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和傅夫人約到了臨江茶樓。

　　這是要商量，哪家的兒子入贅。

　　其實，唐夫人心底不屑，這哪兒還用商量，傅家入贅無疑。

　　她眼角眉梢帶了兩分倨傲。

　　兩邊的媒婆和丫鬟都退到了後頭，唐夫人與傅夫人對面而坐。

　　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甚至說，可以算得上認識。

　　因為她們都是有頭有臉的官夫人，帝都各種賞花宴不少，隻要受邀，兩人都會前去參加。

　　隻不過不是特别相熟罷了。

　　這時候，誰先開口說話，誰就落了下風。

　　唐夫人神色淡淡，等着對方先說話。

　　傅夫人發自内心地笑：“今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唐夫人體諒，我就長歌一個兒子，自然是盡力幫他争取他想要的。
”

　　她居然不道歉，要她‘體諒’，而不是‘見諒’！

　　還說得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唐夫人心下冷笑，嘴上道：“傅夫人這話說得好笑，誰攔着了？
”

　　她裝傻，想要傅夫人先開口。

　　傅夫人卻不怕：“咱們都為人父母，深知養育子女的不易，尤其是我，我家阿梨出嫁的時候，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将軍府過日子。
”

　　唐夫人不作聲。

　　傅夫人繼續道：“不管是兒是女，都是咱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舍不得兒子，也同樣舍不得女兒。
”

　　唐夫人依舊不作聲。

　　她沒有女兒，隻有兩個兒子。

　　小兒子尤其出息，是最近一屆科考的狀元郎。

　　先是一躍成為诏獄寺卿，後又外調去了江南做一州知府，仕途順遂，前途無量，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兒子這樣優秀，她怎麼可能會讓兒子去入贅！

　　唐夫人打定主意了，不管傅夫人怎麼說，她都不應聲。

　　傅夫人知道對方不願意配合，不過，她有的是法子讓唐夫人開口。

　　她先來了句最招人生氣的：“咱們都舍不得兒子，可我們家就長歌一個獨子，而你們唐家除了二公子，還有個大公子，并不愁香火傳承，就讓二公子入贅又如何呢？
”

　　傅夫人說得輕飄飄的，唐夫人心底一下子就來了氣。

　　她終于再開口，不過沒有太失态。

　　“傅夫人，你這話就不對了，傅家隻有一個兒子是傅家的事，與我唐家何幹？
即便我生了十個八個兒子又如何？
咱們雲墨律法可沒規定誰家兒子多誰入贅。
”

　　傅夫人笑容不變。

　　“沒錯，于理來說，咱們兩家都一樣的，要麼都入贅，要麼都不入贅，這才公平，唐夫人你說是不是？
”

　　唐夫人搭理她：“是這個道理。
”

　　“但咱們是人，要講人情的不是嗎？
若我家沒了長歌，便是斷了香火，但唐家不一樣。
”

　　“不可能。
既然怕斷了香火，何不讓傅尚書再納幾房妾室？
又或者，另找個人家去提親。
”

　　唐夫人本不屑搭理，傅夫人要和她講道理，她也有道理可以講。

　　“傅夫人，說句不好聽的，雖同為六部，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兵部次之，禮部再後，陸二小姐嫁與我家敏之，算是小小的高攀了，令郎要娶陸大小姐，也是高攀了陸家。
再者，我家敏之乃狀元郎，如今又是一州知府，怎麼說，都該令郎入贅。
”

　　這話可就太瞧不起人了。

　　等于是明着說：你家傅長歌沒出息，将來沒什麼前途的，入贅了也不算太虧。

　　說實話，傅夫人面上無光。

　　要是兒子在這兒，她非得借這個機會揪着他耳朵好好教訓：讓你不好好讀書，耽誤娶媳婦了吧！

　　好在傅夫人已有對策。

　　她笑了笑。

　　“唐夫人，正是因為你家敏之将來大有出息，才不能在聲名上有污損啊，咱們都知道的，當官的人最講究這個，若是一個不慎壞了名聲，就是有再好的官途也會廢了的。
”

　　這算是威脅了。

　　唐夫人眯了眯眼。

　　“你這話什麼意思？
”

　　她不知道陸青桐在江南晏州的事，可傅夫人知道，兒子在來提親的路上告訴她的。

　　“陸二小姐如今在晏州陪着唐二公子呢，聽我家長歌說，二小姐本是要回帝都來的，是唐二公子将人留下了，沒名沒分的，這種事兒……唐二公子也幹得出來。
”

　　這回，輪到傅夫人笑話唐夫人了。

　　無疑是說唐敏之不知禮，順便還影射唐家家風不好。

　　唐夫人懵了一瞬。

　　她終于明白，為何敏之要她速速來陸家提親！

　　原來如此！

　　這臭小子！

　　唐夫人覺得被兒子坑了，以至于讓她在傅夫人跟前落了臉面。

　　人家說得有闆有眼，加上兒子的反常，唐夫人不得不信了。

　　她臉色不太好看。

　　傅夫人笑着繼續道：“所以啊，為了保住官譽，二公子隻有一條路可走，入贅陸家。
”

