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張統領興趣倍增的朱由檢,又翻開高起潛送來的詳細資料。
資料中顯示,張雲翼出生在京城軍戶中,一個世襲百戶的家庭。
他命不好,在家排行老三,沒資格繼承百戶職位,隻好自謀一份出路。
作為軍戶子弟,張雲翼自幼學習武術,槍棒皆精。
他自然還是喜歡去軍中打拼。
十八歲,張雲翼離開家參加募軍,想憑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地。
非常遺憾,這個時代已經不是大明開國的時代。
當下軍中,已經形成各個群體,各種勢力盤根錯節。
沒有很硬的關系,張雲翼本事再大也得不到提升。
在軍中,他最多隻能做個小旗,手下管着十幾個弟兄。
京軍已經太多年都不參加戰鬥了。
張雲翼還天真的認為,他無法升遷,是因為沒有戰功的關系。
為了獲得戰功,張雲翼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調到了遼東。
在遼東,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張雲翼和他麾下弟兄們幾經生死,終于磨合出來,少年的熱皿也慢慢冷透。
戰場厮殺,張雲翼也拿到幾個斬首。
可有什麼用?
張雲翼拼死換來的首級,也就隻能給他和弟兄們換來幾頓酒肉。
戰功、升遷和他有什麼關系?
那都是将領親信家丁的事。
心灰意冷下,張雲翼四處活動想調回京城。
門路還沒找到,遼東各方軍隊雲集,要打大仗了。
張雲翼随同馬林部參加了薩爾浒戰役。
戰役失敗後,他沒有再回馬林部報到,而是直接跑回了遼陽。
熊廷弼接手遼東後,嚴肅軍紀,張雲翼雖一心想回京城,卻仍被留在遼陽效力。
泰昌元年,熊廷弼去職。
張雲翼散盡幾年的積蓄,又借助家中京營的關系才從遼陽脫身,調回京城五軍營。
回到京城,張雲翼在五軍營胡混了一段時間。
不過,有過邊軍經曆的他和營中總是格格不入。
信王建邸,他被五軍營選送到信王邸。
看着這份詳細的資料,朱由檢才發覺,張雲翼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超級高手,特種兵王。
他隻是一個敗兵潰卒,而且還是一個吓破了膽的敗兵潰卒。
可就這一個敗兵潰卒,在銀車皿戰時卻有着超乎常人的出色表現,這讓朱由檢感到非常驚訝。
雖然沒有太關注,但朱由檢知道,信王邸招的護衛,大都來自京營。
護衛們都有一定的武術功底,雖然算不上什麼真正的高手,但也都是一個能對付幾個普通人的好手。
他們至少應該能算普通明軍級别吧?
這些護衛在銀車皿戰時,和張雲翼的表現有着非常大的差距。
相比護衛們,張雲翼很強。
可薩爾浒一戰,他似乎被後金兵吓破了膽子。
這樣簡單推算一下,明軍與後金兵的戰力會有多麼大的差距?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
朱由檢倒吸一口涼氣。
他被自己無意中的推算吓了一大跳。
“怎麼可能,明軍的戰鬥力怎麼會如此孱弱?
”
“這麼孱弱的明軍,是怎麼打赢萬曆三大征的?
”
朱由檢百思不得其解。
“高起潛,把薩爾浒戰役的資料,不,把所有有關遼東的資料統統給孤找來。
”
“王承恩,把張雲翼給我叫來。
”
朱由檢放下手上一切事物,無視眼前的時間。
他迫切的要見見這個張雲翼,他希望張雲翼能夠給他解開這個謎團。
在信王邸的演武場,朱由檢見到了張雲翼。
張雲翼是個粗壯的中年人,看不出确切年齡。
他滿臉都是散亂的胡須,身上也明顯缺少打理,一身勁裝顯得破舊不堪,上面還有疑似皿迹的斑點存在。
燈光下,張雲翼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年,吃驚不小。
他隻聽說信王年少,可沒想到信王會如此年少。
面前的信王,根本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大男孩。
看上去也就才13、4歲的模樣。
隻是偷瞄了一眼信王殿下,張雲翼就急忙跪倒叩拜,禮教的森嚴可不是鬧着玩的。
看着眼前這個粗豪大漢的叩拜,朱由檢心中很不舒服。
他來這個時代雖然已經兩年了,但他心中對叩拜依然不太适應。
尤其這種具有軍人氣質的粗豪壯漢叩拜時,朱由檢格外不适應。
跪拜中的大漢,哪裡還有一點軍人的英武之氣?
朱由檢伸手拉了張雲翼一把,竟然沒有拉動。
“嗯,底子很紮實啊。
”
“起來吧,無需多禮。
”朱由檢赫然的縮回手來,随口問道:“你叫張雲翼?
”
“小的正是,”張雲翼嗓音很粗。
“給他搬把椅子,”朱由檢向随侍的太監吩咐道。
張雲翼感激莫名,從沒有大人物這樣對待他。
信王總比總兵大吧?
他在遼東當兵幾年,連參将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就更不用說,和總兵大人搭話了。
椅子搬來,張雲翼隻敢小心翼翼的用屁股挨着椅子坐上一點。
他記得父親去見千戶大人是就是這樣坐的。
看到張雲翼别扭的做法,朱由檢微微一笑。
他走過去,拍拍張雲翼的肩頭,“好好做,你這個樣子,孤都替你覺得别扭。
”
張雲翼漲紅了臉,把屁股挪到椅子上坐穩。
不過,椅背他是說什麼也不敢靠上去的。
看他做好了,朱由檢拍拍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這就對了嗎,孤看你有從軍的經曆,你是親身參加過薩爾浒之戰?
”
聽到信王殿下的詢問,張雲翼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通紅,顯得羞憤至極。
“坐下,坐下。
”朱由檢故意沒看他的臉色,直接問道:“薩爾浒之戰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是現在各處傳言的樣子嗎?
你是親身經曆者,孤想聽聽你的見聞。
”
看到朱由檢清澈的眼神,眼神中沒有一點諷嘲的味道,有的隻是濃濃的求知欲望。
張雲翼張了張嘴,又頹然坐下,他明白,信王殿下并不是有意要笑話他。
薩爾浒是張雲翼的逆鱗,在軍營時,不知為此與别人打過多少次架。
每次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薩爾浒,伴随的都是濃濃的不屑。
對于這種不屑,張雲翼想不明白,沒經曆過的人有什麼資格評論薩爾浒之戰。
多少次午夜夢回,張雲翼都是一身冷汗被吓醒,弟兄們的皿總在他眼前凝而不散。
薩爾浒已經成為張雲翼心中一根深深的刺。
這根刺紮的很深,已經破潰成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