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省城大觀園真是一個熱鬧的場所,那些打拳的、賣藝的、說書的、唱戲的、變戲法的、要飯的、演雜耍的、把大觀園弄得是熱熱鬧鬧.濟南人有事沒事兒,總願意往這裡湊個熱鬧,看個小玩藝兒,也好暫時放下心中的那麼多的愁苦事兒。
就在大觀園的東南角,有一個小戲班,叫做長樂天,占據了一個不大的地方,上演着濟南人喜歡的呂劇節目。
那時候,唱戲的演員叫做小學徒兒,小學徒是哪裡來的,都是苦命的孩子,大人不要的,或者是沒爹沒娘要飯的,當時學徒裡有兩個小學徒兒,一個叫做戲子,大名叫潘小安,一個叫做妞兒,大名月英,他倆在戲班子的苛刻教育下,漸漸地長大成人,慢慢地成了台柱子。
轉眼間,37年的12月27日,日本人已經占據了濟南,這又給貧窮、落後的濟南人雪上加霜,但是日子》無>錯》小說www.再窮,總還得過啊,所以長樂天照常的還是天天唱戲,上演着戲台上的悲歡離合。
有一天,戲班正在上演着呂劇《鬧房》,這是一曲妙趣橫生的小故事。
講的是王天寶與李海棠青梅竹馬,成年後天寶家道敗落,海棠不毀前約。
新婚之夜海棠擔心天寶貪圖嶽丈富貴不肯上進,多次出言相譏,三次掀天寶于床下……天寶人雖窮而志不短,夫妻吐出心聲言歸于好的小故事。
潘小安演的是王天寶,他抑揚頓挫地誇獎自己的媳婦李海棠長得漂亮:“借燈光偷偷把娘子看,攤了個媳婦賽天仙,黑黑的頭發,白白的臉,杏眼兒桃腮,她的眉兒彎,她自幼俊俏惹人愛,這幾年強似那幾年,為什麼低頭不說話,看樣子準是害羞啦……”
兩人一番親熱後,李海棠心裡想着唱道:“自幼青梅竹馬在一起呀,俺二人情同手足定了親,做新郎呀他未曾打扮,補丁衣服穿在身,一雙穿山鞋還是半新,未出嫁都說俺攤上一個窮女婿,嫂子說過了門,就抱着瓢要飯随後跟,為此俺和爹爹吵過嘴,立志不謙丈夫貧,我愛他從小就是個忠厚人,今晚上我與他說上幾句風涼話,就看看他的反應該如何……”
李海棠就逗他說:“要想上床睡,先得對對子,要是對不上,就不能上床睡。
”王天寶不滿意地說:“這是哪家的規矩呀,我要是真對不上,就不能上床睡覺了啊?
”
王海棠唱道:“一對魚兒兩隻眼?
”王天保對道:“比目雙魚水中歡。
”
王海棠問道:“一梗周結花兩朵?
”王天保對道:“誰不知叫做并蒂連。
”
王海棠說道:“兩隻蛤蟆七條腿?
”
王天保答不上來了,隻能說:“隻能是一條蛤蟆三條腿,這就叫三條腿的蛤蟆――難纏。
”
兩人上床睡覺的時候,看着都是娘家陪送的被子,王天保說:“以後就沾你娘家的光啦?
”李海棠眉頭一皺說:“以後你就指望沾光過日子嗎?
”。
王天保說:“那是啊,俺家窮沒辦法,以後就沾你娘家的光啦!
”
王海棠聽了心中一愣,心裡想道:“聽了言來我紅了臉,丈夫過日子要把光沾,如果他懶懶惰惰不正幹,可叫我枉費心機落埋怨,空高興一場撲青天,是真是假我拷問他一番。
”于是有了王海棠說這些被子是俺娘家的,你不願意睡在上面就請自便,第一次把王天保擠落在床下。
唱戲怎麼叫唱得好啊,那就是假戲真唱,王海棠也好,王天保也好,真是把戲當成真事唱了,當然演得好,這戲博得了台下的一片片的掌聲。
就在戲演完了的時候,一個日本人上來了,對着王海棠鞠了一個躬,說道:“我是日本皇軍,我叫中村,你演得太好了,請你到我們日本皇軍的地方唱戲的,也就是唱這個戲。
這個戲叫什麼,鬧房,也叫我們日本人鬧一次房。
”
月英年紀小,看着穿着黃軍裝的日本人上了台,還是一個軍官,挎着指揮刀,當時就有點兒吓傻了,急忙躲在了師哥潘小安的身邊。
潘小安急忙客氣地對中村說:“中村太君,你好!
