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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是謂知患以利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961 2024-01-31 01:08

  有人恸哭,有人呼救。

  廢墟裡發出斷斷續續的痛泣哀鳴。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官府來不及封鎖附近的道路,那聲震動整個甯泰城都聽見了。

  許多人慌忙往出事的地方趕,因為那裡住着他們的親朋故交。

  等到了地頭,人人驚駭欲絕,顫抖着無法自制。

  繁華的坊市像是被巨錘砸了個大窟窿,落石堆成了一道道起伏的土丘,認不出原有的模樣。
稍遠一些的屋子被砸得七零八落,街道上混雜着磚石瓦片家什雜物,還有橫躺的屍體。

  到處都是石灰磚粉,舉目四周都抹上了一層鬼魅似的慘白。

  ――殘缺的屍體,跟廢墟下竭力伸出掙紮想要抓着什麼東西的手臂。

  有人忍不住沖進去,一邊含淚念着菩薩保佑一邊尋找,更多的人連踏進去都不敢,竟吓得扭頭就跑了。

  “大夫在哪裡?

  “救人啊!

  最外圍的房舍裡有不少活人被困,他們皿流披面地敲打着門窗,随即陸續被人拽了出去。

  饒是如此,他們家中免不了有人恰好撞到後腦勺、額角以至于直接斃命的。

  于是哭聲越來越大,百姓惶惶不安,說什麼的都有。

  好好的城牆為什麼會塌了?

  是地龍翻身,還是城隍震怒?
特别是甯王前幾天薨了,莫非是冒犯了哪路神仙?

  風中濃烈的硫磺味經久不散。

  孟戚面無表情地站在一處倒塌的城牆下,旁邊的磚石似乎搖搖欲墜,不太牢靠的樣子,常人根本不敢靠近,隻有幾個風行閣的江湖人及時趕來,小心翼翼地張望。

  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城外沒有敵軍,可是萬一要有,這麼大的缺口根本堵不上。

  尤其這裡是城東,距離王宮跟各大衙門沒有多遠,不是能輕易放棄的外城。

  “孟國師。

  秋景來得很快,她一夜沒有合眼,幾番噩耗,快要把她精氣神都消耗殆盡了。

  她顧不上查看周圍的慘狀,跟孟戚一樣率先奔向城牆,循着硫磺味跟坍塌的痕迹找埋藏火.藥的地點。

  “總共六處。

  縱然這裡已經變成廢墟,可是根據城牆坍塌的落點還是可以發現蛛絲馬迹。

  孟戚不自覺地握緊了右手,如果這是幾十年前,如果他還是麾下領着一支軍隊的楚将,在大軍入駐一座城市後,他必然會将隐患盤查清楚,城牆糧倉水井恨不得一寸寸檢查。

  因為他有人手,能幹又忠誠的部下,會将風險掐斷在敵軍來襲前。

  可是現在他疏忽了,因為甯泰處于距離天授王較遠的揚州就疏忽了。
畢竟風行閣不是擺設,城裡固然魚龍混雜,但是大體上無論是官府還是江湖人,是甯王的兵馬還是吳王的探子,都不願意看到這座王城快速陷落。

  所有勢力的利益攸關,敵人的爪牙(霹靂堂)又全部被落網,受到風行閣嚴密看管,誰會想到這時出意外呢?

  而且一出就是大漏子。

  第三個趕來的人是程泾川,有别于孟戚二人會輕功,他是騎馬來的,縱然反應迅速還是耽擱了一陣。

  這時官兵已經在驅趕百姓,試圖抓拿可疑之人。

  程泾川及時制止了官軍跟江湖人的沖突,風行閣也買他的賬,這才沒有發生另外的麻煩。

  看到眼前這般慘烈的景象,程泾川有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眼中皆是怒火,如果霹靂堂的人在他眼前,可能會被他砍成八段。

  秋景深吸一口氣,迎着焦頭爛額的程泾川,跟渾身散發着冷意的孟戚,緩緩說出了一句話:

  “這事太蹊跷了。

  程泾川立刻皺眉,因為這話怎麼聽都像是風行閣在推脫責任。

  是風行閣的白羽真人偷藏了霹靂堂一衆人等,因私欲導緻了如今的困局,雖然陰差陽錯地擊破了裘思的盤算,讓秋景借着這件事強勢回歸重新整合風行閣,可是對程泾川來說,他從這件事上唯一得到的好處大概就是裘思的死。

