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做出抉擇,因為……趙瀚快沒糧了。
大年三十,帶着口糧進山,如今已是大年初四。
中途晝伏夜出,生怕被人發現,自然不可能去搶糧。
那就直接夜襲軍營!
而此時此刻,袁州知府田有年,正被宜春知縣一路從城裡糾纏到軍營。
知縣方祿叫苦不疊:“府尊,你征恁多兵作甚?
城内大戶都把縣衙門檻踏破了。
”
袁州府衙,宜春縣衙,在同一座城裡。
“打仗之事你莫管,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被反賊把城偷了。
”田有年不想跟一個草包解釋什麼。
都昌賊寇,已被官兵剿滅,整個江西北部都安甯了。
田有年早就跟巡撫約好,等元宵節後一起出兵。
既然反賊主動殺來,那就更好了,直接将趙賊圍死在分宜縣。
來到軍營,幕僚洪雁上前道:“府尊,軍糧已經備齊,士卒已集結2300餘人。
”
2300人屬于“老兵”,臨時招募之兵不算人,都是讓城内大戶出的家奴,還有就是城内的遊民混混。
總的加起來,已超過五千之數!
又有一個秀才上前,正是以前投效解學龍的左孝成。
他如今住在宜春縣的外祖父家,到處宣揚趙賊的可惡行徑,說趙賊要殺光全天下地主,把宜春縣大戶吓得渾身發軟。
也正因如此,宜春大族踴躍捐錢捐糧,資助知府田有年募兵剿賊。
左孝成提醒道:“府尊,分宜縣的反賊,定是那趙賊無疑。
此賊狡猾異常,且進兵神速,須得謹防此賊偷取府城。
”
“放心,我在府城留了300精兵,還留了800鄉勇。
”田有年早就兇有成竹。
左孝成又說:“今夜軍營聚兵數千,城外碼頭的船上,又堆積了無數糧草,須得謹防趙賊夜襲。
”
幕僚洪雁笑道:“左賢弟,我看你是被趙賊吓破膽了。
袁河沿岸,我軍早已派出許多哨探,趙賊還能飛過來夜襲不成?
”
左孝成欲言又止,也覺得自己多想了。
田有年皺着眉頭,思索片刻說:“今晚多設哨崗,軍糧更要多派士卒看守,明天一早便誓師開拔!
”
崇祯朝有兩個田有年,另一個還沒考中進士,但已是公認的毛詩大家。
而眼前這位田有年,卻隻是舉人出身,能迅速做到知府,全靠戰功獲得升遷!
這厮屬于陝西軍戶子弟,父兄皆為武将,他從小學習弓馬和兵法,考舉人那隻是順帶的。
花錢買了個知縣,每到一地,必然募兵,要麼剿滅土匪,要麼征讨反賊。
吃過午飯,田有年親自巡視軍營,不斷慰問士卒,又指出軍營布置的不妥之處。
奪回分宜縣城?
田有年從沒有過這種想法,他隻想把趙賊堵死在分宜縣,然後聯合巡撫李懋芳、佥事王思任,一起把反賊的幾千兵力弄死!
在接到賊情的第一時間,田有年就已經派出信使,前往南昌和九江聯絡友軍。
至于突然征召家奴和混混,純粹是以優勢兵力吓唬趙瀚,吓得趙瀚龜縮在分宜縣城不敢出來。
時間拖得越久,官兵勝算越大,他隻需拖到友軍增援便可。
田有年不敢小觑趙賊,能夠冬季出兵的都是狠人。
更何況,趙賊還偷襲彬江鎮,卷走他訓練了兩年的幾百精銳!
巡營完畢,田有年回到屋裡休息,拿出一本《紀效新書》閱讀,這本書他已經翻了二十年。
這貨看似是一個文臣,其實沒有多少學問,放在江西考秀才都夠嗆。
但他熟知兵法,而且弓馬娴熟,打仗時可以身先士卒、率衆沖鋒。
讀着讀着,田有年突然放下兵書,出門觀察背後的大山。
已經下午時分,田有年下令道:“砍掉月公嶺下的樹林,派幾個人進山搜尋敵情!
”
月公嶺大得很,是府城東南方,突兀而起的大山,月公嶺隻是其最高峰。
派幾個人搜山肯定沒用,砍掉臨近軍營的樹林還可行。
事實上,軍營距離山腳有上千步,也并非緊緊挨着大山。
這處軍營是固定的,還修築了許多營房,皆為夯土而建的土屋,想夜襲搞火燒連營純屬扯淡。
軍營各角落,還建起了幾座哨塔,既能用于放哨,也能當做箭塔使用。
入夜之後,田有年又親自巡視軍營,勒令哨塔的放哨士兵和弓箭兵打起精神。
做完這一切,田有年終于回去睡覺,渾身疲憊很快就鼾聲如雷。
……
趙瀚是三更天出發的,抵達山腳已接近五更,相當于從零點走到四點多。
緩步行軍,節省體力。
大年初四,沒有月色,黎明之前更是烏漆嘛黑。
夜襲士卒都經常不慎摔倒,營寨裡的哨兵哪看得清楚?