我們這是演戲,不是什麼真事兒,再說,我們的戲一個人演不了,得有一個班子,我們的戲班子不出外演出。
”
潘小安說得不出外演戲那是假的,唱堂會也是出去的,可是就是不能給日本人演戲。
這些日本人是幹什麼的,就是一個個的禽獸啊,要是到他們那裡演戲,那不是送肉到狼穴虎口裡去嗎!
中村太君也很客氣,笑着說:“那就請你們的班子一塊兒去唱戲吧!
我們日本人的,大大的喜歡中國的戲,特别是這個鬧房,很熱鬧的,很搞笑的,一定會大大地提高我們日本人的士氣。
到了我們那裡,我們讓你們吃我們日本的大米飯,日本人的壽司,還有日本的大阪燒,那是很好吃的,你們中國人沒有吃過。
”
潘小安搖了搖頭說:“我說過,我們的戲班子是不出去演出的。
你們日本人的小吃,我們更是吃不慣,大觀園裡什麼好吃的沒有呀,不稀罕你那些日本小吃。
”
潘小安的一再拒絕,真把中村氣急了,臉色一變,大聲地吼道:“八嘎!
你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禮貌的大大的不懂。
你的真正當家的不是,把你們戲班子的頭頭叫來,我要和他說話。
”
這個中村還是個中國通,知道潘小安隻是一個一般的小學徒,也當不了什麼家,所以非要戲班子的班主出面說話。
戲班班主一面天隻好出來和中村交涉,這個一面天是個軟骨頭,知道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不能和日本人硬頂,隻好說軟話說:“中村太君,中村太君,我們的戲班确實不外出演戲,但是你非要我們演出,我們也沒有辦法,隻好破例地出去演一出。
”
潘小安一直對一面天使眼色,叫他萬萬不能答應日本人的要求,可是戲班班主一面天也有他的難處啊!
要是不答應,别說是中村的日本軍隊不滿意了,這事要是捅到憲兵隊裡頭去,随便給按上一個反抗日本人的名聲,那就隻好吃不了兜着走了。
晚上,整個戲班湊在一起,研究起到日本人那裡演出的事情。
月英龜縮在一個角落裡,就像一隻無依無靠的小鳥,在靜靜地等待着大家的發落。
她不時地小聲地嘟囔着:“叫我給日本人演出,我害怕,我害怕,我不去……我不去……”
潘小安對班主發牢騷說:“師傅呀,這些日本人都不是人,到了他們那裡演出我們這些大男人倒沒有什麼,可是小妹月英危險啊!
”
一些師兄弟也七嘴八舌地說:“這些日本人,殺害了我們多少中國人,強奸了我們中國多少女人,數也數不清,躲還躲不及呢!
哪能往狗嘴裡送呀。
”“誰說不是呀,小月英又年輕又漂亮,哪能送到鬼子營裡去啊!
”“這個演出是萬萬不能去的,實在不行,戲班就是解散了,也不能去啊。
”
可是班主一面天是個死犟筋,醉死不認半壺酒,還是強調說:“可是我們戲班老老少少二十多個人,要吃飯呀,我們都是好良民,又沒有和他們作對,我就不信他能怎麼着我們。
再說,這都是日本人的天下,跑到哪裡去,也跑不出他們的手心呀。
”
向着班主的幾個人也糊塗地說:“我們這是濟南,是省城,日本人能怎麼樣,他們不是也有司令部嗎,司令部裡不是也有管日本人的嗎?
他們要是敢對月英怎麼樣,我們就告他去。
”
潘小安聽了大發脾氣道:“你以為這是國民政府啊,就是國民政府也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何況這是日本人了,他們哪裡還有向着我們的道理。
”
直到這時,班主隻好說熊話了:“我已經答應了那個中村,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吧?
