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沒有蘇墨晚在邊上，樓千雪反而鎮定了許多。

　　“你帶羽兒先回去。
”她和紅藥道。

　　紅藥立即帶着羽兒就走了。

　　樓千雪匆匆進去，客房前，已經站了幾個弟子，看得出來舅舅也過來了。

　　客房的門是掩着的。

　　幾個弟子紛紛拱手行禮，喊她少谷主。

　　樓千雪問其中一個：“舅舅來了多久了？
”

　　那人答道：“谷主剛到一會兒。
”

　　樓千雪心底有了數，不知道該不該敲門進去，就在這時候，客房裡有腳步聲朝着門這邊來，然後門就半開了。

　　是師承郢。

　　他面無表情道：“你先回去，一個時辰後再過來。
”

　　他一貫就是這個表情，不過，從琉夏回來之後，他對樓千雪的臉色不是這樣的。

　　此刻這樣，說明情形糟糕。

　　樓千雪一顆心懸得更高了。

　　她正要說話，師承郢又開口：“你留下也幫不上忙，給你句準話，他不會有事，隻是需要些時間。
”

　　樓千雪隻得閉了口。

　　她知道，蘇墨白已經渡過了最難的時候，沒有凍死，後面也就不會威脅到性命了，隻是，如此反複地發燒，對身體損害極大。

　　她幫不上忙，站在門外等，隻會讓擔憂更甚，她隻能先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時，白芍正好從廚房端了粥出來。

　　“少谷主，你回來啦！
等等，我給你盛粥去！
”

　　白芍很快跑進去，将給羽兒的粥放下，又迅速返回廚房，盛了一碗出來。

　　羽兒那碗是肉糜粥，樓千雪的這碗，是清粥。

　　她心底感動，吃了半碗。

　　羽兒已經不用人喂了，他看了看母親碗裡的粥，見裡面沒有肉，便以為母親是因為這樣才不愛吃，于是他捏着小勺子，要将自己的粥喂給母親。

　　樓千雪沒想到兒子會有這個舉動，心底頓時暖了起來。

　　她将兒子抱上膝頭，因為手太涼，她沒有摸兒子的小臉，隻用臉蹭了蹭，“羽兒長大了，這麼懂事。
”

　　羽兒知道自己被誇了，更來勁了，就是要喂母親。

　　樓千雪接了一口，就将羽兒放下去了。

　　她認真叮囑兒子：“外面冷，吃完就在屋裡玩，别出去，知道嗎？
”

　　羽兒從小是個不怕冷的，最喜歡下雪天。

　　聽母親這樣交代，他竟嚴肅着小臉，想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地點頭表示答應。

　　邊上的紅藥和白芍都覺得小公子可愛極了。

　　樓千雪出門，去了劉師姐的院子。

　　聽說劉大娘最近也不太好，又臨近年關，劉師姐已經不出谷坐診了。

　　她剛剛到了院門外，就聽見院子裡有說話聲。

　　仔細一聽，是樓千珩。

　　樓千雪猶豫了一下，還是跨了進去。

　　院子裡，劉詞妍和樓千珩離着幾步遠，樓千珩很不高興，劉詞妍面無表情，兩人見到樓千雪進來，一個慌張，一個倒是松了口氣。

　　劉詞妍立即喊她：“千雪，怎麼過來了？
有事？
”

　　樓千雪看了樓千珩一眼，道：“聽說劉大娘病了，我過來看看。
”

　　樓千珩當初喜歡她喜歡得多瘋狂，此刻就有多尴尬。

　　“千雪。
”

　　他小聲打了個招呼。

　　樓千雪替劉師姐解圍道：“珩表兄，我有話要和劉師姐說，你先回去吧。
”

　　樓千珩立即道：“好，我這就走！
”

　　他一走，劉詞妍就拉了樓千雪的手，将她往屋子裡帶，“幸虧你來了。
”

　　樓千雪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場面。

　　“劉師姐，珩表兄經常來糾纏你？
”

　　劉詞妍道：“也沒有經常，就是偶爾來，每次齊師兄來過之後，他必定會來。
”

　　聽她語氣，對齊師兄倒是态度不同。

　　樓千雪還沒問什麼，就有腳步聲進院子裡來了，兩人齊齊在正屋前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正是齊師兄。

　　齊師兄腳步匆匆，一看就知道是聞訊趕過來的。

　　他見樓千雪在，頓了頓，又繼續過來。

　　“少谷主。
”

　　“齊師兄。
”

　　齊師兄看了看劉詞妍，院子裡不見樓千珩的身影，他就知道人已經走了。

　　“少谷主來看劉大娘嗎？
”齊師兄問。

　　樓千雪點頭，她留意了一下劉師姐的神情，微微笑着道：“不過，我還有點事，等會兒再來。
”

　　“哎，千雪！
”

　　劉師姐喊她，有些羞赧，樓千雪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剛剛出了劉師姐的院子，就遇上了隔壁出來的顔師兄。

　　因為顔錦繡的關系，樓千雪有點尴尬。

　　她差點就要成為顔師兄的弟妹了。

　　顔錦書見她不太自在，笑得溫潤，“少谷主，蘇皇那邊，怎麼樣了？
”

　　“還沒蘇醒。
”

