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三姨娘和四姨娘都要來沖粹園度假,焦子喬自然不可能被獨自扔在家裡,當天晚上,一行人便到了沖粹園,隻是夜色已深,到次日清晨,大家才正經相見說話。
蕙娘給長輩們問過了好,便輪到焦子喬來給蕙娘請安了。
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行事已經很有法度了,見到蕙娘,反而不比從前幾年相見時那樣,把心事都寫在臉上,拱手給姐姐問過好,便在下首坐了,一臉的沉穩、甯靜,單從外表上看,也是個頗為标準的大家子弟。
蕙娘因得老太爺一句話,便暗地裡細查他的言行,粗粗看了幾眼,都沒看出有什麼不對來。
因歪哥、乖哥都沒有回過焦家,三姨娘上回洗三、滿月都沒過來,今次見到兩個外孫,自然是喜之不盡,就連四姨娘都跟在一邊湊趣,看到小娃娃,便打從心底愛了起來,倒是四太太這幾年精神比較衰弱,趕了半日的路,歇了一個晚上都沒有歇過來,和衆人說了幾句話,便自又回去躺着了。
兩個姨娘圍着兩個哥兒看了又看,三姨娘還道,“歪哥看來比從前要乖了,也兩歲的人了,有沒有大名呀?
老是歪哥、歪哥地叫,性子不歪都要被叫歪了。
”蕙娘看歪哥眨巴着大眼睛,做天真無邪狀,知道他昨天被自己狠狠收拾了一遍,今日少不得要作出乖巧的樣子來,即使心底未必親近兩個姨娘,都不敢表露出來,因便随口笑道,“他就叫權歪,已經上了宗譜了,姨娘不知道嗎?
”
歪哥本來沒嫌自己名字不好,聽三姨娘這麼一說,倒是也有三分嫌棄,頓時就着急起來,蹦蹦跳跳地,要和蕙娘說理,“我不要叫權歪,我不要叫權歪!
”倒把一行人都鬧得笑了,焦子喬也露出笑容,瞅了蕙娘一眼,道,“十三姐,我想讓小侄兒帶着我去外頭玩,成嗎?
”
這是想讓歪哥出去和他一道玩的意思,凡是孩子,肯定喜歡和同齡人在一起,都不大願意同大人們在一處,歪哥沒有奶兄弟,一直沒有同齡的玩伴,也的确是個遺憾。
他都開口了,蕙娘自無不許,想到焦子喬兩歲多的時候,仿佛就在昨日,連自己拍拍他的頭他都要不高興,現在卻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了,也是有幾分感慨,便笑着摸了摸焦子喬的頭,焦子喬擡起頭來對她一笑,彎下腰牽起歪哥的手,笑道,“來,歪哥,我們走出去吧。
”
歪哥難得見到一個大哥哥,雖然要叫小舅,但是這并無損他心裡的孺慕、親近之情,平時的頑劣大都收了起來,乖乖巧巧地抿唇被子喬牽了出去,一群養娘丫頭等人慌忙跟在後頭。
蕙娘和兩個姨娘都笑着目送他們去遠了,四姨娘也起身道,“難得來大園子,上回文娘來了,都說好得不得了,想常住下來呢,我也逛逛去!
”
便很有眼色地,将空間留給了蕙娘和三姨娘這對母女。
如今的焦家,除了焦子喬還是個變數之外,平日裡死氣沉沉的,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三姨娘的生活,也就是日複一日,在内宅打轉,随着春花秋月,到焦家的莊子裡去消閑,又跟着四太太聽聽說書罷了,連戲都沒得多看。
三姨娘和女兒見了面,雖然歡喜,卻也沒有多少話可說,隻是反反複複的打量着蕙娘,念叨着,“年紀到了,真是一朵花一樣地綻放開了。
姑爺就是個石人,看到了也會心軟吧。
”
從前蕙娘不大願意嫁給權仲白,此事一直是三姨娘心裡的一根刺。
到現在兒子都生了兩個,她還是有些擔心女兒女婿的關系,蕙娘不免也安撫了她幾句,才問起喬哥,“現在也算是你們三個人帶他一個,這孩子今年……虛歲也有九歲了吧。
開蒙都有幾年了,您看着,如何?