  現在好事變成了壞事,城牆損毀,改變了整個甯王轄地兵力部署。

  程泾川再怎麼提出穩紮穩打,層層防禦的方法,也不會有人聽得進去了。

  ――就算城牆能及時修好。

  眼前坍塌的哪裡是一道牆,而是很多人的膽子。

  誰能保證天授王的大軍不會兵臨城下?
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再次派遣人手,炸塌第二截城牆?
到那個時候還打什麼,不如早些收拾細軟,逃得越遠越好。

  于是大戰未啟,人心先散,接到噩耗時程泾川沒有氣昏過去,已經算是很經得起逆境打擊了。

  程泾川竭力壓住怒意,他知道現在不是互相指責的時候,如果說風行閣因為内部分歧給霹靂堂的人提供了掩護,引狼入室,難道他手下的人就沒有錯漏嗎?
這麼長一截城牆,竟讓人埋了好幾處火.藥,這些分量不輕的火.藥,又是怎麼混進城的?

  等等,程泾川敏銳地捕捉到這裡面的問題。

  甯泰雖然不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的鐵壁銅牆,但是比起别的城池,它等于擁有好幾重防線,分别來自不同的勢力。
哪怕這些勢力彼此對立,可是在維護共同利益方面,好歹是一緻的。

  霹靂堂是怎麼瞞過這麼多雙眼睛,将違禁的火.藥運進來的?

  是白羽真人給他們的掩護?
不,白羽真人又不是傻子,霹靂堂帶一些暗器弩.箭是合理的,足夠用于攻城戰的火.藥就離譜了。

  這些思緒飛快地滑過程泾川的腦海,他從質疑不滿,迅速轉變成迷惑不解,最後順利地接上了秋景的話:“秋閣主說得對,這件事不同尋常,快挖掘廢墟,翻檢屍骸。

  埋了火.藥,就得引.爆。

  看這個規模,點燃引信的人估計已經當場斃命,現在隻能清查死屍,找出這個嫌疑者。

  ――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還是吃裡扒外的城衛?

  “我這裡有一個送上門來的知情者。
”孟戚忽然開口,從廢墟旁邊拎出一個裹着黑色夜行服的人。

  秋景跟程泾川竟然同時脫口而出:“是你?

  “哦,都認識?
”孟戚打量着被點了穴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李空兒。

  然後程泾川一句話就把李空兒賣了。

  “她是裘先生手下的人。

  “是空空門的傳人,應該是同一輩唯一的女弟子。
”秋景補了一句,同時對程泾川的話頗感意外,顯然她也不知道這個李空兒還是裘思的屬下。

  李空兒拼命搖頭,泫然欲泣,可憐巴巴地仰着臉。

  可惜在場的三個人……

  不,兩個人一條龍脈都不吃她這一套。

  龍脈眼瞎,秋景是女子,程泾川則是太清楚李空兒的底細了。

  “裘先生用她的方式……呃,不拘一格。
”程泾川委婉地暗示了一下,繼續道,“應付官場上的狀況,難怪秋閣主不知道。

  一個輕功極好,身法靈活的神偷,還長了一張楚楚可憐的動人臉龐,豈不是天生的探子?
美人計雖老,但架不住好使啊,尤其是面對官面人物時,他們防備的隻有刺客,李空兒根本不攜帶兇器,相反她是要帶“一些”東西離開。

  秋景先前覺得這女子給她的感覺不太舒服,得到答案後頓時恍然,對李空兒眼神亂飄的輕佻模樣也沒有看法了,因為那是别人的生存之道,就跟野獸的利爪牙齒一樣,時刻用來攻擊敵人保護自己。

  “她在‘前陣子’看到了霹靂堂的人埋設火.藥,她準備在‘今早’把這個消息賣給巡城衙門的黃别駕,據說那是吳王的勢力?
”孟戚的措辭十分微妙,并且刻意咬重了某些字的音。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包括李空兒,她的臉色蓦地變了,盡管竭力鎮定還是露出了一絲驚駭。

  她本以為自己的謊言說得非常巧妙,畢竟城牆崩塌時她也很震驚,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所以當時的僞裝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然而發生了這樣緊急的事情,孟戚在盛怒之下,竟然還記得一個小小的賊,根本沒有給她逃跑的機會,直接将她抓到了這裡。
李空兒更沒料到,程泾川與秋景之間半點沖突矛盾都沒爆發,一下就把她的老底揭了。

  “前陣子看到的事情,為什麼今天才說?
這樣重要的消息,又為什麼要賣給吳王的人?
”秋景逼視着李空兒,後者試圖巧言辯白,然而苦于受制,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程泾川盯着李空兒,心中湧起的寒意正慢慢将他吞沒。

  孟戚隔空解了李空兒的穴,後者連忙叫屈:“裘先生下落不明,他的侍從又都死了,屍體落在巡城衙門手裡,奴家隻是想用這個消息跟黃别駕做個交易,是奴家太擔心裘先生的安危了……”

  不等她訴完委屈,程泾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冷聲道:“這麼說來,你沒看見霹靂堂的人?

