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反賊遠遠停下,楊嘉谟面露冷笑,突然取下弓箭瞄準。
咻的一箭射出,便見有反賊倒下。
“好!
”
“将軍神射!
”
官兵們紛紛喝彩,卻是那反賊頭子,站在最前方被射中肩膀。
楊嘉谟這超遠距離一箭,吓得幾個農兵轉身就跑,畢竟他們才訓練兩個月而已。
被射中的正兵什長叫蕭宗顯,出自廬陵大族,但已經落魄好幾代。
他是在吉安府城,以遊民身份投軍的,跟張鐵牛一樣屬于碼頭苦力。
“退後,不許逃!
”
蕭宗顯大呼,忍痛爬起,被宣教官扶住後撤。
“追殺反賊!
”
楊嘉谟對此非常有經驗,這種垃圾反賊,追着追着就潰敗了。
幾百個着甲官兵,手持武器殺出,衛所兵則繼續回來搬運财貨。
隻不過,不論是追擊方,還是逃跑方,都無法進行列陣,全踩着水田之間的狹窄田埂。
那場面非常神奇,一共三條田埂,雙方排成六條長龍奔跑。
農兵真的崩潰了,潰得莫名其妙。
他們剛開始還是遵命後撤,然後看到旁邊之人在逃,于是大家都隻知道逃跑。
有人嫌田埂被堵住,直接脫掉鞋子,光腳踩着水田裡,斜向奔往另一處田埂。
蕭宗顯一邊忍痛撤退,一邊嘶聲呼喊:“不要亂跑,不要跑散了!
”
這是附近好幾個村的農兵,加起來足有六百多人,今天還是第一次聚起來,平時都以村為單位訓練。
蕭宗顯的軍令無人理會,别說脫鞋跑路,有人連武器都扔了。
特别是狼筅,那玩意兒礙手礙腳,非常不利于逃跑。
“當當當當!
”
追擊一陣,楊嘉谟下令鳴金收兵。
因為沒法追,他的家丁都穿着鐵甲,哪追得到輕裝上陣的農民?
唉,這要是在北方就好了,騎着戰馬可以将反賊全殲。
胡定貴雖然也在奔逃,但他不時扭頭觀察敵情。
眼見官兵停止追擊,他立即大喊:“官兵沒追了,快停下來!
”
“籲,籲!
”
宣教官吹響竹哨,由于唢呐不夠用,村中練兵都是用竹哨。
兩個月的訓練,農兵已經形成條件反射,聽到竹哨聲紛紛停住,許多人又開始跑回來聚集。
蕭宗顯下令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三十多個,鬼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殺回去,聽我号令,不準再亂跑!
”
蕭宗顯忍痛拔出箭矢,由于距離非常遠,這一箭入肉不深,但倒鈎還是帶出一撮皿肉。
“總鎮,那些反賊又回來了。
”
楊嘉谟回頭望了一眼,冷笑道:“不必理會,快把剩下的财貨都搬上船,反賊的援軍可能快要到了。
”
“籲,籲,籲!
”
南邊又傳來一陣竹哨,卻是鄰鎮的農兵趕來支援,不過由于時間倉促,這支農兵隻聚集了百餘人。
蕭宗顯身邊的宣教官,突然舉起農兵旗幟,比正兵的軍旗多繡了一把鋤頭。
“天下大同!
”宣教官揮旗呐喊。
“天下大同!
”
農兵們跟着高呼。
宣教官又喊:“種田吃飯!
”
“種田吃飯!
”
鄰鎮趕來救援的農兵,也跟着打出旗幟。
“天下大同!
”
“種田吃飯!
”
農兵們開始列陣,許多人踩進水田裡,一腳淺一腳深的緩慢前進。
那些南方支援的農兵,則繞路小跑過來彙合。
不多時,兩股農兵聚攏,兵力增加到700多人。
楊嘉谟不管不顧,帶兵漸漸撤往江邊,掩護搬運财貨的衛所兵登船。
或者說,不能叫掩護,而是幫他們壓陣。
這些衛所兵太弱了,而且被打出陰影,一看到反賊就害怕,聽到反賊的口号就想逃跑。
“加速追擊,不能讓狗官跑了,那是咱們的糧食!
