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兮說家中長輩已經安排妥當,自然是騙人的。
江枞陽是聰明人,肯定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說完那話,洛婉兮就帶着洛邺離開,而江枞陽也沒有追上來,第二日,便聽說他去了京城,洛婉兮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轉眼就到了八月金秋,果實累累,是一個收獲的季節。
三年一度的秋闱也在這一月裡舉行。
此次秋闱,洛老夫人前所未有的關注,其一是因為洛郅和白暮霖都要下場,其二則是洛老夫人打算看看這屆學子中是否有合意之人。
放榜那一日,洛老夫人早早就派了人出去,到了中午捷報傳回來,洛郅和白暮霖都榜上有名。
洛郅中舉在衆人意料之中,畢竟他底子擺在那,倒是白暮霖出人意料,他可才十四,這次下場誰也沒指望着他
真的能中舉,隻想着讓他攢經驗,為下一次鄉試做準備。
以十四歲稚齡中舉,哪怕名次挂尾,也絕對夠光宗耀祖了。
洛老夫人激動的難以自持,比洛郅中舉還高興。
有洛大老爺在,功名上洛郅便是遜色一些也無妨。
可白暮霖不同,他一出生就沒了爹,注定将來
的路比别人難走一些。
眼下他如此争氣,洛老夫人如何不喜,白洛氏和白奚妍後半生都系在他身上呢!
歡喜了好幾日,洛老夫人又把洛郅召到餘慶堂,讓他留心這屆學子中的幾人,洛老夫人挑出來這幾人打聽着都是極好的,隻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許清揚的例子就在眼前,她不敢不小心。
洛郅一口應下,因着洛婉如,洛郅對洛婉兮滿心愧疚,有心補償。
如今洛老夫人有令,洛郅十分上心,恨不能拿着放大鏡瞧一瞧。
這些事洛老夫人沒有特意告訴洛婉兮,可也沒刻意瞞着她,遂洛婉兮知道一二,她興緻缺缺,實在是嫁人這事她已經經曆過一次,還把命賠上了。
洛婉兮十分想告訴洛老夫人,算了吧。
可她不敢,怕把洛老夫人氣得撅過去。
索性由她老人家去,人選哪是這麼好找的,尤其是依着洛老夫人的性子,絕不會敷衍了事,胡亂挑一個。
而能被她挑中,必是
不差的,旁人也不是瞎子,她父母雙亡及退過一次親,這可不是小瑕疵。
洛老夫人總說白洛氏在白暮霖和白奚妍的婚事上好高骛遠,輪到她了,她老人家可能不像白洛氏那般誇張,但也不會低要求。
眼瞅着園子裡的桂花開的甚是熱鬧,洛婉兮帶着人摘了一些做桂花水晶糕,做了兩份。
一份少糖少油,是為洛老夫人做的,用的是常見的牡丹花模具。
另一份則是用了動物模具,自然是替洛邺準備的。
洛婉兮先去了餘慶堂,洛老夫人吃着孫女親手做的晶瑩剔透彌漫着桂花香的水晶糕,再看眼前孫女如花似玉的臉,更加堅定要替孫女找個好孫女婿的心。
她就不信偌大的大慶還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了。
珠簾碰撞的清脆聲響起。
洛婉兮循聲望過去,就見蓮鶴笑吟吟打起簾子進來:“表少爺過來給你請安。
”
洛老夫人詫異:“就暮霖一人?
”
蓮鶴道:“隻有表少爺,姑太太和表姑娘并沒有随行。
”
洛老夫人心下奇怪,忍不住胡思亂想:“别是出事了?
”
“祖母先别自己吓自己,讓表哥進來一問不就知道了。
”洛婉兮見洛老夫人變了臉,忙道。
洛老夫人連連點頭:“快,讓暮霖進來。
”
白暮霖生的十分俊秀,膚白如玉襯得他越發唇紅齒白,風流韻緻。
但見他眉眼含笑,神色如常,洛老夫人便知是自己想多了,不由嗔他:“今兒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你娘和妍兒呢?
”
似是不防洛婉兮也在,白暮霖有一瞬的驚訝,轉瞬即逝,行過禮回道:“是孫兒有事要請教外祖母。
”說話間,看了一眼洛婉兮。
聞弦歌而知雅意,洛婉兮識趣的站起來:“我去給看看邺兒。
”
洛老夫人點了點頭。
洛婉兮便對二人福了一福旋身而去。
白暮霖便覺一道香風自鼻尖拂過,他聞了聞,是桂花香又不像。
坐在上頭洛老夫人心下立時咯噔一響,神情微微一變。
白暮霖收回視線看向洛老夫人時,便對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跳不可自抑的快了一拍。
他低了低頭,再擡起頭來時,神情之中多了一抹堅定。
白暮霖一撂衣擺跪在洛老夫人面前,白淨的面容上全是鄭重之色:“外祖母,我想求娶婉兮表妹!