”
蕙娘在九歲上下時,已經拜别蒙師,開始在家塾裡上課了,從睜眼到閉眼,滿滿的都是課程,雖說心機到底不比大人,但稚氣也剩不下多少。
倒是焦子喬,人看着很幹淨,眼神也非常純潔,看起來,還是一臉涉世未深的璞玉模樣。
“他像爹。
”三姨娘笑着說,“小時候不懂事,到了三四歲,就看出來了,性子還是像四爺,比較大氣。
從前被他生母慣出來的,在太太手裡,不到半年就都改了過來。
現在很知禮,脾氣又寬和,我們常說,這是個做哥哥的料呢,可惜,他卻沒有兄弟。
”
這不是滿好?
和她一直得到的信息,也是相差仿佛,蕙娘不禁有幾分費解,但她也知道,三姨娘平時深居内院,對老太爺那邊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再說,她日後養老,畢竟還是靠喬哥更為名正言順,繞着他問太多,容易激起生母的憂慮,便也不再多問,而是轉而談些歪哥、乖哥的瑣事。
三姨娘對乖哥愛不釋手,抱起來親了好幾下,又問了好些歪哥吃奶、排洩的事,才若有所思地道,“太太可看重乖哥呢,報喜的一送信兒,立刻就得了重賞,要比當時歪哥出生還隆重。
聽說就是老太爺,都很有幾分高興。
”
蕙娘心裡,更添了幾分疑惑,她隻不動聲色,待吃過午飯,孩子們又玩一會,她親自帶歪哥、喬哥午睡時,方才和喬哥閑聊,“這回過來,沒帶夫子,可耽誤了功課吧?
”
焦子喬玩得開心了,也有些孩童的憨态出來,一邊擦着額前細密的汗珠,一邊毫無機心地笑道,“我的功課也不沉重,夫子給我布置了一些大字,抽空寫了便是。
”
“你現在都學什麼?
”蕙娘随口便問,“《算學》學到哪一章啦?
姐姐給你送了些西洋的算學書,你可看了沒有?
”
“隻背了九九乘法表,”喬哥毫不疑心,扳着手指給蕙娘算,“再往深,聽不懂。
雜學,學完了《聲律啟蒙》,正學,剛開始學《論語》,先生說,我不用考科舉,學得慢些,也無所謂。
”
喬哥和歪哥一樣,也是沒有奶兄弟的,他養娘很早就被處理掉了,後來跟在身邊的,就多半是丫頭、婆子了。
沒人和他一起上學,他又少出去交際,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水平,才同侪中是高還是低了。
但老太爺身邊,卻不止養過歪哥,就不說别人,單隻是蕙娘,九歲的時候,已經會解二元的方程式,四書因先生教得好,她理解得快,也學了有一半了……再說其餘雜學,從琴藝、武藝,乃至是待人接物等各方面,都已有了小成。
不說别的,隻說她爺爺是失望還是喜悅,這點情緒,她便已經能夠琢磨出來了,哪裡同喬哥一樣,連自己學得好不好,都是一片茫然。
蕙娘心頭歎了口氣,面上卻絲毫不露端倪:按老太爺的手段,喬哥總不可能偷懶藏拙,天分如此,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畢竟人老了,也有些孩子脾氣,怕也有覺得蒙師啟蒙得不好的意思,可堪告慰者,喬哥起碼心思純淨,隻要管束得當,将來還不至于往敗家子的路上走。
至于老太爺去後,他怎麼護住焦家家産的問題,看來,卻也指望不了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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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樣多新鮮的親戚,歪哥的情緒自然高漲,就連焦家衆人,在沖粹園内也都住得舒心,雖然皇上重病,這時候也不好擅開宴席,但隻是在園中悠遊。
園内氣氛,悠閑自在,倒和京中那緊繃的氛圍格格不入。
蕙娘就是心底挂念權仲白,也挂念她的宜春票号,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再擔心也沒什麼用,便索性把兇懷放開,隻是盡心侍奉長輩,教養三個小的。
偶然得了閑,便把喬十七提出來,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些神秘組織的信息,但喬十七卻頗為硬氣,仗着蕙娘不敢對他用刑,雖然言語态度,都還十分恭敬,可一問到這方面的事務,不論蕙娘如何逼問,他隻是淡然含笑,都還了一個不說。
如今不論是京裡還是良國公府自己的事務,都等着靜宜園裡給一個結果出來,而這個結果,靜宜園竟是半點都不着急,足足拖了有半個月,把桂含沁、許鳳佳的步伐都拖到了北上的海船上,皇上這才開恩,一口氣召見了内閣諸臣并六部尚書,并順便把自己前一陣子重病的消息給公布了出來,算是昭告天下,“朕躬如今甚是安穩,你們也不必太費心啦。
