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似乎格外優待他,十年的時光隻在他臉上添了成熟穩重,就連眼角多出來的細紋也隻令他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魅力。
碧玺就這麼看着這張清隽英挺臉上的淡然一點一點土崩瓦解,與此同時,快意一點一點填滿了她的兇腔。
碧玺甚至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笑來。
合該如此的,她家姑娘雙十年華便香消玉殒。
而他功成名就,若是再花好月圓,她家姑娘豈不太悲涼了。
“碧玺姑姑,我還有朝事要向姑父請教。
”望着滿臉暢快的碧玺,陸钊忍不住出聲道。
碧玺笑意稍稍一斂:“那奴婢就不打擾了老爺和钊少爺了。
”說着福了福身提着空了的食盒告退。
吱一聲,書房的門又被合上,陸钊悄悄松了一口氣,回頭卻見淩淵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書案前,手上拿着半塊桂花水晶糕,眼睛霎時瞪大了。
淩淵咽下口中糕點,香甜軟孺,入口即化,隻是味道終究不一樣。
這麼多年了,碧玺依舊學不會她的手藝!
“姑父。
”陸钊覺得喉嚨裡像是塞了團棉花,噎的他難受。
淩淵随手扔了剩下的半塊糕點,拿帕子擦了擦了手,聲音又平又穩:“倒也沒算白教你這幾年。
”
陸钊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互市的事,又見他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憊:“回頭寫成條文給我。
”
陸钊讷讷的應了一聲。
“你回吧!
”
陸钊瞪了瞪眼,自己這是被逐客了,然觑着淩淵冷淡的臉色,陸钊摸了摸鼻子,行過禮憂心忡忡的走了。
書房内的淩淵,望着眼前那碟已經涼透的桂花水晶糕,漸漸出了神,耳邊又響起了清清脆脆如出谷黃鹂的嬌聲:“我這桂花糕可是有講究的,采的是早上剛開的桂花,用的糖是桂花蜂蜜,知道你不愛吃甜的
,我還特意少放了一些,你嘗嘗看怎麼樣?
”說話的時候,她一臉快來誇誇我的得意。
淩淵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頓在半空中,在他面前隻有一盤黃澄澄桂花水晶糕,荒蕪之色自眼底彌漫,漸漸籠罩了整張臉,停在半空的手頹然落下。
……
離開的碧玺回到瑤華院便去了後罩房,中間那一間改成了小佛堂,裡面供奉着兩個牌位。
她點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爐裡,望着邊上的那個牌位,碧玺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她告訴所有人,姑娘可能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隻是不敢确定,故沒有說出來。
這麼多年下來,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還是假的了。
不過顯然,她的目的達到了。
她就是要讓他們心疼,錐心刺骨的疼
,撕心裂肺的疼。
越疼才越忘不了!
他們都說姑娘是不慎失足墜入未央湖,随着姑娘進宮的玳瑁也跳湖殉了主。
主仆二人好端端的進了宮,卻橫着出來,甚至連屍首被沒叫她看一眼。
讓她怎麼相信這都是一場意外。
她家姑娘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而他淩淵飛黃騰達,直至今日權傾朝野!
若是再由着他忘了姑娘,娶一賢妻納上兩房美妾,生兒育女。
那姑娘得有多可憐,姑娘那麼喜歡姑爺,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死
不瞑目了。
檀香幽幽的佛堂内,跪在蒲團上的碧玺望着陸婉兮的排位,低聲道:“姑娘你放心,奴婢會替您看着姑爺的,他忘不了您,任誰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
”
……正在臨安的洛婉兮忽的心頭一悸,一個不穩,手裡的桂花水晶糕便滾落在地,轱辘幾圈正巧停在洛邺腳邊。
洛邺一臉的心疼,再一看還是他最喜歡的老虎,頓時撅了噘嘴一本正經道:“阿姐小心些,不能浪
費食物。
”
洛婉兮挑了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倒是教訓起我來了,中午是誰吃飯摔了碗,你不隻浪費食物,還浪費碗。
”
洛邺發窘,躲開她的手,申明:“我不是故意的!
”
“我也不是故意的!
”
“那好吧,我原諒你了!
”洛邺勉為其難道。
洛婉兮噗嗤一聲笑了,之前那點微妙的古怪之感頓消。
晚間姐弟倆去洛老夫人那用膳,洛老夫人若無其事,一個字都沒提白暮霖。
洛婉兮雖有些好奇白暮霖特意趕來所為何,但洛老夫人不說,她也絕不會多嘴。
又過了幾日,何氏與洛郅,白洛氏帶着一雙兒女出發前往京城。
因女眷不少,兼也不趕時間,故他們走水路。
出發那日,洛婉兮一直送到了船上,快要開船了,白奚妍還拉着她的手不放。
洛婉兮啼笑皆非:“怎麼,你還想讓我陪你們一塊京城。
”她原是打算隻送到門口的,就是被她一路拉上了船。
白奚妍還是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感情好!