倒是他們為了禦寒,在哨塔裡放置火盆,成了反賊的指路燈塔。
黃幺帶八百人繞北,黃順帶八百人繞南,趙瀚自領九百人在正東。
可惜沒有手表,掐不準一起進攻的時間。
兩人繞到進攻地點之後,都稍微等待了一會兒。
黃幺那邊率先點燃火把,一人兩支火把,一千六百支火把沖向軍營。
聽聞喊殺聲,趙瀚和黃順也點燃火把,三路總共五千多隻火把亮起。
由于田有年的布置太嚴密,無法悄無聲息摸到營寨。
都是距離營寨兩三百步,就點火開始進攻,離得更近會被哨兵發現。
“賊……賊襲!
”
哨兵大驚失色,先後吹響号角,哨塔裡的弓箭手連忙上弦。
營房裡的官兵驚慌失措,臨時征募的家奴和混混,沒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見四面亮起無數火把,吓得直接炸營逃命,沖向沒有敵軍的西邊,他們甚至把營寨大門都推倒了。
訓練半年左右的士卒,同樣好不了多少,他們是穿上了衣服逃命。
隻有一千多真正的老兵,根本不用上級下達指令,就自發的帶着武器,朝田有年的住處靠攏。
這個知府,練兵真的有一套!
便是解學龍的部下,當初若遇到這種情況,肯定吓得全軍失去組織度。
每個哨塔,都有六個弓兵。
黃幺最先沖到營寨外圍,寨牆足有一人多高。
這厮扔掉火把,以長槍杵地,借力輕松沖過寨牆,然後殺死兩個守門士兵,把南邊的寨門給打開。
“咻咻咻!
”
附近的兩座哨塔,十二個弓兵放箭,慌亂之下隻射中四個目标。
“奪塔!
”
率先沖進去的兩個什長,立即帶着附近的士卒,按照預定計劃奪取哨塔,剩下的人跟着黃幺繼續往裡殺。
“娘啊!
”
“饒命!
”
一些逃竄的官兵,被黃幺帶兵殺回去,黑暗之中隻顧蒙頭奔跑。
東邊的趙瀚中了一箭,還好沒有受傷。
一箭射到肋下棉衣,斜向下紮破衣服,幾乎是貼着肉進去的。
他帶兵直沖軍營更深處,張鐵牛和劉柱分别帶兵奪塔。
張鐵牛也已扔掉火把,盾牌都不帶,瘋狂順着梯子往上爬。
敵方的弓兵比他還慌,手抖着在挂弦挽弓,一箭射到張鐵牛的肩膀,另一箭射倒他身後的士卒,其他箭矢則全部射空。
“殺!
”
張鐵牛已經爬上去,迎面是哨兵捅來的長槍。
這貨實在莽得很,伸出右臂去格擋,袖子都被槍頭捅穿,手臂也被劃出個大口子。
另一長槍捅來,張鐵牛矮身一躲,躲閃之間取出斧頭撲出,一斧砍落敵人半個手掌。
兩個持槍哨兵,外加六個弓箭手,張鐵牛提着斧頭就沖進去。
他先是砍傷一人,接着砍死一人,再側身沖鋒,把一個弓箭手撞下哨塔。
終于,隊友也沖上來,将剩下的敵人全部殺死。
“殺敵!
”
張鐵牛高舉着斧頭,吼叫着從哨塔下去,沖向軍營裡的主戰場。
田有年根本沒脫衣服,他甚至穿着铠甲。
驚醒之後,立即取下弓箭和戰刀,走出營房讓号手吹号聚兵。
一千三百多精銳老兵,迅速圍繞在田有年周圍,而且還結成了軍陣。
幸好趙瀚奇襲彬江鎮,帶走數百老兵,其中包括一百多弓箭手。
否則的話,田有年身邊的精銳,此時肯定超過一千八百人。
這貨治軍極為嚴厲,軍饷從不克扣。
能養這麼多士兵,除了大戶捐錢捐糧之外,肯定還行了非常之法。
比如在萍鄉縣剿賊,順手就殺了兩個大地主,對外宣稱是反賊幹的好事,搶來大量錢糧作為軍饷。
面對嚴密陣型,黃幺根本不敢靠近,遠遠結陣等待友軍到來。
田有年也不敢主動出擊,雖然雙方都打起了火把,但黑夜沖殺容易陣型淩亂,而他的北邊和東邊都有賊軍殺來。
反賊三面包圍,有二千四百多人。
田有年被圍困營中,隻有一千三百多士兵,但弓箭手就有八百多。
趙瀚忍不住贊歎:“田知府真是厲害,隻論練兵之才,已堪比曆代名将!
”
“你是廬陵趙言?
”田有年問道。
“正是。
”趙瀚回答。
田有年笑道:“你也不錯,竟能帶兵踏雪翻山。
”
“降了吧。
”趙瀚不願強攻,對方的弓箭手讓人頭疼。
“好。
”田有年立即答應。
“嗯?
”
趙瀚反而有些驚訝,實在是田有年投降得太爽快。
田有年說道:“我老家在陝西,全家皆死于流寇之手。
前段時間傳來消息,父兄也戰死了。
田家已報答君恩,剩下的該為自己考慮。
我在袁州府城有一小妾,誕下子嗣快兩歲,這是田家僅剩的香火。
”
好嘛,感謝陝西流寇,斷了田有年的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