”
楊嘉谟面無表情站在田埂上,待兵農進入弓箭射程,又朝着蕭宗顯射出一箭。
這箭射得有點歪,射中旁邊一個普通農兵。
“蒲二死了!
”
那農兵中箭倒下,吓得旁邊的農兵驚恐後退。
陣型完全亂了,又有崩潰的征兆。
“舉盾,舉盾!
揮舞狼筅擋箭!
”
蕭宗顯大喊。
一些藤牌手,舉起手中的木制鍋蓋,還有些則愣在原地發傻。
“籲,籲!
”
宣教官呼喊道:“鄉親們,今天不把狗官留下,他以後還要帶兵來搶。
搶走咱們的糧食,搶走咱們的田地。
不要怕,跟我喊,天下大同!
”
“天下大同!
”
“種田吃飯!
”
“種田吃飯!
”
崩潰邊緣的農兵們,奇迹般士氣大振,重新列陣向前行軍。
楊嘉谟終于重視起來,把幾百個家丁招到身邊,排在一條橫向田埂上,全部舉起弓箭準備射擊。
大明邊軍騎兵,多數都裝備有開元弓。
這是一種軟弓,威力不大,但便于騎射。
弓梢兩端有鈎子,若是兩軍騎兵對射,箭矢消耗完畢,可用鈎子拾取地上插着的箭矢。
箭矢屬于特制長箭,避免騎射時拉弓過滿。
“止步!
”
“籲!
”
隻訓練了兩個月的農兵,齊刷刷停止前進,就那樣遠遠看着官兵。
他們的目标,不是打硬仗,而是将官兵給拖住!
“咻咻咻!
”
幾百家丁齊刷刷放箭,隻有十多支射中,其餘全部落空。
距離太遠,射程不足,還有木盾和狼筅擋着。
而且,即便被射中了,隻要不傷及要害,也基本沒有性命之憂。
這種軟弓加長箭的組合,雖然精度非常高,但箭矢存速很差,遠距離殺傷力嚴重不足。
它的優點,是騎馬奔跑時,騎手能夠迅速拉弓,并且準确的命中目标。
至于殺傷力,不是騎射需要考慮的。
“扶起傷員,退後五步!
”
從開戰到現在,農兵被射死三人,受傷十多人。
蕭宗顯背心驚出冷汗,他剛才要是停慢點,傷亡很可能會翻好幾倍。
即便如此,農兵也有崩潰征兆,畢竟遭受遠程攻擊很傷士氣。
楊嘉谟同樣很吃驚,他已經看出來了,眼前都是些新兵,是入夥沒多久的反賊。
可剛才那一輪射擊,許多官兵挨了都得潰逃,這些反賊居然隻是陣型混亂。
“嘟嘟嘟嘟嘟!
”
南方的江面上,突然吹起了唢呐,那是楊嘉谟派出的哨船。
一共派出好幾條,撒出去十裡地,都是隻能坐兩三人的小舢闆。
“撤退,沒搬完的财貨舍棄,反賊援兵要來了。
”
楊嘉谟非常有決斷,他統兵十多年,可以用來去如風來形容。
有便宜占,來去如風;遇到危險,同樣來去如風。
在他眼裡,步兵和友軍都是消耗品,随時可以扔出去送死,隻有自己的家丁騎兵最重要。
蕭宗顯振奮大呼:“援兵來了,前進!
”
衛所兵扔下财貨,瞬時間跑得飛快。
楊嘉谟的家丁卻跑得慢,誰讓他們甲胄在身,而且還帶着弓箭。
每人身上,長箭三十支,這是标準配備。
還有這破地形,隻能順着田埂跑,跑快了還容易摔進水田。
距離江邊隻剩兩裡地,身後的反賊越追越近,這讓楊嘉谟皺起了眉頭。
“停下,挽弓!
”
官兵無法列陣,一條龍站在田埂,就那麼聽從号令齊射出去。
“停步!
舉盾,舉盾!
把狼筅也揮舞起來!
”
“咻咻咻!
”
木制鍋蓋舉起,狼筅兵揮舞着帶枝丫的長竹竿,可距離實在太近,一下子被射中四十多人。
農兵陣型瞬間崩潰,一個接一個逃跑。
“殺啊!
