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竟然把錢藏在床底下?
錦衣衛号稱無孔不入,據說陳朝的皇帝甚至知道自己臣子夜裡跟小妾說了什麼話,可是連自家上司藏錢的地方也不放過,這就太誇張了。
墨鯉忍不住望向宮鈞,後者沒有半點惱怒,反而露出欣慰的笑。
“你考慮得很周到。
”
“這是屬下該做的。
”
墨鯉:“……”
所以一個人究竟怎麼扛起箱子,同時還能帶走八隻貓?
墨大夫确定自己剛才診治的病患身體沒有那麼強壯,不是戰場殺敵的彪形大漢,絕對唬不住狸奴。
武功倒是練得不錯,應該能追上逃走的貓。
可問題是,貓不是一隻,是八隻。
難道全部塞進了一個竹箱,就是寬敞有孔隙的那種?
然後右手一箱财物,左手一箱狸奴?
狸奴在箱子裡不會打架嗎?
墨鯉陷入了深思。
好在情況沒有危急到宮鈞隻能棄官而逃,這個錦衣衛也沒有本事通天到貓都帶上山。
一想到要面對八隻貓,墨鯉就有點兒不自在。
不,他不怕狸奴,隻是對狸奴敬而遠之。
冒險前來給宮鈞報信的這個錦衣衛名叫崔長辛,他除了箭傷之外,手臂跟臉上還有穿過山林的時候被樹枝刮破的細微皿痕。
墨鯉認真看了看,确定不是貓撓出來的。
狸奴的爪子,墨鯉記憶猶新。
“……同知,眼下事态不明,我們不如離開龍爪峰?
”旁邊的錦衣衛百戶急切地說,他聲音壓得特别低,顯然是有意避着墨鯉。
“又是謀反,又是前朝國師,現在這座厲帝陵完全是個燙手山芋,别說碰了,就算挨着都要倒黴!
還是盡早離開較好!
”
上雲山十九峰是連着的,可以從龍爪峰去另外三座山峰。
肖百戶的話也很有道理,問題在于――
宮鈞無言地看了看一丈之外的墨鯉,在絕頂高手面前這點距離跟沒有差不多,還不如直接放開聲說話。
“肖百戶,咱們今日死去的人有多少?
”
“七十四。
”
青烏老祖殺了三十多人,其餘都埋在六合寺的廢墟裡。
還活着的基本也是人人帶傷。
“之前下暴雨的時候沒法動手,還有一群江湖人圍着,現在……即使我們要走,也要把他們的屍體挖出來,總不能讓他們繼續躺在這裡。
”
除此之外,宮鈞還記挂着那些死在山道上的錦衣衛。
宮鈞歎道:“總歸是我把他們帶出來的。
”
肖百戶連忙勸說:“這是什麼話,探查上雲山傍晚忽然起霧以及江湖人大量雲集龍爪峰,這是指揮使給同知的差事,您又不是私下帶人跑來。
”
“如果不來六合寺……”
“倘若不來,就不會遇到我與孟戚。
”墨鯉忽然接話。
肖百戶吓了一跳,這些錦衣衛本來想說遇到孟國師有什麼好的,不是催命符嗎?
轉念一想,沒準真的會更糟糕。
青烏老祖想把事情鬧大,就不會放過他們這些錦衣衛,無論他們去不去六合寺,原本在龍爪峰上的錦衣衛暗屬不都沒了?
宮鈞忽然想起一件事,臉色一變。
“之前本官抓了一個江洋大盜,命人押回京城銷案,你是否遇到?
”
崔長辛搖頭說:“屬下沒有遇到。
”
衆人一陣靜默,心知那些人兇多吉少。
肖百戶勉強道:“可能是沒有遇上……”
宮鈞擺了擺手,頹然道:“長辛從京城來,他為了打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必定去過刑部、大理寺以及京尹衙門,應該還聯絡了京城各處以及城外辦差的錦衣衛,如果他們順利回去了,必然有一處是能遇到的。
”
崔長辛垂眼,默默點頭。
“該死的青烏老祖!