”
洛老夫人眼皮微微一顫,果然如此,早兩年,她隐隐就覺得白暮霖對婉兮有些不同,隻兩人尋常碰不上,便是遇上了也恪守禮數避嫌,故她也沒細究。
如今婉兮與許家解除了婚約,暮霖便蠢蠢欲動了。
一旦開了口,後面的話就更容易說了,白暮霖一鼓作氣道:“外祖母,之前表妹有婚約在身,孫兒不敢有非分之想。
如今表妹退婚了,孫兒也有了功名,這才鬥膽開口,請外祖母成全,孫兒會好好待表妹的
。
”
白暮霖的臉因為羞澀而通紅,明亮的雙眼卻直直看着洛老夫人,似乎想讓她老人家明白他的真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對表妹動的心,隻是在同窗好友私下提及心儀女子時,他腦海裡一瞬間就冒出了洛婉兮的身影。
險些吓得他魂飛魄散,從此以後,白暮霖便繞着洛婉兮走,能不見就不見,惟恐被好
事之徒捕風捉影,害了洛婉兮。
及至洛婉兮與許清揚解除婚約,痛恨許清揚之餘,他内裡冒出一股不可自抑的竊喜,如此,自己是不是有機會。
待他僥幸中舉,白暮霖再是忍不住,鼓足了勇氣前來懇請洛老夫人成全。
白暮霖覺得自己若
是不争取,一輩子都會後悔的。
望着緊張忐忑不安又眼含期待的外孫,洛老夫人心底沉沉一歎。
這孩子的眼睛告訴她,他是真心的。
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還在知根知底,她再是放心不過的。
如果沒有白洛氏,洛老夫人樂見其成。
但是沒有如果,白洛氏是白暮霖親娘,白暮霖的婚事不可能越過她。
白洛氏一心要給白暮霖找個家世顯赫的高門貴女幫襯兒子,哪裡會中意洛婉兮。
白洛氏待婉兮不錯,但僅限于當侄女看,若是做兒媳婦
,一千一萬個不願意。
“你可知你母親對寄予厚望,她和我說了,過了重陽就帶你和妍兒去京城。
”洛老夫人看着白暮霖直白道:“一來為了讓你更好的準備來年的春闱,二來,想趁着你中舉這股東風,替你兄妹倆尋門好親事。
”
在臨安,白洛氏找不到好的兒女親家,見洛郅要回京,便想和他一塊進京,讓洛大老爺幫把手。
頃刻間,白暮霖白了臉。
看的洛老夫人心頭不落忍,跟針紮似的,可還是得澆滅他那點心思:“便是我答應了,你母親也不會答應,哪怕我壓着她同意了,她心裡頭不願意,最後受委屈是誰,是婉兮。
”
白暮霖急切道:“孫兒會……”
“做婆婆的想拿捏兒媳婦輕而易舉,便是你也無能為力。
”洛老夫人憐憫的看着大受打擊的白暮霖,年輕氣盛的小子哪裡知道後宅那些陰私:“最後三個人誰也沒好日子過,何必呢!
”
跪在地上的白暮霖肩膀徒然一垮,彷佛被人抽走了賴以支撐支撐的脊梁,整個人都透出一股茫然來。
見他如此,洛老夫人着實不好受,放緩了聲音道:“今兒之事,出自你口,入了我耳,出了這門,你就忘了吧。
傳出去對你倆都不好,知道嗎?
尤其是你娘那,你萬不要存着說服她的心思,她知道了,不舍
得怪你隻會遷怒婉兮。
你也不要怨你娘,她都是為了你們好。
你爹走得早,她不容易!
他”說到後來,洛老夫人話裡也帶上了悲意。
要是女婿還在,白洛氏也不會變成這幅性子。
白暮霖隻覺得心裡說不出的空落落,可對上洛老夫人殷殷切切的眼神,他擠了擠嘴角,強笑道:“孫兒明白,是孫兒胡鬧,讓外祖母操心了。
”
洛老夫人搖了搖頭,慈愛道:“外祖母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這事隻能說你倆有緣無分。
”
心思郁繞的白暮霖鼻尖一酸,強忍住了眼中澀意,垂下眼簾道:“外祖母好生歇着,孫兒不打擾你歇息了。
”
洛老夫人點點頭:“去吧!
路上當心!