”
胡定貴突然大吼沖出,踩着田裡的泥水前進。
他的十人隊,已經跑了六個,剩下的都跟着沖鋒。
宣教官表情痛苦,捂着兇口大喊:“天下大同,種田吃飯啊!
咱們的田,莫叫狗官搶了!
快快殺賊!
殺……咳咳咳……”
連聲咳嗽,吐皿倒地。
“楊先生死了,楊先生死了!
”
農兵們呼喊起來,許多人正在逃跑,聽到這話也轉身回望。
“楊先生死了!
哇嗚嗚嗚嗚嗚~~~~”
有幾個農兵,竟然當場痛哭起來。
蕭宗顯看得怒火攻心,大吼道:“為楊先生報仇,随我殺啊!
”
一共七百多農兵,隻剩三百多人,其餘全部潰逃了。
但凡沒有潰逃的,此刻都舍生忘死往前沖。
他們拿着簡易的武器,朝着兵力比他們多,武器比他們精良,還渾身穿着甲胄的官兵殺去。
“都瘋了!
”
楊嘉谟面色驚駭,下令繼續齊射。
“咻咻咻咻!
”
這次直接近百人中箭,有些直接倒地,有些身上插着箭矢往前沖。
“快撤!
”
楊嘉谟已經能看到反賊的戰艦,這裡距離臨江府太近,反賊的水師主力就駐紮在那裡。
再不跑,就來不及了,眼前的這股反賊,浪費了他太多時間!
楊嘉谟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随機劫掠村落,都會遇到大股的反賊士兵。
難道每個村鎮都有賊兵駐防,那也太可怕了吧,反賊究竟有多少兵力?
被拖延到現在,完全不在楊嘉谟的計劃當中。
接到撤退命令,數百家丁轉身奔跑,他們隻能順着田埂跑。
因為身上行頭太重,踩進水田裡,根本就跑不動。
跑着跑着,一些官兵還回頭射箭,他們這種弓射得非常快。
陸續又有十多個農兵中箭,胡定貴沖在最前方,他的十人隊隻剩兩人,加上他自己才三個。
可是,跑得最慢的官兵,距離他隻剩十多步遠。
猛地,胡定貴跳上田埂,速度頓時加快,打着赤腳持槍沖上去。
田埂太過狹窄,隻容一人通行。
胡定貴一槍捅中官兵後腰,可硬是捅不進去,因為棉甲裡面還有鎖子甲。
這些邊将,搜刮到錢财之後,第一要務便是武裝家丁,每個家丁都砸了海量銀子。
那官兵拔刀轉身砍來,胡定貴舍棄長槍,矮身往前撞出,跟官兵一起滾進田裡。
他拔出官兵箭筒裡的長箭,朝着對方眼眶刺下,又迅速拔出再刺下,最後一箭刺入喉嚨。
當胡定貴站起來,發現他手下的兵,已經被砍死一個,另一個正在跟官兵扭打在田裡。
胡定貴撿起自己的長槍,沖過去一槍戳向敵人咽喉。
蕭宗顯也沖殺過來,農兵可以跳進田裡圍殺,官兵卻隻能在田埂單獨作戰。
有幾個官兵,也跳進水田裡,靴子陷入泥水,每次移動都非常吃力,幾乎變成農兵圍殺的活靶子。
陸陸續續,這些隻訓練兩月的農兵,一共殺死40多個家丁。
他們付出的代價是,死傷160多人,其中20多人當場陣亡,還有些受到緻命傷暫時沒咽氣。
胡定貴雙眼通紅,一半是憤怒,一半是悲痛。
他帶着僅剩的一個手下,瘋狂朝江邊追去,卻見官兵已經全部上船。
“快開船,快開船!
”
楊嘉谟驚慌大呼,反賊的戰艦,已經越來越近。
楊嘉谟似乎忘了,他乘坐的幾條船,裝着搬運了兩個時辰的财貨!
那可不止衛所兵在搬運,還搶了些騾子和耕牛,耕牛跑一趟能運兩三石糧食。
船隻載貨太多,根本跑不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