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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64|之其所得而匿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5585 2024-03-28 10:18

  石磨山寨裡氣氛詭異。

  衆人看着大當家帶進來的兩個外人,竊竊私語。

  臉上有燒傷疤痕的婦人慌忙遮住臉,避入了屋内,她的孩子含着手指頭站着外面,茫然地左右張望,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孩子是山寨裡少有的五官正常的人。

  雖然生得普普通通,但是在這裡就顯得尤為特殊。

  “爹,娘怎麼了?
”小孩撲到一個漢子腿邊問。

  那漢子臉上有胎記,半邊臉猙獰無比,他低頭摸了摸孩子腦袋,什麼話也沒說。

  墨鯉覺得這座山寨裡的人,目光裡都隐隐帶着敵意。

  這可以說是對外人的态度,更多的卻是一種強烈的排斥意味――

  因為長相嗎?
墨鯉若有所思。

  一個地方的人不可能全部生得奇形怪狀,就算真有,也是相同的異狀,不可能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更别說這裡面還有被火燒傷的,天生長胎記的。

  山寨,是嘯聚而起的匪幫。

  甯長淵給地圖,上面的江湖勢力标注得很詳細,他不寫的隻有兩種情況。

  一,勢力太小,不足為懼。

  二,他不知道有這個勢力。

  石磨山寨的情況是哪一種?
甯長淵為了僞造路引,把雍州大小官府的印章偷了個遍,說他不知道石磨山這邊有個山寨,可能性很小,即使藏得再嚴實,總是有蛛絲馬迹留下來。

  那麼就是勢力太小了。

  墨鯉環顧四周,這山寨十分破敗,不過人們倒不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樣子。

  沒有像樣的房子,可能是因為這裡沒有泥瓦匠,也沒有木匠。

  這時,石磨大當家發話了:“都讓讓,這是來山裡采藥的大夫。

  衆人頓時一靜。

  石磨山寨雖然不許外人進入,但還是有例外的,比如販賣物品的貨郎,還有行腳僧。
前者能給石磨山寨帶來鹽巴、針線等物件,後者勉強能看個頭痛腦熱,還能治治外傷。

  當然,得蒙了眼睛帶進來。

  這些人也不要銅錢,銀錢沒有幹糧跟水管用。

  除此之外,便要曬幹的草藥。

  人吃五谷雜糧,不分貧賤富貴,總是會生病的。

  天災荒年,這除了餓死的,就是病死的,草藥是稀缺之物。

  所以聽說外來之人需要草藥,石磨山寨的人便相信了。

  山這麼大,除非拉一批數百人的兵馬,否則根本占不住。
官府倒是有這樣的實力,可是這裡不管要什麼都沒有,方圓百裡荒無人煙,兵将根本不願意來吃這份苦。

  “大當家,這麼年輕的大夫……靠譜嗎?

  石磨大當家眼皮一跳,低斥道:“人家是有本事的,你們少些胡言亂語,二當家人呢?

  一聽是來給二當家治病的,寨子裡的人立刻就讓開了路。

  “都去幹活,外面的雪都融了。
”石磨大當家高聲說。

  他擔心墨鯉與孟戚是那種脾氣不好的江湖人,山寨裡的人雖然都會幾手拳腳,但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堪一擊,他作為大當家,自然要為全寨人的性命考慮。

  哎,都怪他看走眼。

  明明之前看這位大夫,很是和氣,讓人心生好感,怎麼……

  山寨不大,石磨大當家還沒想完,就已經走到了一棟石屋前。

  “二兄弟?

  說完也不等裡面回答,就當先進去了。

  石屋裡光線黯淡,繞過充當桌椅的石塊,人眼隐約看到後面的土炕上躺着一個人。

  炕邊的一個老婦人放下碗,笨拙地過來招呼:“大當家的,這是?

  “外面來的大夫,給二兄弟瞧瞧病。

  石磨大當家說完,就要點蠟燭。

  看到桌上那短得可憐的一截蠟燭,墨鯉制止道:“吾輩習武之人,目力尚可,無需點燈。

  石磨大當家一愣,随後悻悻地想,這個習武之人的說法太偏頗了,内家高手才有這種本事,像他這樣一身橫練功夫的,該看不見還是看不見。

  孟戚一直沒說話,他在打量炕上躺着的人。

  臉色蠟黃,身形瘦弱。

  長相倒是不壞――是的,在石磨山寨衆人的連番沖擊下,孟戚開始注意人的長相了,盡管人的美醜對他來說都差不多,但是誰長得普通、誰的外表特異還能不清楚嗎?

  這位石磨山寨的二當家,就是相當出色的男子。

  眉目如畫,鼻若懸膽。

  除了英氣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秀美。

  隻是現在病恹恹的,容色至少減了三分,屋中光線又十分昏暗,他微微睜眼,低聲道:“外來的大夫?
大哥不是說了,等二月的時候,元智大師會來嗎?