”她十分舍不得洛婉兮,洛婉兮不隻是她表妹還是她最好的朋友。
尤其是一想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不知那裡是何光景,母親還想着在那給她尋婆家。
每每想
來白奚妍就寝食不安,恨不能直說自己不想去。
洛婉兮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撫:“說什麼傻話呢,船要開了,我得走了。
就是你到了京城可别樂不思蜀,忘記給我寫信了。
”
“怎麼可能!
”白奚妍想也不想的否認,緊張的情緒奇異的平複了一些,依依不舍的看着洛婉兮:“我會給你寫信的。
”頓了頓,茫然而又不安的看着洛婉兮:“你說京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
京城啊,洛婉兮晃了晃神。
自然是個好地方,繁華鄉,名利冢。
“京城的人好相處嗎?
”白奚妍咬咬唇,她的家世在臨安勉強還行,聚會時不至于遭人冷落。
可到了京城?
大伯父為正三品侍郎,二表姐言行舉止之中便隐隐帶着高人一等的睥睨。
可三品之上還有二品,一
品,公侯府第,王親貴族。
洛婉兮笑了笑:“京城的人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還不是一雙眼一張嘴。
表姐初來乍到,凡是多看少說,總是差不了的。
”不想這茬還好,想起來了,洛婉兮不免擔心。
白洛氏既然存了在京城替白奚妍擇婿的心思,難免要帶着她參與各種宴會。
不管哪兒,多多少少總有些排外,而白奚妍又是個柔順的。
這會兒她倒是想起洛婉
如了,她若在,好歹能帶帶白奚妍,可洛婉如還在家廟呢!
如此一來,京城也就沒年齡相近的女孩給白奚妍作伴了,怨不得她如此忐忑不安。
聞言,白奚妍忍不住又道:“要是你能和我們一塊去就好了。
”大伯母和母親一直勸着洛老夫人一塊進京找禦醫給她看看。
奈何外祖母鐵了心不去,隻說已經請了歸隐回鄉的謝禦醫,她這把老骨頭受不了京
城冷害。
話說到這份上了,母親她們也不好再勸。
洛婉兮笑:“說不定過一陣我們就來了。
”洛老夫人不肯進京,泰半怕她遭受流言蜚語,畢竟許家就在京城。
隻京城到底名醫多,遂洛婉兮和洛老夫人說好了,若是她的身子在謝禦醫手下沒有起色,那她們
就進京。
思及京城,洛婉兮又是期待又是抗拒,那裡有她思念的人,也有她憎惡之人。
“姑娘,咱們該上岸了。
”眼看着表姐妹倆難舍難分,柳枝不得不出聲提醒。
洛婉兮一笑,站起來:“好了,表姐我真的該走了。
”
白奚妍萬分不舍的起身:“我送你。
”
長輩那她已經道過别,遂洛婉兮徑直前往甲闆,然後在走道上遇見了迎面而來的表暮霖。
“大哥!
”
“表哥!
”
白暮霖怔了下,沒想會在這兒遇見她。
見他神情怔愣,洛婉兮心下奇怪,卻也沒多想,含笑道:“預祝表哥在來年春闱上一鳴驚人。
”
白暮霖回神:“借表妹吉言。
”
洛婉兮微微一笑:“我該走了。
”說着略略一福。
“表妹慢走!
”
船上的走道狹窄,隻能容三人并行,洛婉兮經過他身前時,白暮霖呼吸微不可見的窒了窒。
一顆心幾乎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住了自己鎮定之色。
這是第一次,兩人之間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近的他能看清她圓潤小巧的耳垂上帶了一枚白玉耳墜,隻不等他分辨出那墜子是桃花還是梅花,人已經飄然遠去。
怅然若失的白暮霖不由自主的回首,望着洛婉兮漸行漸遠的背影,一個轉彎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
若有所失的白暮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若是他隻憑自身能力便能立足朝堂,那麼母親絕不會反對。
母親如此在乎家世,隻是為了給他尋一份助力,不舍得他日後苦累。
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自己無能!
白暮霖心下一片慘然。
洛婉兮上岸後,看着船拔錨起航,消失在眼簾之中,方帶着人返回。
站在洛府大門前,洛婉兮望着偌大的府邸,不可自抑的想,這家太冷清了!
五房在分家後便搬到了城西,現如今,祖宅隻剩下洛老夫人并三房姐弟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