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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舉措不惑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902 2024-01-31 01:08

  元智和尚是遊腳僧人。

  随身家當隻有一串佛珠,一個缽盂,以及一點曬幹的草藥。

  窮得錢放在袖子裡都兜不住,因為袖子破了兩個窟窿。

  “風行閣的消息并不便宜,大師花了多少錢?

  墨鯉打量着老和尚,心中疑慮未消。

  說起石磨山寨的二當家,燕岑的身份是有問題的。

  燕岑本是齊帝陸璋的第二個兒子,而且是太子同母弟。
雖說齊朝這些皇子沒有一個過得好的,但凡事就怕比較,跟受人白眼吃盡苦頭最後流落江湖差點餓死的燕岑比起來,他們甜得像蹲在蜜罐裡。

  燕岑一出生,就差點被他爹摔死。

  據太子所說,當時的陸夫人後來的甯皇後出身北疆甯家,這是連墨鯉有也所耳聞的懷毅将軍府。
一度鎮守北疆邊關,功勳赫赫,即使在齊楚交替朝野動蕩之際,依舊堅貞地履行職責,打退了蠻族趁亂南下的大軍。

  甯老将軍一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大約就是找女婿的時候看走了眼。

  他把女兒嫁給了北疆軍中的一位年輕才俊,結果這個人野心勃勃,借着楚朝君臣互疑之機,不擇手段地排除異己,最終扶搖直上,掌握兵權皿洗太京,竊皇位而居之。

  燕岑出生的時候,陸璋還隻是楚朝的臣子,然而已經大權在握,甯家忠仆拼死搶走嬰孩,送到邊城一座寺廟裡寄養。
多年後,太子陸忈查到了那座寺廟,燕岑卻早已離開。

  所以,寺廟裡的僧人知曉燕岑的身世。

  如果他們不可靠,甯家不會輕易将孩子托付。

  即使真的不知道,曾經的太子現在的永宸帝派人找過去的時候,僧人們也該知曉了。

  永宸帝以為燕岑離開寺廟不知所蹤,事實并非如此,按照石磨山寨的說法,遊腳僧元智每年都會進山采藥,順帶給他們治個頭痛腦熱,是他們相當敬重的人。
可見寺廟以及甯家對燕岑的現狀了如指掌,隻是沒有多加幹涉。

  隻憑這一點,就讓墨鯉有了些許好感。

  想想在青湖鎮遇到的楚朝皇族後裔,那個叫虎子的孩子,什麼都不懂,跟尋常鄉野人家的娃娃沒有區别,最後一個保護他的人卻仍然懷着複國之念。
明明是沒錢、沒人、朝不保夕的困境,做什麼春秋大夢?

  複國是空談,那份忠心還不如用來想法子讓孩子平安地度過一生。

  燕岑身後的人,顯然對燕岑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否則就不會讓他留在石磨山寨,畢竟那是匪寨,對名聲有礙。

  燕岑的一身武功主要在暗器上面,這跟他孱弱的體質有關,學不來别的。
他雖是一副陰沉沉不愛說話的模樣,但沒有滿身戾氣,對找到石磨山的元智和尚也沒有任何抵觸,隻隐瞞了早就相識的事。
石磨山寨上下都認為元智大師心善仁慈,大當家在燕岑患病的時候,還掰着手指算着遊腳僧什麼時候才能來山寨。

  墨鯉本不會對元智生出疑心,可是這老和尚一來,直截了當地說出石磨山和燕岑的名字,更毫不避諱地提到從風行閣買消息的事。

  感激大夫救了自家孩子,尋常人會做到這般地步嗎?
自然不是,隻因為在石磨山孟戚二人遇到了一群妄想斬斷龍脈的家夥,為首的桑道長竟認識孟戚,還揭穿了孟戚前朝國師的身份。

  元智很有可能是買了消息後,明确地知道孟戚往這個方向走,才追過來的。

  墨鯉更在意的是,這老和尚身無長物,用什麼買下風行閣的消息?

  難道是消息換消息,用孟戚的身份,以及在石磨山跟吳王麾下的江湖人起沖突的事?

  墨鯉眉峰緊蹙,元智和尚慢了一拍,連忙垂目念誦佛号: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老衲行走四方,所見甚多,早年就同風行閣打過交道。
錢财乃身外之物,縱然六根清淨仍受其所困,老衲偶爾救治他人時缺醫少藥,拿消息去風行閣換一點銅錢也是常有之事。
此番不過多欠了風行閣一筆債。

  墨鯉沉吟不語。

  元智老僧苦笑,索性直白地說:“大夫同行之人,身份不同尋常,老衲不會多言。

  墨鯉原本想說那個同行的孟國師早就離開了,好把這些對前朝國師感興趣的人打發走,可沙鼠不能總是躺在自己懷裡睡大覺,而且元智和尚跟風行閣這麼熟,很快就能知道半天前某人披着幾兩銀子的布招搖過市的事,于是墨鯉把話咽了回去,改口道:“大師想要尋孟兄?

  元智和尚繼續苦笑着颔首。

  墨鯉打量着他,半晌才道:“大師乃世外之人,對權勢亦無所求,為何要自尋煩惱?