  “是是,奴家都是胡說的,這麼大規模的城牆崩塌,加上這動靜,肯定是霹靂堂才能鬧出的。
”李空兒點頭若搗蒜,眼神哀怨地瞟向孟戚,“奴家當時隻是為了脫身。

  孟戚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你說要賣霹靂堂的消息,是在城牆崩塌之前。

  李空兒一滞,随即強辯道:“這,這都是巧合,眼下甯泰城最值錢的消息,除了裘先生的下落,就隻有天授王跟霹靂堂的動向了,是誤打誤撞趕上了……”

  “殺了罷。
”秋景淡淡地一揮手。

  李空兒大驚,程泾川作勢歎道:“秋閣主果然不想将這顆好用的棋子留給我,也罷,眼下甯泰局勢動蕩,世族權貴都想着遷徙逃命,看來留着她也沒什麼用。
既然有跟霹靂堂勾結的嫌疑,那就殺一儆百吧!

  “不不,我沒有跟霹靂堂勾結,不是我!
”李空兒方寸大亂,脫口叫道,“埋火.藥的人不是霹靂堂,是裘先生!

  秋景微微側頭,程泾川閉上了眼,默默地掩飾心底湧出的哀恸悲憤。

  ――不願證實的猜測,不想聽到的答案,終究來了。

  在今天之前,孟戚很體諒他們,此刻對着廢墟裡的屍體,他沒有那份心情了。

  “事情很清楚明白了,在裘思原本的謀算之中,甯王薨,程将軍與秋閣主受各自所屬勢力挾裹,不得不對峙甚至搏殺,但由于我的存在,你們誰都不會死。
”孟戚環視二人,毫不留情地說,“如果沒有霹靂堂的攪局,在甯泰徹底亂成一鍋粥之後,秋閣主為了不讓風行閣徹底分裂,隻能遠走荊州或者錢塘郡,正好趕上天授王大軍進發,這時甯泰還遠在後方暫享安逸,這可不符合裘思的期望,所以城牆的坍塌也是早就預備好發生的事。

  裘思早早預備好了自己“死”後的事,不管是真死,還是詐死,所以他的死不會改變城牆崩塌的危機。

  除非程泾川與秋景提前發現這裡的火.藥,但……這幾乎是沒有希望的,單看這次選擇的時機就能知道,别人以為城牆崩塌的最好時機是天授王大軍兵臨城下,其實不然,部署兵力守衛時怎麼可能不檢查城牆?
現在是甯泰最為混亂的時候,也是最适合擊潰人心的日子。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除了逃,就隻有死。

  甯泰亂了,錢塘郡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富戶世族将紛紛湧入東南地帶。

  秋景被迫遠走,為阻止天授王前往荊州。

  程泾川别無選擇,隻能帶着甯地兵馬在荊州揚州一帶布下防線,這一戰決定生死,可是這一戰未必能赢。

  因為人心潰了,連甯泰的城牆都能坍塌。

  那些怕死的、多年來為利益争奪的官吏跟江湖勢力,難道能豁出去跟随程泾川秋景嗎?

  要知道不管誰做皇帝,對他們來說是無所謂的。

  程泾川有抱負,秋景有理想,他們要竭力維持江南的局面,别人又犯不着拿身家性命做賭注。

  江南的百姓、商行、以及部分世族豪強都會在這一次戰亂中死于非命,可那些江湖勢力、那些稅吏小官隻要向天授王投降效力,一樣有功名利祿權勢富貴,何必拼命?

  大勢如洪流,人心不過是牆頭草。

  任你武功高絕才智無雙,都不能力挽狂瀾。

  “難道他要把這一切送給天授王?
”秋景喃喃,話一出口她就立刻否決了,“不,他不相信天授王能一統天下。

  曆來借助惡教打幌子迷惑百姓的逆軍,隻能得一時氣焰,哪怕朝廷跟藩王再孱弱無能,一旦這些烏合之衆站住腳跟擁有大片土地之後,逆軍上層就會迅速分裂垮塌。

  東漢末年的黃巾軍是這樣。

  天授王必定也會走上這條路。

  “可到了那個時候,江南已經……”

  遭逢兵燹,民不聊生,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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