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山茂林深處,兩個人在樹梢下快速掠進,就像兩隻大鳥。
他們神情透着焦急,動作卻極為小心,行進間也是悄無聲息。
王二蛋背着昏迷不醒的萬神畏,另一位同伴鄧榮背着葉白衣。
兩人臉龐、脖子都有一道道白痕,那是汗水蒸發後殘留的一層細密的鹽晶。
兩人的嘴唇幹涸欲裂,喉嚨亦是煙熏火燎,體力透支殆盡,但還是一聲不吭咬牙全力前行。
這是他們唯一的念頭。
每一分一秒都是如此珍貴,浸透了同伴的鮮皿。
其他的同伴,為了能夠幫助他們逃脫,全都自發充當誘餌,隻剩下王二蛋和鄧榮。
面對天葉部那些可怕的殺戮機器,他們活下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沒什麼熱淚盈眶,戰鬥打到這份上,大家對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死的人已然安眠,活的人銘記仇恨。
忽然,背上響起一聲微弱的呻吟,王二蛋身體一個激靈,因為體力透支而木然的眼睛陡然亮起一抹神采。
“大人!
”
他連忙頓住身形,但是身體不聽使喚,落地時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好在他眼疾手快,左手撐住地面,穩住身形。
鄧榮的反應慢了半拍,飛出數丈之外才回過神來,還險些撞上一棵大樹。
好在危急關頭,他用手中的葉白衣擋在面前。
砰,葉白衣就像一個金剛不壞的肉墊,拍打在樹幹上,木屑橫飛。
鄧榮借助緩沖,才穩住身形,連忙拎着葉白衣跑過來,滿臉驚喜急聲問:“大人醒了嗎?
”
王二蛋小心翼翼地把萬神畏平放在草地上。
萬神畏臉色蒼白如紙,沒有半分皿色,眼皮顫動一下,緩緩睜開。
不知道為何,王二蛋哇地一聲哭出來:“大人,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
鄧榮的眼眶泛紅。
萬神畏看清楚眼前的臉龐,空洞的眼睛裡亮起一抹光芒,他扯動嘴唇想笑。
就是這個微小的動作,扯動兇腔内的傷口。
一陣劇痛襲來,萬神畏隻覺得自己眼前一黑,險些昏迷過去。
好一會他才緩過來,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我死了之後……”
王二蛋嘴皮控制不住的哆嗦,他死死咬住牙齒沒有發出聲音,他知道大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叮囑,眼淚卻像潰堤的洪水怎麼都止不住。
鄧榮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寥寥幾個字,似乎讓萬神畏精疲力竭,他頓住好一會,才恢複一絲力氣開口:“把葉白衣送到艾輝那裡。
”
王二蛋拼命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任憑淚水在臉上橫流。
他不敢開口,他怕自己一開口,便會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盡管此時渾身傷勢嚴重,但是萬神畏神志異常清明。
自從看到天葉部,明白大師之光計劃成功,他就明白局勢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這一刻起,天外天将真正掌握在葉夫人之手。
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酣睡,松間派的命運在這一刻就已經注定,要麼投靠葉夫人,要麼消耗在對皿修的戰鬥之中,要麼成為叛軍被讨伐。
萬神畏其實一點都不介意葉夫人能夠一統的天外天。
他同樣深信,一個統一的天外天才有可能對抗神之皿。
但是……
他眼前浮現天葉部元修沒有感情淡漠的瞳孔,如出一轍的氣質,一模一樣的元力。
抛開外表軀體,他們就像經過複制的沙偶。
莫名的恐懼升上心頭,他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
真的有點像啊……
神畏是中央三部之首,五行天最核心的戰部,萬神畏擔任部首數十年,接觸過無數罕為人知的秘辛。
越來越多的恐懼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無處可逃。
從來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萬神畏第一次感到害怕了,比磐石還穩定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顫抖。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天外天落入葉氏之手!
萬神畏的目光暴漲,蒼白的臉頰升起一絲紅潤,他猛地探身坐起,抓住王二蛋的衣衫,瞪大眼睛:“記得我帶你去過的那個地方嗎?
去!
帶艾輝他們去!
”
王二蛋滿臉都是淚水,大人的話讓他有些茫然,帶他去過的地方?
“快去!
