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已經和二十多年前不太一樣了。
少了年輕人特有的靈動,多了幾分中年人特有的韻味。
藥王僵着身子,不知道該不該轉身。
就在此時,身後又傳來一句:“才二十多年沒見,你就已經老成這個樣子了。
”
這話就像一把刀,狠狠地紮在了藥王的心上。
他現在這副樣子,的确是老了。
頭發白了,眉毛白了,連他蓄的胡子,也白了。
就是不知道,她現在成了什麼模樣。
想到這裡,藥王暗暗吸了一口氣,像個被牽拉的木偶一樣,僵硬又緩慢地轉身。
剛剛轉過去,他迅速後退了一步。
“怎麼?
吓着了?
”
她笑着問他。
藥王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說不出話來。
她的輪廓,她的眉眼,都還是當年那個樣子,唯一不同的是,她原本幹淨漂亮的臉上,多了一道疤。
除了那道疤,她身上并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迹。
容顔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身形,也依舊如當年那樣窈窕。
就算與花解語、花忘語兩個女兒站在一起,說是三姐妹,也沒什麼突兀的。
那道疤,從她秀雅鼻尖到左邊臉頰,像半隻蝴蝶。
她紋過顔色上去。
極緻猙獰,又極緻豔麗。
好半晌,藥王才吐出一句:“怎麼傷的?
”
花前醉并沒有回答他,他看着昔日的情人笑了笑,“那你呢?
你又是怎麼搞成了這副狼狽模樣?
”
藥王如實道,“為了救阿婧。
”
他在花前醉面前,從來沒有喊過姐姐,都是直呼其名。
花前醉淡淡一笑,“那看來你是白忙活了。
”
藥王也想給她一個淡淡的、溫暖的笑,可他笑不出來,昔日的老情人見面,他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還是花前醉比較自在一些。
她又将他打量一遍,突然來了句:“也不是那麼老。
”
這話,若放在一般的情人身上,算是調情話語。
藥王不知道該怎麼回她。
他不知道怎樣的話語,才是此刻合适的。
花前醉看出他的無措,淡淡出聲道:“别傻站着了,走走吧。
”
藥王沒有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幸好,她已經先他一步邁出了腳去。
她的聲音清清淡淡,在他身邊響起。
“樓逍,聽說你找了我兩年。
”
“是,不多不少,整整兩年。
”
他回答她。
她的步子不曾停頓,悠悠往前,也沒有偏頭看他。
“你找我做什麼呢?
”
從她的話裡,他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如果非要說,那就是淡淡的釋然。
“我找你……”
藥王的聲音頓了頓,好像哽在了喉嚨裡。
待他重新準備,出口的聲音卻是:“是想問你,解語和忘語,她們,是不是我的女兒。
”
聞言,花前醉終于頓住了腳步,她扭頭看他,淡色的唇角帶着淺淺的弧度。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呢?
”
她看着他,眼神已沒有從前的亮光。
藥王不知道是該歎還是該慌,他想抓住什麼,卻又從指縫中流走,無能為力。
這個問題,在她的注視下,他答不出來了。
看他這樣,花前醉反而笑了。
雖然她容色不複從前,但她的笑,還和從前一樣,能映到他的心裡。
她似歎非歎道:“樓逍,咱們的兒女都已經這麼大了,你還想幹什麼呢?
”
藥王沉默了許久。
最後,他道:“你給我一個答案。
”
“答案?
”
花前醉輕輕笑了笑,“答案你不是已經有了嗎?
何必還來找我要。
”
這話,也就是肯定了他的猜測。
花解語和花忘語,真的是他的女兒。
雖然早已如此認定,但此刻聽她說出來,卻是不同于之前的感受。
“真的嗎?
”
藥王的聲音帶上了隐隐的顫抖。
花前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何必這麼激動?
”
“為什麼?
”他問她。
這話問得突然,又沒頭沒尾。
但花前醉卻能懂他的意思。
當年,被樓千珩的母親設計,她與一個男人發生了關系,被樓逍捉奸在床。
那個男人愛慕她,但她不認識他,怎麼可能會願意懷他的孩子。
樓千珩的母親會設計,她當然也會。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而且,她的計謀,比樓千珩母親用在她身上的,還要高明。
她将計就計。
那女人以為是和樓逍睡了,樓逍也以為是和那女人睡了,其實不然,是她把樓逍睡了。
烈性催情藥,加上迷幻藥而已。
她的兩個女兒,的确是樓逍的,如果,那女人隻那次之後再沒有跟過别人,算算時間,樓千珩,也是樓逍的孩子。
當時,她和樓逍已經沒了可能,她這麼做,無非就是想報複一下那女人,報複完,她心裡舒服了,也就完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如今,樓逍問她為什麼。
花前醉笑出聲,帶着酣暢淋漓的快意。
“很簡單,我睡過别人之後,又睡了你。
”
藥王猛然瞪大了眼。
睡了他?
