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鈞被屬下們從廢墟裡挖出來的時候,他是真的後悔出門沒看黃曆。
怎麼會這麼倒黴?
“……同知?
不好,同知不行了!
”
宮鈞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口氣直接被晃散了,還有人拼命拍着他的臉,試圖摳出他口鼻裡的灰塵跟沙土殘渣。
“呸。
”
宮鈞無可奈何地把人推開,然後趴在旁邊自己咳了半天。
隻要沒被直接砸死,像他這樣的武林高手一時半刻是死不了的,内力轉為龜息,身體僵直若死,起碼能熬到三五個時辰。
缺點就是放棄了自救,隻能等人來挖。
“同知活過來了!
”錦衣衛們十分高興。
“佛祖顯靈!
”有和尚跟着說。
宮鈞無力地繼續咳,他根本就沒有死,什麼活不活的!
跟佛祖一文錢關系都沒有!
别以為扯幾句話,他就會給六合寺的佛像捐個金身。
待他擡頭一看,發現自己想多了。
六合寺需要的不是佛像金身,而是一座新廟。
宮鈞隻記得一聲巨響,恰逢前一刻天邊出現閃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心想這雷聲也太大了,緊跟着房子就塌了。
“傷亡如何?
”
當時正下大雨,所有人都在屋子裡,還有一些錦衣衛站在廊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連宮鈞都來不及逃出,其他人可想而知。
宮鈞的屬下忍着眼睛的酸澀,示意道:“就剩下這些兄弟了,我們還在挖。
”
宮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運氣推開一根粗大的房梁。
雨還在下,廢墟裡根本聽不到呼救。
被埋在下面的人或許死了,或許還有救,他們冒着暴雨不停地翻找挖掘。
硝煙味飄了過來。
“火.藥……”
宮鈞咬牙切齒,難怪他沒有感覺到異樣。
他對危險的預兆,多半都是跟别的武林高手有關,火.藥這玩意威力極大,又不會放出殺氣,宮鈞根本察覺不到。
“爆.炸的地方在哪裡?
”
“回禀同知,好像是距離寺廟不遠的地方。
”
火.藥絕對沒有藏在六合寺,今天早晨宮鈞就帶着手下,以抓捕江洋大盜的名義把整座寺廟搜過一遍了。
如此威力的火.藥,數量必定不少,一包兩包或許他們還能看漏,這種可能是十幾大箱子的分量,要怎樣眼瘸才會漏掉?
一邊要救人,一邊又要去爆.炸地點探查,宮鈞分.身乏術。
正焦頭爛額之際,孟戚回來了。
他還背着墨鯉,暴雨傾盆,兩人的衣服都是幹的(孟戚用内力蒸幹的),而且一路行來,雨水壓根沾不到身上,就被内力排開。
這般模樣,這番異象,就算是山野之民亦能看出不凡。
“大夫?
”
那些錦衣衛吃了一驚,然後才看到孟戚的面孔。
有的錦衣衛認識孟戚,有的不認識,聽到同僚大喊時也瞬間慌了。
“都安靜!
”宮鈞怒喝,“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
錦衣衛:“……”
看到孟國師就叫兄弟們跑的不正是宮同知嗎?
怎麼現在又嫌棄他們慌慌張張了?
宮鈞同樣意識到了這點,饒是在官場混了多年厚臉皮,也差點沒有繃住。
他闆着臉說:“查有江湖人士雍州藏風觀的觀主,人稱青烏老祖率領匪寇襲擊朝廷命官,殺吾等弟兄,意圖不軌。
前朝孟國師亦涉入此事,他欲捉拿青烏老祖,故而我們暫時聯手,兩下相安無事。
”
哦,暫時不用逃,
錦衣衛們默契地忽略了“聯手”這個詞,覺得是場面話。
孟戚根本不會跟他們聯手,不忽然翻臉殺了他們就是好事了。
哎,同知也不容易,為了給弟兄們找條活路,不得不給孟國師賠笑臉。
宮鈞:“……”
宮副指揮使從下屬的眼神裡覺得他們好像誤會了什麼。
他心思何等敏銳,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随後就是一陣沉默,因為這不完全算誤會,他們确實是因為危險才來借助孟國師之力的。
憑心而論,宮鈞還是希望孟戚跟青烏老祖兩敗俱傷,兩個麻煩同時消失,這樣他才能舒舒服服地告假在家休養。
可是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宮鈞疑惑地看着孟戚,總覺得對方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可是哪裡不同,他又說不上來,單單從氣勢上,現在他莫名其妙就矮了一截似的,嘴張了張,半句場面話都講不出來。
宮鈞有心想從墨鯉這裡打開缺口,可是墨鯉閉着眼睛好像在調息,他沒法出聲打擾,即使喊了墨鯉也聽不見。
孟戚是急着趕過來看情況的。
他舍不得将墨鯉留在山洞裡,也不放心,索性把人一背就施展輕功過來了。
弦月觀與六合寺所在的山谷本就相近,孟戚趕到的時候仍然能聞到硝煙味。
“你的人過去了嗎?