總不能戲班子為着這個事不演戲了,一跑了之呀?
”
潘小安想了想說:“如果非得要去,也得有非得要去的辦法。
”
“你說說到底有什麼辦法?
”一面天就好像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問潘小安。
潘小安隻得在他的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戲班一面天笑了,說道:“還是我的徒弟聰明,沒有白白培養你這幾年。
”
可是月英還是不願意去,戲班班主一面天好說歹說,才做通了她的工作,讓她随戲班一塊兒到鬼子營裡去演戲。
鬼子聽戲的地方也是在露天地裡,因為濟南的地方小,兵營裡沒有這麼大的戲場。
底下的鬼子兵整齊地坐滿了一排一排的,都抱着槍,戴着锃亮的鋼盔,旁邊是站崗的日本哨兵。
又因為城市裡人口稠密,總是保不住演戲的秘密,不遠的地方,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戲迷,圍在遠處觀看。
先上來戲演得還算順利,因為許多鬼子不懂中國話,不過是那句話,洋鬼子看戲――傻了眼,隻是看看熱鬧。
随着劇情的發展,再加上許多漢奸翻譯說了日本話,這些日本兵知道了劇情了,就一個個地說笑起來。
“這個中國的小娘子可真夠lang的,比我們日本的女人可有意思多了。
”“看了這個中國的小娘子,我晚上可就睡不着覺了。
”“鬧洞房,有意思,有意思,今天晚上我就要和她鬧鬧洞房。
”
當演到了王海棠唱道:“你要想安眠也不難,有個古人對你言。
宋朝有個呂蒙正,他是一個無知無識的呆頭男,他相府趕集接了彩,劉丞相見面将他騙,十兩銀子退了婚,他就該苦苦哀求把高攀,為什麼一賭氣就回到了寒窯間。
為什麼父女反目親腸斷,相府裡趕出了劉瑞蓮。
夫人她差人送去米和面,為什麼惹得蒙正翻了臉,他為什麼榮華富貴他不愛,為什麼榮華富貴他不沾,他是個不知好歹的傻秀才,你說說他是憨來他是呆?
”
王天保針鋒相對地唱道:“你光知道又憨又傻的呂蒙正,還有個不知好歹的王寶钏,抛彩球砸中了薛平貴,傻頭傻腦放着體面不體面,王丞相奪回彩球把婚配,放着王公貴族她不愛,為什麼跟着平貴受饑寒,薛平貴吃糧當兵西涼去,她為何苦苦等他十八年,她為何不去娘家去借貸,她為何武家坡受煎熬,真是個無知無識的呆頭鳥,你說她是傻來她是呆。
”
兩個人越說越氣,王天保要上床睡覺,王海棠一下子又把他掀到了地上。
這一下子,惹得日本兵哄堂大笑,日本兵又議論開了。
“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到底哪個人是對的。
”“這就是中國人的文化了,看不懂,看不懂。
”
漢奸翻譯假充内行地用日本話說道:“這是王海棠女士在試探着王天保君,看看他的心裡到底想得怎麼樣?
這是王天保君在說着反話,說王寶钏傻,其實也就是說王寶钏不傻,是她的對丈夫的愛心。
”
日本人聽了還是直搖頭:“我的還是沒有聽明白,還是沒有看明白。
”“怎麼上個床這麼難呀,直接上去不就得了。
”“小林君,看你說得,那就太沒有情趣了。
哈哈……”
日本人嘀咕了一陣子,還是看明白的少,沒看明白的多。
中村的意思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趁着演戲,好縱容日本兵留下王海棠,她也要和王海棠來個“鬧洞房”。
戲演完了,演員對着台下的觀衆謝完了幕,鬼子兵也排着隊撤出了台下的場子,就在這時候,突然幾個日本兵到了台上,領頭的一個正是中村。
他的手一擺,幾個日本兵就上去了,對月英嚷道:“快快跟我們走,快快跟我們走,我們日本皇軍大大的,也要鬧鬧洞房。
”“我們隻要這個王海棠女士,别的統統的不要。
”“快快的!
快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