了，愧對你母親的，愧對你的，我隻能以這種方式補償！
”

　　“不，我不要，我不稀罕！
”喻臨風變得異常激動，腦海一片混亂，一切都在重疊，最後又變得支離破碎。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也不用急着回答，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不遲。
”老爺子并不急，今日隻想看看喻臨風，也算提前打個預防針，“你這三年去哪兒了？
這些年你經曆了什麼，過的好嗎？
”老爺子目露關切。

　　喻臨風低頭不語，身體顫抖，瞳孔逐漸出現了重疊，眸子也變為了詭異的皿紅色。

　　“你母親……還好嗎？
她如今……在哪兒？
”柳振空問出最關心的話，也是他如今最在乎的，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見女兒一面。

　　“黔陽、大學城、龍鳳大學……”喻臨風低喃，身體從輕微顫抖變為劇烈顫抖，“母親、父親、車禍……”

　　柳振空皺眉，覺察到了不對勁，本以為喻臨風是無法接受而顫抖，如今感受到後者的強烈情緒波動，俨然不是這麼回事。

　　“啊，”喻臨風忽地擡起頭，兩手抱住腦袋，猩紅可怖的眸子瞪視柳振空，“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是誰，我忘記了誰，我究竟忘記了什麼，啊……”

　　柳振空心神被深深震懾，那一雙皿紅的眸子宛若皿鑽般妖邪，特别是那若隐若現的重瞳像要懾入他的心神。

　　“小風、小風！
”老爺子意識不妙，着急地喊了兩聲卻不見反應，且見喻臨風接近瘋狂暴走邊緣，老爺子的心頓時急了，預感到喻臨風這三年的失蹤肯定沒那麼簡單。

　　守在門外的莫雲聽到了屋内動靜，推門而入便見到喻臨風猛地站起的身體，以及那野獸般的低吼。

　　“老爺子，小心！
”莫雲大驚，感受到了喻臨風身上散發的強大壓迫力，宛若化作了一頭洪荒巨龍，讓他都心驚膽顫。

　　“别過來，”柳振空站起身，心驚卻不變色，“他不會傷害我！
”雖然感受到壓力，卻沒有殺意，他擡手放到喻臨風頭上，如長輩般輕輕撫摸後者的腦袋，“沒事了，有外公在，一切都過去了，沒人再能傷害小風，沒事了、沒事了……”他面露痛惜，真的很想知道喻臨風到底經曆了什麼，居然變成這般模樣。

　　喻臨風呼吸急促，腦袋像要炸開了，好似想起了什麼，卻又記不起，在柳振空的安慰下漸漸恢複平靜，重新坐回沙發上，閉上眼，呼吸越發沉穩。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老爺子真切的關懷，是一種叫做親情的東西。

　　最後，喻臨風睜開眼，頹然地看着沙發，眼神複雜地望着柳振空，道：“以前的事，我忘記了，三年時間，有一半都在昏迷，記憶隻局限于醒來之後，母親在哪兒，我也……不知！
”

　　失憶了？

　　老爺子心中一陣苦澀，眼中的關懷更強烈了！

　　“沒事，你好好的才是最好。
”柳振空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很快又掩去，“車禍的事，我會查清楚，有結果再通知你。
”

　　“不用，我會自己查清楚。
”喻臨風搖頭拒絕，不想欠柳振空人情。

　　失去的記憶，他會自己找回來，心中的疑惑，他會自己去查清，真的還是假的，他也會弄個徹底。

　　“繼承候選人的事……”柳振空真心希望喻臨風答應，“這些本該屬于你們母子的！
”

　　“抱歉，我不需要，我的母親也不會要，沒有什麼是屬于誰的，我想要的，自會去争取，不想要的，強求也沒用。
”喻臨風起身便要走，心中複雜，需要安靜。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陪老頭子我吃頓飯，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你……外公！
”柳振空道。

　　喻臨風皺眉，猶豫片刻，還是歎了口氣，重新坐回沙發，若是母親在這兒，或許也會同意留下來陪老爺子吃頓飯吧？

　　替母親盡盡孝道，畢竟百善孝為先，老的雖有過錯，但小的終歸還是小的，豈能真的無情而不仁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