　　不然，肯定會有不利唐敏之的流言出來。

　　這是威脅，傅夫人沒說出口，但她相信唐夫人聽得懂。

　　唐夫人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她也威脅：“傅夫人，難道令郎就規矩了？
”

　　聞言，傅夫人笑得無所顧忌。

　　“我家長歌滿身都有把柄，不過沒關系，反正他這輩子也沒什麼出息了，升不升官兒并不強求。
”

　　“……”

　　唐夫人忍了又忍，勉強忍下了火氣。

　　傅夫人這态度不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唐夫人徹底落了下風。

　　她在意兒子的前程，舍不得兒子遭受流言蜚語，但她也不甘心讓兒子入贅。

　　當務之急，是回家修書一封給兒子。

　　于是唐夫人站起身。

　　“傅夫人如此本事，隻相夫教子太屈才了，告辭！
”

　　唐夫人領着人，浩浩蕩蕩離開了。

　　傅夫人的幾個丫鬟上前，大丫鬟高興道：“夫人真厲害，是咱們赢了吧？
”

　　傅夫人笑了笑。

　　輕輕歎道：“也未必，唐夫人隻是自恃身份，有些話她說不出口，我臉皮厚些罷了。
”

　　丫鬟就說是夫人謙虛了。

　　傅夫人飲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起身道：“時候差不多了，你過去請期，順便把長歌也叫回來。
”

　　“是，奴婢這就去！
”

　　陸尚書府。

　　傅長歌賴在這兒不肯走，哪怕陸青瑤不和他說話，光是看着她，他都心滿意足。

　　從進來之後，陸青瑤就沒說幾句話，傅長歌幹看了好大一會兒，終于問：“你好像，不太高興？
”

　　他話裡隐隐帶着失落。

　　陸青瑤不回答。

　　她高興，也不高興，兩樣摻在一起，一半一半，所以不太好受。

　　她高興的是傅長歌能來。

　　甚至，還争取到了在一起的機會。

　　她不高興的是，此舉，讓父母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若是處理不好，便是同時得罪了傅家和唐家。

　　得罪傅家沒什麼，得罪唐家就糟糕了。

　　一來，唐尚書乃六部尚書之首，手中有實權，得罪他對爹不好，二來，若是影響了唐敏之和青桐的婚事……

　　青桐會傷心，可能還會怨她。

　　她是長女，是姐姐，她願意招婿，并無怨言。

　　偏偏傅長歌是獨子。

　　陸青瑤不想任何人為難，先前她舍棄了傅長歌，如今，他找上門來，輪到她父母不好做了。

　　不管是昨晚，還是現在，她都不高興。

　　傅長歌又往她身邊挨了點，面色有點着急，陸青瑤終于出聲：“我是在想，最後要如何收場，若是談不妥，咱們幾家就變成仇人了。
”

　　“怎麼會呢！
”

　　傅長歌大概是高興得過了頭，他竟然這樣哄她：“就算最後我娘沒說赢，我入贅也行啊，反正咱們兩家離得近，一邊住一段日子，入贅和娶妻沒什麼區别！
”

　　陸青瑤看着他，眼中是詫異。

　　“你……真這樣想的？
”

　　她的眼神讓人很受用。

　　傅長歌的自尊心揚得老高，他拍着兇口繼續繃面子：“真到了那時候，我就去說服我爹，有我娘幫着，沒問題的！
”

　　在陸青瑤眼裡，這是很深的情意了。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
昨晚，她把話和他說清楚，和平分開是她想到的最好結局。
如今他說願意入贅，願意努力，不管最後成功與否，這都令她歡喜和感動。

　　她能做的是理智地站在原地，将他推開，而他努力朝她靠近，又讓她心存歡喜。

　　這就是自私的一面。

　　這大概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傅長歌對她的喜歡，比她對他的喜歡要多。

　　陸青瑤心生慚愧。

　　她微微錯開視線，問他：“明明有不叫任何人為難的路擺在那，為什麼不走。
”

　　傅長歌現在最怕她不堅持。

　　如果她不要他了，那他一個人再使勁兒，兩人也對不上啊。

　　他大着膽子抓住了她的肩頭，迫使她轉過來看他：“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我不能輕易就放棄，哪怕有一絲希望，也不準你後退。
”

　　這話可太霸氣了，像個爺們兒。

　　陸青瑤暗暗吸了口氣。

　　四下無人，她忽然動手勾住他，踮着腳，往他臉上親了一下。

　　“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

　　她松手退開。

　　傅長歌此時的感覺，就像是被灌了一大碗糖水，甜得他四肢發軟，幾乎要站不穩！

　　他跟進一步抓住她胳膊，笑得像個弱智：“再親一口吧，親完我就走。
”

　　陸青瑤真猶豫了一下。

　　最後她還是拒絕：“不了，物以稀為貴。
”

　　傅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