  元智歎息一聲,合掌道:“大夫治病救人,于燕岑無所求,老衲與甯家皆心存感激。
原本老衲也不該來,然齊朝宮變……”

  孟戚這位前朝國師的身份雖然吓人,但是去了石磨山寨一趟也沒做什麼,而且楚朝覆滅之仇嚴格地說也算不到燕岑頭上,甯家的過錯最多隻能說是當日沒有豎旗公然反對齊帝陸璋。

  陸璋登基之後,甯家并沒有跟着飛黃騰達。

  也許女婿做了皇帝,放在别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在齊朝,懷毅将軍的存在卻非常尴尬。
甯家沒得到封賞,打退蠻族也隻獲得了輕飄飄的嘉獎,沒過幾年就因為遭到齊帝猜疑,從北疆調到了西南邊陲鎮守,舊部被硬生生地拆散。

  如果不是甯老将軍威名赫赫,在民間頗有聲望,如果不是陸璋礙于面子要做出敬重臣的表象,甯家可能早就被下獄問罪了。

  借着嶽家權勢一飛沖天的窮小子,不會感激嶽家當年的助力,反而會看嶽家不順眼。

  恩重成仇,這對翁婿之間的矛盾太多。

  除了燕岑的事,甯皇後郁郁而終,還有帝王對手握兵權的将軍猜忌。

  “其實甯家已經做好了謀反的準備。
”元智老僧忽出驚人之語。

  墨鯉一愣,随即想到燕岑身上,覺得不對又暗暗搖頭。

  “是為求自保,不得不反。
”元智和尚歎道,“太子若是病亡,甯家再無幸免,齊帝必定要對甯家下手。
雖不會明着來,但暗箭難防,老衲的師兄弟為此都已離寺,前往懸川關。

  懸川關就是甯家如今駐守的西南邊陲要塞。

  墨鯉心中一動,隐約感覺到了什麼。

  然而他對天下大勢權勢鬥争那套實在不熟,沒有抓住那一抹念頭。

  ——大夫懷裡的胖鼠徑自陷入了深思。

  “原來太子所謂的不能死、不敢死之中,還有甯家這一層。

  墨鯉身為一個事不關己的外人,愈發覺得太子陸忈活着不易。

  “故而,大夫不止救了燕岑,實則是救了甯家滿門。
止兵戈息烽火,救了西南百姓,為天下萬民得一喘息之機,是懸壺濟世的神醫。

  墨鯉側步避開,不受元智和尚的躬身一禮。

  “大師言重了,在下隻是治病救人,盡己所能,其他事隻是因緣際會罷了,當不得這番贊譽。

  元智不知道,孟戚聽到墨鯉的心跳得稍稍快了一分。

  沙鼠敢打賭大夫的耳廓有點紅了,它悄悄從墨鯉的衣領間探出腦袋。

  “不過,甯家既能瞞住齊帝陸璋,将燕岑養大成人,想來你們都有躲避錦衣衛的法子。
大師武功高強,大師的師兄弟想來也不是凡俗之輩,甯家未必隻有謀反一條路可走,為何……”

  墨鯉沒有被元智和尚幾句誇贊就高興得失去理智,他覺得甯家的謀反很蹊跷。

  陸璋多年打壓削弱,甯家手裡的兵權已經微乎其微了,懸川關肯定不是甯老将軍說了算,陸璋會派遣平級的文臣武将牽制甯家,能不能順利收服懸川關的官兵都是兩說,謀反絕對是下下之策。

  元智低低歎息道:“大夫有所不知,懸川關外三百裡,就是天授王的地盤。

  天授王占據西南多山瘴氣之地,楚朝之前是一些小國和部落,往前數一千年也曾是中原王朝的郡縣,後來随着動.亂分裂。

  楚朝用了幾十年重新治理收服了西南三郡,到了齊朝手中,沒幾年就鬧得民心盡喪,偏巧又出了一位天授王。

  齊朝君臣壓根看不起西南三郡,視之如雞肋,加上瘴氣遍布山川險要征伐困難,而國庫見底,便隻在西南險關屯兵駐守。

  這些年雙方互有交戰,可是規模都很小,而且朝廷沒錢。

  即使齊将有心立功圍剿叛逆,糧草軍械匮乏也是沒轍。

  “西南有異動,甯将軍發現天授王一直在謀劃奪取懸川關,一旦有錦衣衛奉令除掉甯家,懸川關必定大亂。
”元智和尚憂心忡忡地說,“天授王潛藏在城内的探子以及他們收買的人趁機奪關,懸川關之後再無天險,戰火即刻席卷中原。

  墨鯉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如此,為了阻止天授王,甯家暗中追查鏟除城裡的探子,這是一場博弈。

  如果齊帝陸璋橫插一腳,甯家腹背受敵,他們既不能為了保命棄官逃走,也不能引頸就戮,隻有謀反了。
這樣可以搶先将所有反對甯家、以及朝廷派來牽制甯家的人關起來,轉暗為明,以雷霆之力拔除潛藏在城内的敵軍。

  甯家想要守住懸川關,隻能先背負污名。

  然而甯家既反,陸璋必定大怒,甚至命人鎮.壓平叛。

  前有天授王,後有齊朝大軍。

  懸川關危矣,甯家危矣。

  難怪元智和尚方才說,墨鯉救了太子,是止兵戈息烽火,為天下萬民得一喘息之機。

  難怪窮得叮當響的元智和尚,不惜欠債去買風行閣的消息。
西南局勢危如累卵,齊朝直接鬧了一場宮變,莫名其妙現身太京,又卷入宮變的前朝國師孟戚會不會為楚朝三王效力,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不搞清楚,恐怕大家覺都睡不着了。

  孟戚武功又登峰造極,元智隻好來走這一趟。

  “原來竟有這番緣故,難為大師了。

  墨鯉拱手行禮,元智和尚苦笑道:“阿彌陀佛,不知大夫是否可以引見,讓老衲與孟國師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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