”
既然皇上未死,一切自然如常,牛淑妃――現在是牛準皇貴妃了,便不失時機地求見皇上謝恩,就連太後、太妃,都派了人往靜宜園問皇上的好,一應種種表面文章,自然無須多言。
就連老太爺都打道回京城去了,他有點遺憾,“牛家居然還沉住氣了,他們要是輕輕一動,場面可就更熱鬧好看了。
”
“太後要是已經故去,沒準他們還真按捺不住,”蕙娘笑着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牛家吃過虧的,還不至于那麼沒記□。
”
要不是如今的太後,當時的皇後太過着急,現在的新大陸上,就不至于多出一個魯王了。
老太爺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他笑了,“也好,皇上畢竟是一代英主,他要能在皇位上再做三十年,我們大秦中興的日子,就能多延續幾天喽。
”
人老了,說起話來就透着看破世情的味道,老人家灑然一笑,登車去享他的清福了,倒是把成堆的俗事,留給了蕙娘。
第一個,便是那瓦特的下落,因前番朝廷局勢緊張,誰也沒耐煩辦這個,如今蕙娘便派人去和宗人府裡管着這事的官兒套近乎,又走了鄭家的關系,從他手中要到了這批人的名錄,奈何這全是用漢字寫就的,隻尋出七八個姓名發音相近的人名來,又要派懂得洋文的管事們,前去兜搭。
忙活了數日,終于尋到了一位瓦特,不過此人今年才二十多歲,并無一點成績,也就是個默默無名的學童而已,如今的洋廠造辦處,正如火如荼,忙着集結衆人的力量,來造個新式紡紗機出來,這紡紗機據說在本土原名‘珍妮紡紗機’,正是奇巧之物,有了它在,一人能織出三四人分量的棉紗來,也就是因為這番本事,這發明紡紗機的兩夫婦,被織工們驅趕得無處容身,連工廠并家園全被搗毀,倉皇之下,聽說孫侯要招攬西方工匠回去,便攜家帶口地,帶藝投奔了過來。
早在船上,就開始改良原有的發明,誓要造出比原來機器更進一籌的産品。
這群工匠也都希望有人能作出成績,他們不至于被遣散了,或者是送回老家去,因此都踴躍幫助,瓦特也在其中,但卻沒顯示出什麼特出的才能。
他平時閑來無事,的确愛擺弄蒸汽機,但到目前為止,都不過是個人的愛好,沒能做出什麼名堂。
蕙娘和許少夫人,雖隻有一面之緣,但卻對她深信不疑,這瓦特沒本事就最好了,把他弄出來,再方便不過。
因宗人府管着這件事的就是鄭家門生,桂含春出面打了個招呼,她又和皇上那裡主要同她聯系的李公公随便一提,不到十天工夫,這個瓦特合了十個年輕工匠,就被送到焦家手裡,算是頭前那門生意的添頭。
蕙娘立刻給許少夫人寫了一封信,連瓦特一起,一道送去了廣州――雖然桂含沁和許鳳佳要上京述職,但他們的家眷,卻還留在廣州呢。
第二個,便是預備在權仲白回家以後,和家裡人攤牌的事,蕙娘有心了結了權季青,因此近期格外留意他的動向,但權季青最近乖得很,連門都不大出了,成日便縮在安廬裡,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并不要家裡人來服侍。
蕙娘在不撕破臉的情況下,亦沒得辦法,将他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第三個,就是預備權仲白回家的事了,權仲白已和她打過招呼,在他回家之後,要用特制藥水洗浴,兩三天内也不打算看兩個兒子,蕙娘自然更不敢冒險,又要為他安排住處等等,雖然她神通廣大,性格剛強,身邊又有人相幫,但至此,亦不得不感到煩難,權仲白回來當日,要不是擔心她去見了權仲白,回來再見兩個兒子,也是過病,她倒是真想同他秉燭夜談,把心頭的煩惱好好地倒一倒。
不過,權某人雖然忙碌,但心裡也不是不惦記着家裡,他稍微休息了一夜,又令蕙娘将他的衣衫全都燒去,便和蕙娘商量,“剛好這幾天也不能見兒子,不如便把季青的事解決吧,一會你提了喬十七,我們一道往國公府去?
”
蕙娘還惦記着問他皇上究竟得了是什麼病,可看權仲白的意思,倒未必想要和她說,她沉吟了片刻,也就不再多問,而是選擇先将這心腹大患解決,她把兩個兒子留在家裡,令人提了喬十七出來,由熊友等人護送,自己和權仲白坐了一輛車,便一道往國公府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天資有限也是沒辦法的事呀……
今晚開始,禦媽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