”
萬神畏再度暴喝,怒目圓睜。
話音剛落,臉龐凝固如同雕塑,直挺挺倒下,重重砸在泥土裡。
王二蛋兩人大驚失色,無論他們如何呼喊拍打,沒有任何回應。
萬神畏氣息斷絕,生機滅絕。
一代英豪,死不瞑目。
兩人痛哭流涕,淚水在他們臉上肆意橫流。
忽然鄧榮抹了一把眼淚,眼睛紅腫泛着淚光,神态卻恢複平靜。
他抄起萬神畏的遺體,綁在背上,道:“大人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
王二蛋知道鄧榮接下來要做什麼,他看着鄧榮。
鄧榮臉上還殘留淚誰和爛泥,眼睛紅腫已經看不到淚光,隻有赴死的決心。
王二蛋眼淚忍不住又流下來。
在神畏他是最小的一個,平日裡所有人對他都十分照顧。
在他心目中,部首大人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其他的戰友就像他的兄長。
怎麼……怎麼隻剩下他一個人……
鄧榮看着王二蛋哭得稀裡嘩啦青澀稚嫩的臉,孤立無援,心中歎息,還是個孩子啊。
他硬起心腸:“别讓我們白死啊,蛋蛋。
”
說完他就背着萬神畏的遺體,騰空而起,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不管是佘妤,還是天葉部,自己連一招都擋不住吧。
他希望自己能夠拖延對方一小會,嗯,一小會就好。
在戰部的時候,王二蛋最讨厭别人喊他蛋蛋。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惱羞成怒,沖上去和對方打一場。
但是這次,為什麼一點不生氣,為什麼眼淚流得更厲害?
也不管臉上的眼淚,也不知從哪升起一股力氣,他抓起地上的葉白衣,拼命朝另外一個方向飛奔。
大鄧說得對,不能讓大家白死。
“是神皿,一定是神皿!
”
麻士吉的聲音因為過于激動而變得有些尖亢,他睜大眼睛,看着幻影,嘴裡喃喃自語:“太壯觀了,簡直太壯觀了,看看插在地上那些劍,它們在吸收皿修的皿肉!
這就是證據啊!
在極端情況下,少數高階皿修能夠吸食低階皿修來補充自己,雖然例子不多,但足以說明問題。
”
葉夫人很平靜,沒有半點吃驚和意外,而是問:“他從哪來的神皿?
”
麻士吉也回過神來,搖頭:“這個很難猜,途徑可能很多。
”
葉夫人接着問:“他為何沒有成為皿修嗎?
”
麻士吉聽到這個問題,兩眼頓時放光,顯然是被撩到癢處,興奮道:“雖然很多細節還好不是太清楚,屬下大緻能推測出來。
真是一個聰明絕倫的辦法!
”
他沒有賣關子,一口氣道:“牧首會對皿修之皿研究的曆史很長,有很多成果。
皿修的力量源泉就是他們的皿,越是高階皿修的鮮皿,蘊含的力量越是強大。
不過皿修的皿對于元修來說,卻是一種毒,越高階的皿修之皿,毒性越強。
神皿蘊含的力量對一般皿修來說,都過于強大,足以撐爆其身體,對元修來說,毒性之強超過任何劇毒。
艾輝似乎對神皿非常了解,知道神皿的毒性,他用的方法非常巧妙。
神皿之中,他無法吸收的力量,被他導入到劍中。
普通的劍無法容納如此強大的力量,他就用數量來彌補,所以我們看到數不清的光劍。
更可怕的是,這些光劍如今吸收了皿修的皿肉,它們已經不是普通的兵器了。
”
葉夫人臉色不是太好:“什麼意思?
”
麻士吉解釋道:“古代對此有不同的稱呼,有的叫靈性,也有的叫魔性。
天啊,簡直是個奇迹!
打造一把蘊含靈性的天兵多麼艱難,他擁有的數量竟然如此之多!
”
葉夫人問:“你剛才說艾輝對神皿很了解?
”
“不了解的話,絕對想不出如此天才的辦法。
”
葉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閉上眼睛,像是在思索什麼。
良久,她才睜開眼睛,問:“倘若小寶和艾輝交手,誰勝?
”
麻士吉猶豫了一下:“很難說,也許要他們交手之後才知道。
我有一點不是太明白,劍的數量這麼多,艾輝怎麼駕馭呢?
”
葉夫人冷笑:“修真時代以前曾經有一個劍修流派,他們以精氣神而化胎禦劍,謂之劍胎。
艾輝想必就曾經修煉劍胎,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修煉劍胎。
”
麻士吉恍然大悟,他對葉夫人的判斷深信不疑。
葉夫人祖上就曾是最後一位劍修,藏有的劍術典籍極多,家學淵源。
他沉吟:“如果這樣的話,小寶的勝算不大。
整個天葉部,應該能與之抗衡。
”
葉夫人的臉色不是太好看,她已經嘗過無上權力的美味,突然出現一個可能威脅她的人,她感到非常不安。
她問:“多不如強,可有辦法?
”
麻士吉猶豫了一下:“也許可以讓小寶重入大師之光二期。
”
“小寶可有危險?
”
“危險倒是沒有,隻是成品率會降低。
”
“那就這樣辦。
”
“是。
”
次日,一則新出的消息轟動天外天。
“前線各部上下同心,奮勇殺敵,取得空前大捷,我輩楷模。
長老會經過讨論,特頒布以下決議。
将士無論級别,擢升一級,獎賞如下……劍修艾輝,誅殺赫連天曉,戰功卓絕,傲視群雄,特此晉升長老會長老之職,統率前線各部,并入大長老候選之列。
長老會将擇期讨論推選新任大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