  “你一發作起來,就腹痛如絞,起不來床,還怎麼熬到下個月?
”石磨大當家粗聲粗氣地說完,轉頭解釋道,“元智大師是常來這裡的行腳僧,會一點兒歧黃之術,他上次走的時候,我二弟還沒發病。

  石磨大當家精通人情世故,知道有些大夫很忌諱中途接手别的病人。

  墨鯉倒不是太介意,他拿過那個老婦人擱下的碗,聞了聞裡面的殘渣,判斷藥性。

  躺在土炕上的二當家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們,而且不看墨鯉,反而更注意站在遠處的孟戚,即使久在暗處,常人的目力也不足以看那麼遠。

  這個微小的動作就足夠表明,這位二當家怕是也練過内力,

  因為二當家的敵意跟不滿太過明顯,連老婦人都感覺到了,她想要打圓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急出了一頭冷汗。

  石磨大當家有點摸不着頭腦,他勸道:“二兄弟,這位大夫一路進山寨,見了我等也沒有異色,吾輩即使外表有異,受世人偏見,也勿要為難自己。
你病得這麼重,教寨裡的兄弟都挂心,大家兄弟一場,你就聽我這一回吧!

  孟戚心裡暗奇,這外表有異在哪?

  他忍不住望向二當家蓋在被子下的身體,後者察覺,怒意更甚。

  大概孟戚跟墨鯉比起來,還是後者更值得信任,二當家猶豫了一會,終究沒有出聲,他慢慢揭開了被子,伸出左手。

  “……”

  雖然隻伸出了一隻手,但是人坐起來了,右邊肩膀的情況也暴露出來。

  這位長相非常出衆的二當家,右肩異常膨脹,看起來就像一個畸形的圓鼓,而在肩膀下方,除了正常的右臂之外,還垂挂着一隻細伶伶的瘦弱手臂。

  這是長了三隻手?

  孟戚驚愣之後,忽然想起江湖上有個暗器高手,總是披着能裹住全身的鬥篷,輕功極高,後來有一日與人對決時,因為不敵,披風衣衫盡碎,衆人皆嘩然,原來這所謂的高手竟是個畸形怪人。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連對江湖掌故沒什麼概念的孟戚,都曾在市井茶樓裡聽人說過。

  墨鯉頓了頓,沒有多看那條畸形怪異的手臂,而是認真地号脈。

  之前對方表現出來的濃烈敵意,墨鯉當然不太高興,不過他是被人請來看病的,隻要病患沒有做出太過分的舉動,墨鯉都不會拂袖而去。

  結果看到這般異狀,墨鯉心裡的不快就去了一半。

  世間流言蜚語,可以殺人,如石磨山二當家這般,比起其他相貌醜陋之人,活得更加不容易。

  等到仔細号脈後,墨鯉剩下的不快也沒了。

  因為他明白了石磨山二當家為什麼堅持要找熟悉的行腳僧看病,也明白了這種肢體畸形是怎麼回事。

  “大夫,我二兄弟的病?
”石磨山大當家惴惴不安地問。

  “……是腸癰,好在病症不急,不過再拖下去就難說了。
”墨鯉對上了這位二當家警惕的目光,他從容地點了點頭,隻說病症。

  “腸癰?
”石磨大當家吃了一驚,這病他聽說過。

  癰,就是膿瘡,發在臉上身上的還好,如果是腸癰,那是要出人命的。

  “我,我聽聞這是要……”

  石磨大當家硬着頭皮比劃了一下。

  要開膛破肚的,而且治癰症的大夫,在杏林裡沒什麼地位,因為髒污惡臭之事很多人不願意做,可是腸癰這種病症,不是曆年的老醫,根本不敢動刀。

  “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先服藥。
”墨鯉見周圍沒有紙筆,就口述藥方。

  大黃、牡丹皮、桃仁等等。

  這是醫書金匮上的名方,專門治腸癰的。

  墨鯉再次号脈,沉吟一陣後說:“先喝三日,待我再開兩個清熱的方子。

  這是要暫時在山寨裡住下了,石磨大當家道謝之後,就帶了人出去,那二當家神情複雜,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數年前,我還來過雍州,并沒有這麼荒涼。
”墨鯉信口起了個話題。

  石磨大當家搖搖頭,沒說什麼民生疾苦之類的話。

  墨鯉繼續問:“我有遠親住在石磨山之西,如今那兒都荒廢了,不知山寨裡有沒有逃過來的人,我想打聽遠親的情況。

  石磨山大當家想了想,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而且這兩人他也惹不起,于是便答應下來。

  山寨裡的石屋都一個模樣,挑不出好壞。

  大當家把他們請到一間空屋,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孟戚玩着桌上的竹筒杯子,笑道:“大夫想要從這裡的人口中打聽方士的動向?