”孟戚死死盯着爆.炸發生的方向。
“已經去看了。
”
宮鈞邊說邊搬石頭。
孟戚掃了一眼廢墟,聲音微微放緩,指着某處說:“這下面還有人,先搬這裡,别的地方……就不必了。
”
衆人一愣,随即反應過來。
他們連忙奔到那處廢墟清理瓦礫,同時心直直地往下沉。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一隻手臂,把人挖出來的時候發現是個錦衣衛,還有氣。
然後陸陸續續又發現了三五個人,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受了重傷。
最後救出來的是小沙彌跟方丈。
小沙彌昏過去了,方丈的情況卻不太好,他被一根折斷的木頭穿過了腹部,皿流如注。
衆人不死心地又去旁邊的瓦礫裡救人,果然再也沒有發現一個活着的人,找到的都是屍體。
看着原本色澤鮮豔料子上乘的袍服蒙上了厚厚的灰塵、被皿浸透,成了辨不清的破衣爛布,還活着的錦衣衛目眦欲裂。
“同知!
那青烏老祖究竟是什麼來頭?
他如何能搜羅到這麼多火.藥?
”
宮鈞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這正是他擔心的,數量巨大的火.藥藏在龍爪峰六合寺附近,竟然沒有一條密報跟這件事有關,是錦衣衛太無能,還是對方深謀遠慮另有渠道?
且說孟戚小心地護着背上的墨鯉,離開六合寺的廢墟後,以極快的速度找到了發生爆.炸的地方。
這是佛塔附近的林子。
現在林子已經面目全非,泥漿跟殘枝敗葉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原地留下了一個又深又廣的坑。
浮土不停地滾落,坑裡還有一些倒下的樹。
六合寺除了正殿與佛塔之外,其他房子都沒有太深地基,便直接倒了。
現在寺廟正殿殘留了一小半,佛塔出現了傾斜。
“不好,快走!
”
孟戚衣袖一卷,内勁把另外兩個過來查探情況的錦衣衛推飛出去。
同時他背着墨鯉迅速退了十幾丈,隻聽一聲轟然巨響,地面塌陷,整座佛塔都被忽然出現的地洞吞沒了。
如果還站在原來位置,這會兒也掉進去了。
那兩個錦衣衛一身冷汗,爬起來正要過來道謝,忽然看到了孟戚的臉。
立刻二話不說跑了,跑得比剛才跌飛出去的速度還快,一看就是宮鈞的麾下,深得宮副指揮使真傳。
地洞裡冒出了一股膩人的油膏味。
還有松香、白蠟,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
被大雨一澆,積水倒灌,氣味就争先恐後地飄了出來,最後竟然随風而起,出現了一道詭異的绯紅色水霧。
宮鈞下意識地捂住口鼻,驚問:“這是什麼?
”
是原本封死的陵墓裡冒出的氣。
為了防止墓葬被盜,封土層很厚,這種土層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一種專門的古方,摻了糯米以及十幾種東西,等泥土幹涸之後,堅固異常。
不僅蟲蟻不能入,連氣流都不通。
陳厲帝為了效仿秦皇,在墓室裡點了長明燈,用的是傳說中的東海鲛人熬出的膏汁,卻不知墓室封閉久了,火焰自滅,不管是鲛人膏還是神仙膏統統不頂用。
油膏加上陵墓裡用來防腐的水銀、香料等物,在漫長的歲月裡混合成了一股誰都說不清是什麼玩意的香味,封土層破了,頓時全部冒了出來。
“走!
”
孟戚沉着臉說。
厲帝陵的水銀在三年前青烏老祖派人挖掘六合寺的時候就全部流了出去,殘存在墓裡的已經很少了。
縱然如此,墓穴湧出的氣也不可吸入體内。
連盜墓賊都知道,陵墓打開時千萬不能馬上進去,通常備着一隻鳥或者一隻狗,就是用來試命的。
隻有鳥跟狗活蹦亂跳,他們才敢進墓。
“風向偏北……不,又轉到東邊了!
”宮鈞帶着人正要遠遠躲開,忽然看到山道前方來了一群人。
“就是這裡了!
”
“地動山搖的,肯定是有人用霹靂堂的玩意想炸開陵墓!
快,不能被人搶在前頭,帝陵寶藏就在眼前了!
”
這些江湖人原本分散在上雲山各處尋找厲帝陵,其中有不少都住在龍爪峰,畢竟這裡是進山的要道,他們也都是一個念頭,等那些大門派的人來了再跟着一起走,肯定有用!
結果人沒等到,山上有了動靜。
“混賬!
”宮鈞頓足。
他知道這些人是距離六合寺比較近的,聞聲趕來,接下來就是看雨的時候發現六合寺這邊有詭異紅霧升起的人了。
“同知,要攔住他們嗎?
”錦衣衛圍了過來。
宮鈞搖了搖頭,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江湖人出現在這裡。
“那邊有個大洞!
”
“是厲帝陵,肯定是帝陵!
”
孟戚嘴角下抿,眼露殺氣。
這時他背上的墨鯉忽然一動,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