”
白暮霖便起身告退。
望着外孫失魂落魄的透着黯然的背影,洛老夫人終是不放心,命秋媽媽派幾個人護送。
安排好人手的秋媽媽回來便見神情抑郁的洛老夫人歪在軟枕上,盯着案幾上四姑娘送來的桂花水晶糕出神。
秋媽媽斟酌了下用詞道:“您也别太擔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四姑娘表少爺将來都會有好姻緣的。
”
洛老夫人沉沉一歎:“但願如此。
”
餘慶堂内發生的事洛婉兮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洛老夫人幫她擋了一朵桃花,她提着食盒到了無逸齋,等下課了才入内。
教洛邺的先生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年齡與洛老夫人差不離,故洛婉兮并不需要避嫌。
“一些小點心,黎先生不要嫌棄。
”洛婉兮對黎先生客氣道。
黎先生含笑道:“四姑娘客氣了。
”
洛婉兮順勢問起洛邺在學堂的表現。
洛邺眼巴巴瞧着黎先生,期望他口下發恩。
黎先生忍俊不禁,鑒于他這一陣表現的确不錯,如了他的願,誇了他好幾句,喜得洛邺眉開眼笑。
洛婉兮也心情大好,帶着洛邺回了陶然居,将放涼的桂花水晶糕放在他眼前,一枚枚憨态可掬的動物狀糕點瞬間點亮了洛邺的雙眼。
洛婉兮趁機哄她:“你跟着先生好好上課,隻要先生誇你一次,我就給你做一次好吃的,知道嗎?
”
“好!
”洛邺想也不想的大聲應道,一手住了塊兔子形狀,另一手捏着山羊,陷入左右為難之中,到底該先吃哪個。
……
千裡之外的京城,容華坊内一座碧瓦飛甍,氣派非凡的府邸内,一年約三十的婦人将一碟桂花水晶糕放進食盒之中。
沿途的人見了她,紛紛客氣而又恭敬的喚一聲:“碧玺嬷嬷!
”提着食盒的碧玺笑着颔首回應,沿着桂花夾道的逶迤小路前行。
望着兩旁金燦燦的景色,碧玺眼紅流露出一抹懷念馬上又被悲傷取代。
姑爺的官越做越大,府邸也越擴越大,隻有些地方,十年都沒有變化
,如這一片姑娘生前喜愛的桂花林。
書房内,淩淵負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一團團一簇簇的金色桂花。
在他身後說着沿海互市之事的陸钊突然消了音,懷疑淩淵根本沒在聽,頓時悲憤了,這可是他花了三天時間整理出來的。
“怎麼不說了,稅賦你打算如何制定?
”淩淵發聲。
陸钊瞪了瞪眼,脫口而出:“您不是沒聽嗎?
”
淩淵側過身掃了他一眼。
陸钊讪笑,摸了摸鼻子繼續,說完了眼巴巴等他評價,心裡七上八下。
淩淵旋身,正要開口,便聞笃笃敲門聲。
得到準許之後,碧玺推門入内,見是她,陸钊目光微微一閃,下意識看向淩淵,就見他聲色不動,神色一如尋常。
行過禮後,碧玺笑吟吟端出食盒之中的桂花水晶糕,瓷白的圓碟上放着晶瑩剔透的糕點,散發着清淡的桂花甜香,更别說它還形狀憨然。
然這一碟子色香味形俱全的糕點卻沒有讓陸钊食指大動,而是心下
無端端發涼。
“奴婢瞧着外頭的桂花開的好,想着當年夫人每到這時節便要做上一些桂花水晶糕,便下廚做了一些給老爺和钊少爺送來。
”
陸钊一臉的不出所料,碧玺是跟着他姑姑一塊長大的丫鬟,後來姑姑走了,她也沒回國公府,而是留在淩府守着姑姑的瑤華院。
最愛做的事就是如今天這般,做一些他姑姑生前常做的事。
陸钊看着總覺得她是故意在刺激姑父似的,偏姑父竟也容了她十年。
碧玺見陸钊不吃,笑眯眯的對他道:“奴婢記得夫人還是為了哄钊少爺才特地讓人打了這些模具。
這一轉眼,少爺都這般大了,竟是不愛吃了。
”
陸钊神情僵硬了下,類似的話他一年要聽上好幾遍。
可不管聽上幾次,每一次都覺瘆得慌。
碧玺似乎沒有發現他的不自在,兀自感慨着:“不過也是,钊少爺長大了,自然不愛這些甜食了。
”她緩緩擡起頭看着淩淵,慢慢道:“小少爺若是還在,該是喜歡的。
”陸钊心跳漏了一拍,忐忑不安的看向淩淵,就見他臉上的線條一寸一寸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