　　樓千雪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問出口：“顔師兄，你有沒有家裡的消息，顔錦繡他們……他們還好嗎？
”

　　顔錦書笑道：“他們很好，錦繡還帶了個兒子回去，夫人很喜歡。
”

　　他口中的夫人，就是顔錦繡的母親，也就是他的繼母，或者說，姨母。

　　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我昨日回了一趟顔家，錦繡也有問起你。
”

　　樓千雪一點也不意外。

　　“那顔師兄是怎麼和他說的？
”

　　顔師兄道：“實話實說，我把蘇皇的事告訴了他。
”

　　樓千雪想象了一下，以她對顔錦繡的了解，推測道：“他一定說了風涼話。
”

　　顔師兄笑着點頭：“确實。
”

　　他把話題從顔錦繡身上拐出來，問樓千雪：“少谷主要不要進去坐坐，落雁想吃酸棗糕，我得出谷一趟。
”

　　樓千雪立即道：“那顔師兄快走吧，下雪路滑，路上小心。
”

　　想吃酸棗糕？

　　她轉身，進了姜師姐的院子。

　　院子裡應該是被顔師兄打掃過，幹幹淨淨，隻有早上新下的薄雪。

　　“千雪？
！
怎麼一大早過來？
”

　　姜落雁正好出來，就看見了她。

　　樓千雪瞧了瞧姜師姐，覺得她似乎比之前圓潤了些。

　　“就是随便出來走走，隔壁有齊師兄在，我隻能過來你這裡了。
”

　　姜落雁立即把她往屋裡帶，“蘇皇醒了？
”

　　“沒有，又燒起來了。
”

　　樓千雪盡量讓語氣淡淡的，“師父和舅舅正在給他醫治。
”

　　即便有所掩飾，但姜落雁依舊瞧得出她眼底的擔憂，她安慰道：“蘇皇是天子，有龍氣護體，不會有事的。
”

　　樓千雪心想，如果真有龍氣護體，那曆朝曆代的帝王都該長生不死了。

　　她受了姜師姐的好意。

　　“我剛剛在門外遇上顔師兄了，他說你想吃酸棗糕。
”

　　姜落雁臉上微紅。

　　“是他胡說的，我沒想吃。
”

　　樓千雪一看她這模樣，心底的猜測就坐實了幾分，“姜師姐，你這是……又有了？
”

　　姜落雁臉更紅了。

　　“月事遲了七八日還沒來，可能是吧。
”

　　樓千雪感歎道：“真快。
”

　　姜師姐的女兒，還不到五個月，現在又懷上第二個了，等她生的時候，長女也才一歲出頭。

　　樓千雪再想想自己，她三年前懷了羽兒，那時候，姜師姐還沒有和奚随南相識，半夏和陸師兄也還沒有成親。

　　後來姜師姐經曆了奚随南，最後嫁給了顔師兄，半夏也成親生了女兒。

　　她們都有了可以依靠、相伴一生的人。

　　時間過得真快。

　　就像是一場長途跋涉，明明是她先出發，卻是姜師姐和半夏先到了終點，而她，還在原地。

　　樓千雪在姜師姐這裡待了半個時辰。

　　直到有弟子找過來。

　　“少谷主，谷主讓你過去。
”

　　樓千雪猛然站起身。

　　“是不是……”

　　“弟子也不知，谷主隻是隔着門吩咐，并未多說。
”

　　樓千雪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姜師姐抱起女兒道：“千雪，我陪你過去。
”

　　“不了，外面還下着雪，你别出去走動。
”

　　樓千雪說着，疾步出了屋子。

　　雪花大了些，紛紛揚揚朝她飄來。

　　樓千雪走得快，快到客院的時候，腳下突然滑了滑，差點摔倒，腳腕有咔嚓聲，扭了。

　　好在是冷天，也沒那麼疼。

　　客房前的弟子換了一撥，樓千雪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

　　心口憋悶，還咚咚響個不停，震得耳朵發疼。

　　“少谷主！
”

　　給她行禮之後，一個弟子直接就上前拉開了客房的門，請她進去。

　　樓千雪迫不及待，卻又害怕。

　　她邁不出腿去，沉得厲害。

　　餘光裡，遠處有個白色身影，樓千雪急忙扭頭一看，竟是師承郢。

　　他應該是剛從正屋裡出來。

　　見她踯躅不前，他微微轉了下巴，示意她進去。

　　樓千雪心涼透了，隐隐發抖。

　　師父已經出來了，隻有舅舅還在裡面，這是不是說明……

　　“雪兒？
”

　　藥王也從客房裡出來。

　　他看向外甥女，聲音沉緩道：“進去看看吧。
”

　　“舅舅……”

　　樓千雪想問的話梗在喉嚨口，怎麼都吐不出來。

　　“進去吧。
”

　　藥王出來，背着手，朝正屋那邊走去。

　　風裹挾着雪花，飄進開着的門裡。

　　樓千雪眼眶發紅，忽而生出氣力，快步跑了進去。

　　她直奔着床而去。

　　蘇墨白身上蓋着被子，隻露出頭頸，他臉上，是安然恬淡。

　　樓千雪記得，她離開的時候，他臉色是微紅的，如今，是慘白。
她伸手，顫抖着，朝他鼻端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