”衆人都在咒罵。
罵完了,捋起袖子去挖六合寺的廢墟。
因為人人都帶着傷,進度緩慢。
墨鯉看到他們有擡不起來的重物,就順手幫一把。
那些遠遠待着的江湖人,竟然也跟着跑過來開始挖。
肖百戶說這裡沒有寶藏,他們是在給同伴收屍。
不信,非要挖。
宮鈞氣得笑了,不得不命令屬下注意那些人,免得同僚的屍體被他們鏟斷破壞。
――指望這些江湖人做免費的勞力,顯然是不成的。
一個勸阻,一個不聽。
一方挖,一方在旁邊守。
如此一來,兩邊自然發生了沖突。
敢留下來的江湖人武功都不弱,這個不弱的實力,也就跟崔長辛差不多。
而像崔長辛這樣的,宮鈞一個能打八個,都不用墨鯉幫忙。
天下第一刀客豈是浪得虛名?
崔長辛咬牙要動手的時候,宮鈞直接把下屬攔在了身後。
墨鯉懷着品鑒刀法的心情,看着宮鈞将人全部撂翻。
宮鈞練的是殺人刀,盡管練到極緻收放自如,但是刀鋒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傷。
――些許皮外傷,算不了什麼,丢的是面子。
竹刀客在江湖上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憑這些江湖人的眼力,想要揭穿宮鈞的身份也很難。
他們隻覺得這人刀法詭異莫名,武功高到離譜,卻似在江湖上毫無名氣。
等看到其他人身上錦衣衛的制式佩刀,這才驟然色變。
“竟然是官府的走.狗!
”
“可惜了一身好武功!
”
他們罵罵咧咧,宮鈞一刀削斷了他們的頭發,這些人頓時沒聲了,恨恨地躲在旁邊,好像要盯着錦衣衛挖寶藏。
等了兩個時辰,發現廢墟裡确實隻有屍體,又被提着刀的宮鈞冷目注視,便灰溜溜地走了。
墨鯉知道,這些人肯走,主要還是對帝陵寶藏的存在産生了懷疑。
他們已經不太相信了,另外一個原因是宮鈞的刀法,武功不濟的人會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并且下意識地心生畏懼。
墨鯉的武功就不會有這樣好的“恐吓”效果。
包括崔長辛在内的錦衣衛也很吃驚,他們隻知道宮鈞的武功不錯,身手很快,但是武功高到什麼程度,根本沒有人知道。
不是故作神秘的無人知曉,而是衆人以為就是很普通的“不錯”,反正比大夥兒的武功高。
會産生這個印象,一來是宮鈞平日裡很低調,從不炫耀武功,基本不跟人争鬥,二來就是三年前孟戚闖入北鎮撫司大開殺戒,宮鈞僥幸活了下來,可是“受了重傷”,還厚顔請功說攔住了孟戚,沒讓對方闖入禁宮。
這就很讓人看不起了。
甚至有人在背後譏諷宮鈞就是會跑,能逃命,其實膽小如鼠。
宮鈞的屬下自然不會這麼想,可是他們也産生了錯誤的認知。
之前那群黑衣人于山道襲擊他們時,宮鈞被青烏老祖的大弟子壓着打,加上錦衣衛們都深陷苦戰,所以他們仍舊對宮鈞的實力沒有一個确切的概念,直到現在――
衆錦衣衛瞠目結舌,先是驚懼這樣厲害的宮副指揮使,竟然打不過黑衣人裡面那個戴面具的頭目,然後又想到了孟戚,最後目光落在了墨鯉身上。
“同知……”
宮鈞嘴角一抽,明确地告訴自己的屬下:“論武功,我赢不了大夫。
”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神情複雜。
醫術這麼好,武功還這麼高,長得還這麼年輕,容姿非尋常之人……
崔長辛第一個開口問:“不知大夫在何處坐堂行醫,在杏林裡可有名号?