  “除此之外,我确實缺草藥。
”墨鯉接過他手裡的杯子,看了看說,“這竹子的粗細,恰好能把你塞進去,看來走的時候我要請山寨的大當家送我一個杯子。

  “……”

  孟戚本能地要反駁,沙鼠沒那麼胖,還有毛的。

  毛是軟的,如果真放進去,竹筒一滾就會掉出來。

  不過看了看大夫的臉色,孟戚決定不說,萬一大夫給竹筒穿個繩子,幹脆挂在腰間呢,他可不想離開墨鯉肩膀上的位置。

  于是他改口說起了江湖傳聞,暗器高手燕岑的事。

  “流言誤人,他生來如此,苦苦練了一身武藝,就是不想被人欺辱,然而……”

  孟戚沒有繼續說,因為他看到墨鯉好像有話要說。

  “大夫怎麼了?

  “沒什麼。

  墨鯉回答得雖然幹脆,孟戚卻看出了端倪,大概燕岑身上還有别的秘密,而墨鯉作為大夫,想了想還是覺得不适合告訴他人。

  哪怕他們無話不談,大夫還是有自己的原則。

  孟戚無奈地想,他主動忽略了這事,起身道:“你熬藥,我去打聽方士是否來過石磨山的消息。

  墨鯉熬的藥,是孟戚的。

  石磨山二當家燕岑的藥,自然有山寨裡的人費心。

  要進口的藥湯,墨鯉自然不會假手他人,他忙了一陣,忽然聽到屋外有很輕的腳步聲,轉頭一看,正是臉色蠟黃的燕岑。

  墨鯉料到他會過來,也不驚訝,隻讓燕岑坐下再說。

  燕岑沉默着行了一禮,然後慢慢地扶着桌子坐了。

  “真的是腸癰?
”燕岑神色難堪地問。

  “你發作時,右下腹按壓後疼痛,是也不是?

  “……大夫隻是号脈,并沒有……”

  墨鯉把藥罐放好之後,坐在燕岑對面,語氣溫和地說:“我有内力,之前号脈的時候,你也察覺到了。

  燕岑神情變來變去,他還想再說什麼,墨鯉已經了然,直接道:“你确實是腸癰,我不會讓病患胡亂喝藥,這病是拖不得的,我明白你的難處,可你差點誤了自己的性命。

  燕岑握住了自己藏在披風裡的畸形手臂,神情狼狽。

  墨鯉看他實在可憐,忍不住說:“你的擔憂并不存在,雖然你有兩顆心,髒腑也異于常人,但是……那另外的,不是女子。

  燕岑震驚地擡頭看他。

  墨鯉伸手示意,燕岑沒有反應,墨鯉便撥開披風,擡起那隻畸形的手臂,對燕岑說:“男子女子骨骼不同,臂骨雖不算明顯,但髒腑可以證明。
尋常大夫隻能診出你有兩個心音,看不到你的髒腑,故而時常誤判。
而你的病症,雖然少見,但并非沒有,我的老師就曾經見過。

  燕岑顫抖起來,雖然腹痛未愈,但他還是坐得筆直。

  墨鯉繼續問:“你看過名醫?

  “幼時曾經延請過名醫,還有方士。
”燕岑聲音嘶啞地說,“說我乃惡鬼,在母……腹中就吞噬了同胞兄弟,父親将我摔在地上,命大未死。
家中有人得過我母親的大恩,于心不忍,偷偷帶了托付給一位有德高僧,結果我年紀越長,這條手臂長得越怪,我容貌肖母,便有人說不是兄弟,而是姐妹,恐不男不女,實乃妖孽。

  “去年發病時,你以為是……姐妹在作怪?
”墨鯉複問。

  燕岑失神地說:“我夢見有看不見面目的皿團,挖穿腸肚而出,便以為這是天命。

  墨鯉啞然,想了想還是安慰道:“你身體孱弱,原本壽數不長,不過練了内功之後倒是好很多,你的麻煩也就是生病的時候,開方子比常人麻煩,若不在意那條手臂,根本沒有關系。
腸癰能治,心病難醫,石磨山寨的大當家估計還不知道你武功有多高吧!

  燕岑定了定神,他恢複了一些後,倒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模樣,苦笑道:“說是匪寨,其實都是被世間折磨的古怪人,說是一點錯事沒做過的,倒也不算,來石磨山之前搶過某個員外的家私,打劫過告老還鄉的貪官,好在沒有喊過什麼殺富濟貧然後隻濟自己的虛僞話。

  “數年前我無處容身,被他們打劫的時候,身無分文,居然什麼都沒搶還給了我半塊饅頭。
後來不巧又碰見他們遇到強敵,這才幫了一把,再之後雍州大旱,便來了石磨山。

  “不想在這山中,竟是我平生過得最自在的日子,我無他願,寨中衆兄弟予我太多,我隻希望石磨山寨平安無事。
我不知二位來曆,卻能看出你們非是常人,大夫救我一命,若有我能相助之事,我必盡力。

  說着,又起身行禮。

  墨鯉把人攔住,隻勸燕岑回去休息,病好了再說。

  等到人走遠了,墨鯉這才走到石屋窗邊,對着外面說:“偷聽。

  靠在窗邊的孟戚:“……”

  不,大夫,真的是趕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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