他在無法自控的時候被人睡,不就隻有那一次嗎?
當時,明明……
難道,不是樓千珩的娘,是她?
!
看着他臉上神情,花前醉笑了笑,眼裡帶着幾分淡淡的得意,“沒想到吧?
”
“是你?
如果真的是你,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你,是嗎?
”
花前醉笑着打斷他,“說了又有什麼意思呢,反正我之前就已經不幹淨了。
”
她被别的男人睡過,這是不争的事實,哪個男人會不介意呢。
藥王看着她,隻覺得兇口隐隐作痛。
如果當年,她将事情的真相告訴他,他就不用娶樓千珩的娘,他和她,也就不會有後面這許多年的分離。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應該告訴我的。
”藥王喃喃道,“你太狠心了。
”
花前醉笑着輕輕一歎,“誰不狠心呢,我們都一樣吧,你也别隻說我。
”
“不,你比我狠心。
”藥王固執地道。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比這個也沒意思了。
”花前醉先邁開步子往前走,也不等他。
藥王看着她一如往昔的背影,暗暗捏了捏拳,又松開,他緩緩跟了上去。
兩人離着兩步遠,幾乎是并肩,走在紫竹林中。
這一刻,藥王是沒有任何绮思的。
他在花前醉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
這場見面,和他想象中的大為不同,他以為她會指責,會怨怼,會歇斯底裡。
結果,都沒有。
她冷靜,淡然,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沒有預想到,也就沒有對策,脫離了掌控,完全的無措,隻能跟着她走。
走着走着,他發現,這是出去的路。
藥王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花前醉扭頭看他,漂亮的唇角依舊帶着淡淡的弧度。
“怎麼了?
有話就說。
”
藥王有太多的話要說,可臨到嘴邊,他又不知道該撿哪一句說起,最後,挑挑揀揀,他先問了自己最想知道的。
“這些年,你都在哪裡?
”
花前醉認真想了想,“不好說,太多了,我去過很多地方。
”
“那你有見過我嗎?
哪怕隻是遠遠的一眼。
”
藥王急忙問。
花前醉看着他,給了一個令他失望卻又真實的答案:“沒有。
”
藥王心口更痛了,他幾乎要站不住。
“為什麼?
為什麼你都不來看我一眼?
你就這麼恨我嗎?
”
樓千珩的娘,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她完全可以來找他,卻沒有。
“恨?
”
花前醉笑出聲,像聽見笑話一般。
“樓逍,你想太多了,我并不恨你,要說恨,也隻是恨那個女人,這和你沒關系,難道……我要恨你太過吸引她,才給我招來了禍事?
”
她輕輕一笑,又來一句:“你有魅力,又不是你的錯,男未婚女未嫁,她對你有心思,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隻是手段太過龌龊,讓人不齒。
”
藥王去拉她的手,花前醉沒有躲。
“她已經得到了她該有的報應,你……跟我回去吧。
”
“回去?
回哪?
”
花前醉看着他笑,“我喜歡四處漂泊,居無定所,走到哪裡是哪裡,你讓我回哪?
”
藥王覺得希望不大,卻還是看着她,誠摯地道:“回到我身邊。
”
花前醉看得出來他眼中的情意。
她相信,他現在還是愛她的。
可是……
“樓逍,回不去了。
”花前醉一笑,“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陰,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就算回得去,也不是原來的味道,何必再去糟蹋那份美好,留着它,放在心裡,不好麼?
”
藥王看着她,眼眶漸漸熱了起來。
他趕緊扭開視線,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展現脆弱和狼狽。
“好……”
他艱難地應她。
到底是曾經深愛過的人,花前醉看他如此,心裡還是會有觸動的,可那又如何呢,如今,她對他,也隻是觸動,再無意動了。
最終,兩人走到了紫竹林的盡頭。
面前是兩條小道,一條通往鳳凰山頂,一條通往鳳凰山外。
藥王還是舍不得。
他不肯再挪動步子。
花前醉也不催他,風從兩人面前吹過,将他們的呼吸卷走,交纏在一起,又于風中散開。
“我還是放不下,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我想見你的時候,你别躲開。
”
花前醉揚眸,望了望山頂飄過的白雲,微微一笑。
“好,我不躲,隻要你找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