”
“吾雲遊天下,居無定所。
是無名之輩,你不必放在心上。
”墨鯉淡然地說,然後他忽然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道,“莫非你是要付診金?
”
崔長辛一愣。
宮鈞掏出了一錠銀子,用指力抹去銀子底部的官印,鄭重其事地說:“我身上隻有這點錢,算是定金,等回到太京,我再給大夫補上。
”
這時黑漆漆的林子裡蓦地傳來一個聲音。
“你倒是會打算盤,為了診金,大夫也得讓你活着回京城,是也不是?
”
孟戚施施然地走了出來,軟劍重新纏在了他的腰上,衣袂随風飄揚,不沾泥污。
就連腳下的鞋履亦是幹幹淨淨,遠遠看去,仿佛遊園踏青的詩人,手裡就差一個酒盞或者一柄折扇,讓他邊走邊吟了。
若是且行且歌,更似隐士的做派。
意态風流,軒然霞舉。
在深山密林裡忽然見到如斯人物,實在令人目眩神迷,就差作稽相詢,問隐士從何處來。
可惜錦衣衛不會這麼想。
“孟國師。
”
宮鈞退了一步,右手緊緊地按在刀柄上。
孟戚并不理睬他,徑自走到墨鯉面前。
“你怎麼過來了?
”墨鯉問。
“許多江湖人湧進山谷,找不到寶藏,又被困在裡面,正急得團團轉。
”孟戚歎了口氣,然後說,“正是他們帶來了消息,我才知道官軍已經到山下了。
”
“他們還帶了火炮。
”崔長辛連忙道。
孟戚聞言面色一沉,隐隐現出了怒意。
不管這些官軍會不會進山,隻要動用火炮轟山,龍脈又豈能不怒?
墨鯉愁道:“如今京城已經戒嚴,陸璋布下了陷阱,内廷裡勾結青烏老祖的謀反者未必會輕舉妄動,可是身在龍爪峰的青烏老祖卻未必肯善罷甘休,不知還要鬧出什麼事。
”
“他很聰明,一直藏在山谷裡沒動,估計不到天亮,他不會現身。
”孟戚十分不滿,他幹脆伸手攬住墨鯉的肩,半推半勸地将人帶到了旁邊竊竊私語。
墨大夫十分莫名,不想被人聽見,傳音入密就是了。
為何要做出一副避着人的樣子,導緻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緊張起來,還以為要說什麼私.密的事。
結果孟戚開口就是抱怨。
江湖人派不上用場,這些錦衣衛使喚了也沒用,這麼大的龍爪峰,能夠幫得上忙的隻有墨鯉。
“大夫,我們趁着夜色去把那些火炮毀了吧!
”
“帝陵寶藏……”
“寶藏沒有大夫重要,你我武功再高,遇到無數火炮也難免會有閃失。
即使山道難行,火炮運不上來,可是事情會有變數。
倘若青烏老祖脫困而出,看到火炮見獵心喜,扛了一門就跑,那些官軍怎麼可能攔得住?
”
墨鯉略一沉吟,承認孟戚說得很有道理。
青烏老祖這種突發奇想,還信以為真的人,誰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他一心一意想要斷龍脈,扛着火炮到上雲山最高峰,然後對着山頂轟一炮,這種事他未必做不出來。
”
孟戚越想越惱怒,上雲山最重要的靈穴怎麼偏偏在山頂呢?
一點都不隐蔽!
墨鯉沉思道:“那我們有沒有辦法,讓他認為龍脈已經被破壞了?
”
“其實靈氣外洩,草木瘋長,看起來就像是龍脈現世的模樣……”
孟戚語聲一頓,目視墨鯉。
“大夫,你或許要變成原形演一場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