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鯉想都不想,本能地拒絕了。
“為什麼是我?
”
“……因為我的真身不太方便。
”孟戚含蓄地說。
墨鯉莫名其妙,不都是龍?
莫非不是變成龍,而是變成魚?
魚能做什麼?
跳龍門嗎?
這裡又不是黃河,怎麼跳龍門?
墨鯉的思緒一不小心飄出了老遠,說到跳龍門這事兒,以前他還認認真真地考慮過,比如傳說中的龍門在哪裡?
從竹山縣去龍門要多遠?
維持人的形态走到龍門附近然後跳行不行?
會不會必須得變成魚遊過去才有跳龍門的資格?
他想得特别多,“小時候”經常坐在山神廟門口的石墩子上想。
後來老師說,世上根本沒有龍,墨鯉這才不想了。
現在嘛……
孟戚無奈地看着大夫的目光凝在一處,樣子十分專注,神情肅穆。
然而一塊石頭沒有什麼好看的,肯定是走神了。
“大夫?
”
“嗯,你剛才說什麼?
”墨鯉揉了揉額頭。
孟戚試探着重複了一遍:“我說我的真身不太方便。
”
他一邊說,一邊還帶着奇特的笑意想墨大夫可能是羨慕太京龍脈漂亮的身姿,雄偉的氣魄,以及金光閃閃的鱗片。
這才會在自己提到之後,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憶之中。
墨鯉完全不知道孟戚在想什麼,他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哪裡不方便?
你有什麼計劃,非得由黑龍來?
”
“不是鱗片。
”孟戚趕緊解釋,他壓低聲音道,“是大小啊!
”
“……”
墨鯉木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孟戚指的是黑龍小,金龍大。
如果不是墨大夫涵養好,換了别人可能就要對孟戚怒目而視了。
大怎麼了?
大了不起嗎?
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簡直是找揍!
墨鯉不生氣,除了他被秦逯教導凡事多思戒驕戒躁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明悟了孟戚的意思,太京龍脈确實太大了。
“你不能變小?
每次現出真身都會……盤踞整個太京?
”墨鯉比劃了一下。
孟戚沉重地點了點頭。
龍脈,由山川為其形,天下哪座山能大能小?
“你看,我們化為人形的時候,年紀可以随意變化,但是都在常理之中。
雖然話本裡說海外有身高十丈的人,可是我們連三丈都做不到,做不成侏儒也做不成巨人,大夫知道是為什麼嗎?
”
“那是因為我們潛意識裡認定了‘人’就應該是這樣,這跟真身大小無關吧!
”墨鯉沒有被孟戚的話帶歪。
“不不,我說錯了……沙鼠跟魚,就不能變大變小。
”
“這樣?
”墨鯉懷疑地看。
對于龍脈真身,墨鯉知道得太少了。
“即使如此,我也很難做到。
”墨鯉頓了頓,然後說,“我沒法在歧懋山之外的地方主動現出真身,昨天是意外,是你變成真身之後,我莫名其妙地被靈氣影響。
如今金龍不出現,讓黑龍出現,可能做不到。
”
“可以試試。
”孟戚也不敢說笃定的話。
除了上雲山自己生成的小龍脈,這座山也沒來過别的同族。
“怎麼試?
變成龍之後我又該怎麼做?
”
“我先給你畫一張簡略圖。
”
孟戚随手一招,半截樹枝就被内力牽引着飛到了掌中,他飛速地在泥地上畫了幾道線條,标注山谷跟溪流。
他邊畫邊說:“多年前我曾經在陳朝皇室的道藏典籍裡讀過一些方士寫的書,其中就有關于龍脈的,據說河之南四百裡有山,名為蒼龍山,蜿蜒似蛇,山上沒有路,兩邊的百姓想要通商來往十分困難。
當時正值天下大亂,兩軍在蒼龍山附近交鋒,忽然遇到了地動,死傷慘狀。
一位将軍狼狽地帶着一隊人馬逃亡,期間在山脈之中迷路,在又饑又渴的時候,發現了一座水潭,潭中有巨大的陰影,聽到人聲後突然破水而出,原來是條受了重傷的蒼龍……”
墨鯉嘴角一抽,阻止道:“這個傳說我也看過。
”
蒼龍化為巨浪消失,把殘餘的兵将沖了個七零八落。
後來這位将軍成了一代開國君主,因為被寫入了本紀,史官雖然沒有評價龍最後如何了,但是有野史說這是龍氣依附到了将軍的身上,也有人說龍之将死,借體而生。
别的讀書人看到這段,都不會多想。
相信皇帝是真龍天子的,就會信以為真,而不信的人隻當做“祥瑞”看。
試問哪朝哪代的開國君主,不給自己編一些神乎其神的經曆呢?
不是出生的時候有異象,就是後來有奇遇,反正都在吹。
吹得多了,讀史的人也就麻木了。
墨鯉領會了孟戚的用意,不由得問:“你希望我僞裝一下那條蒼龍?
目标是誰,青烏老祖?
他會相信嗎?
”
“他既然對龍脈感興趣,必定知道這個傳說。
”孟戚興緻勃勃地解釋道,“大夫且聽我道來――”
兩人埋着頭悄聲而語,還在地上畫着什麼。
天黑,宮鈞隔了老遠,根本看不清。
他忽然一陣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連退三步。
有殺氣!
宮鈞知道殺氣未必是針對自己的,可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同知?
”
肖百戶看到宮鈞把手按在刀柄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頓時跟着緊張起來。
“怎麼了?
是不是有敵人?
”肖百戶說着,就要去招呼其他錦衣衛。
“等等。
”
宮鈞趕緊把人叫住了,然後搖頭道:“不,我隻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上雲山要出大事,也許京城要出亂子,總之我們必須小心謹慎。
千萬不要……”
他壓低聲音,示意了前面兩個人。
因為孟戚跟墨鯉挨得太近,遠看仿佛是一道人影。
“不要得罪那兩個?
最好離他們遠遠的!
”
“……同知,這位大夫跟孟國師究竟是什麼關系?
”肖百戶疑惑地問。
墨鯉說孟戚是他醫治的病患,可是正常的郎中跟病患會這麼親密嗎?
人影都快疊到一起去了,按理說兩個人擠成一堆那應該比正常的影子大一些,可是現在也沒大出來多少。
說明他們身體有一部分是重疊的,看姿勢好像是一個寫一個跟着指,肩膀都能挨到另外一個人的兇口。
聽了屬下的疑問,宮鈞沉默不語。
孟戚是前朝國師,今年應該八十多歲了,孟戚的存在本身就是個謎團,跟他有關的事情自然也是謎團。
“可能是同門,也有可能是志趣相投的友人,又或者是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
”宮鈞隻能用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搪塞肖百戶。
肖百戶繼續道:“如此厲害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應該聲名赫赫……”
“這天下有志向有能力的人,多如夜幕繁星,隻是種種原因才不為人所知,我們不知道,不代表就沒有。
孟國師在江湖上也沒有名氣。
你敢說他不是高手嗎?
”
“同知說得是!
”
宮鈞忽悠完了下屬,便開始發愁。
真的不會出大事嗎?
他眼皮都開始跳了,偏偏不能湊近偷聽他們在說什麼。
因為隻要他一靠近,身為内家高手的兩人就會立刻察覺。
宮鈞忍着忍着,一不小心多走了一步。
他心中一驚,立刻想要退回去。
腳提在半空中,宮鈞忽然發現那兩人全無動靜,他甚至聽到了孟戚斷斷續續說出的話。
“……交給大夫……他們肯定相信……因為大夫連我都能治住……”
宮鈞的腳收不回去了。
什麼叫治住?
墨大夫做了什麼?
孟戚又做了什麼?
宮鈞一陣抓心撓肺的難受,他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克制自己沒有繼續向前。
“住口!
别再提這事!
”
墨大夫的聲音略高一些,語氣裡透着不悅。
随後又是一陣斷斷續續的笑聲,宮鈞仔細分辯,也沒聽清孟戚在說什麼。
他默默地退了回去,然後看着肖百戶說:“你說得對!
”
這兩人确實有問題!
“啊?
”肖百戶完全糊塗了。
“錦衣衛最重要的就是敏銳,能在浩如煙海的文書裡發現情報,能從無數人中間找出問題,你很有天賦。
這件事過了之後,本官必定薦你做千戶或者鎮撫使,相信你能獨當一面地辦事。
”
肖百戶瞬間精神起來。
仔細一想,隻要能活下來,說不定北鎮撫司跟南鎮撫司真的會空出好幾個職位。
“承同知厚愛……”
那邊墨鯉沉着臉對孟戚說:“學貓叫也是對症下藥,你這個法子我可沒底,青烏老祖未必會買賬。
”
“無妨,隻要他出去,他就會知道事情跟他們策劃的不一樣。
謀反者隻要能掃幹淨首尾藏匿起來,他未必需要青烏老祖,可是青烏老祖卻必須要一個能讓他輕松實現斬龍脈願望的皇帝。
不管是挖運河也好,開山修路也罷,隻有朝廷才能征召天下人做役夫。
”
“最重要的是,背靠朝廷可以不花錢?
”墨鯉若有所思。
“然也。
”
孟戚丢開樹枝,長袖一拂,地面上的痕迹就消失了。
他轉身望向宮鈞,宮鈞那邊的錦衣衛一陣緊張。
“我們去毀掉火炮,爾等若有能力,不妨追查這些火.藥的來曆。
”
“厲帝陵……”
“你不用管。
”
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宮鈞隻能應下。
胳膊擰不過大腿,錦衣衛幹不過孟國師,宮鈞的下屬連聲兒都不出。
孟戚先去了山中找了幾塊巨石,然後跟墨鯉輕而易舉地将石頭帶了回來,全部填進坑裡,再用泥土覆蓋。
反正帝陵在修築的時候就十分講究,上下三層各有支撐,極其堅固,不會因為重量而整個坍塌。
倒是宮鈞與一衆錦衣衛看得瞠目結舌。
巨石就算了,怎麼能做到手不沾地,直接把泥土覆蓋上去的?
内力高深就能這麼用?
“行了,我知道可能還會有江湖人溜回來挖掘,但是想要把這些巨石全部清理出來,少說也要費一陣功夫。
帝陵第二層還有機關,夠他們忙活半天了。
”
孟戚拍了拍手,帶着墨鯉走了。
宮鈞默默地望着孟戚的背影,怎麼看怎麼覺得國師有一股趾高氣昂的意味。
再揉一揉眼,奇怪,分明是世外高人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