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關愛盛情,孔晟銘感在心。
隻是孔晟萬萬不敢抗拒朝廷昭命不從,不管河南道如何兇險,孔晟也自當義無反顧、奔赴國難,披肝瀝膽報效朝廷。
”孔晟慨然道。
他這番話當然帶有一定的表演成分,說給李輔國聽的。
并不是作秀,而是若不如此,又如何來婉拒李輔國的“招徕”?
隻有這樣慷慨激昂、飽含社稷大義,李輔國才會沒有話說,甚至不會心生反感。
李輔國暗暗皺了皺眉,卻是不肯再勸了。
以他的心性和為人,能開口給孔晟指條路,已經算是破天荒的了。
既然孔晟不識時務,他也不可能強求。
李輔國心道:這小厮終歸還是年幼,一根筋,熱皿沖頭,口口聲聲忠君報國,卻不知那河南的兇險,此去睢陽兇多吉少,甚至于還到不了睢陽任上,就要在亂軍中丢了小命。
但李輔國轉念又一想,這小厮雖然昏了頭、愚不可及,卻知感恩回報,區區兩百貫錢不打緊,難得的是這片誠心。
既然如此,雜家就給他幾分薄面,算是留下一分善緣以備将來吧。
想到這裡,李輔國也不猶豫,就滿臉堆笑地溫和道:“孔晟,雜家是愛才之人,又體恤你一腔報效朝廷的熱皿誠心,這樣吧,你孤身一人要遠道赴任也頗為不易――就借你兩個護衛吧。
”
李輔國揚手指了指身側的兩個雄壯宿衛,笑道:“此二人是禦林軍的勇士宮衛,都是從九品下的陪戎副尉、歸德執戟長上,此番雜家行道江南,天子欽點了一隊宿衛,今雜家将這兩位宮衛借給你,一路護送你去睢陽上任,也算是雜家成全你慷慨奔赴國難的一番美意。
”
李輔國笑嘻嘻地走下台來,“若是你将來略有寸進,雜家在朝廷、在陛下面前,也還有幾分面子。
”
孔晟吃了一驚。
他此番來送禮不過是虛與委蛇,沒想到李輔國倒是感念在心,竟然要借給自己兩個宮衛。
說是借,其實就是長期使用了。
天高路遙,往來不便,跟随自己去睢陽,什麼時候返回根本就是猴年馬月了。
話說回來,這是宮禁宿衛,暫時歸李輔國指揮,真正的管轄權還在皇帝的禁衛統領手裡,直接調撥使用不符合規制,也隻能稱之為“借”了。
問題在于:這種禦林軍中的最低級軍官,身手應該還不錯,留在身邊充作侍衛未嘗不可,甚至關鍵時刻可以用來發揮重要作用,不過……這種天子跟前使喚的武士,性情桀骜不馴,他們能服從自己一個小縣令的指揮嗎?
孔晟下意識地望向了這兩名神色錯愕的宮衛。
這二人一般高,身材雄壯,身着皇帝禁軍的制式铠甲,看上去倒是英武過人。
其人眼窩略微下陷,鼻梁高挺,發色棕紅,顯然又并非漢人而是異族了。
唐時社會開放通達四海,海外異族和少數民族在唐定居出仕為官乃至從軍者不計其數,宮衛中出現異族倒也不奇怪。
這兩位宮衛萬萬沒有想到,李輔國竟然将自己當成貨物一般送給了一個還未到任的小小縣令,自己二人可是宮禁宿衛啊,怎麼能變成一個少年郎的護衛跟班?
這不是扯淡的事情嗎?
!
而且,那河南道是何等的危險,讓他們随孔晟去睢陽赴任,豈不是往火坑裡跳?
但兩人又不敢不從。
李輔國是什麼人?
此人在宮中權勢沖天,深得皇帝信任倚重,作為皇帝身邊龐大宿衛隊伍中的一員,他們是最清楚不過了。
若是忤逆了李輔國的意思,不僅小命不保,甚至有可能會禍及家人。
李輔國可以随意為兩人安插上一個從賊叛亂的罪名,先斬後奏,将兩人就地格殺。
甚至,如果李輔國因此餘怒未息,還有太多太多的借口上奏朝廷,将兩人的家眷株連流放。
“你二人聽着,此去睢陽,務必要盡心盡力地保護孔晟,惟孔縣令之命是從,将來雜家自會保你二人加官進爵。
若是敢有半點怠慢,雜家決不輕饒!
”李輔國擺了擺手,一臉的威嚴。
兩名宮衛心裡謾罵腹诽,心說加官進爵個屁,保護一個小縣令能有什麼功績和前途?
這混賬太監真不是個東西!
李輔國見兩名宿衛愣在當場沒有反應,不由冷哼一聲,目光陰沉冷厲地投射過去。
兩名宿衛頓時毛骨悚然冷汗連連,慌不疊地向着孔晟行了一個嚴整的軍禮:“宮衛烏顯(烏解)見過孔縣令!
吾等自當謹奉欽差大人谕令,一路護衛孔縣令去睢陽赴任,不敢怠慢!
”
李輔國鼻孔朝天,傲慢道:“如此甚好,希望你們言而有信,不要拿雜家的命令當耳旁風,否則,雜家的個性你們也清楚。
”
如此赤果果、肆無忌憚的威脅在當面,也就是李輔國能幹得出來。
烏顯烏解臉色蒼白,再次一起躬身施禮,連稱不敢。
孔晟眸光一轉,笑了笑,微微欠身緻意:“如此,就煩勞兩位副尉了。
”
說完,孔晟再次向李輔國深施一禮:“孔晟拜謝欽差大人厚愛,他日孔晟但有寸進,必不忘大人的提攜、關照盛情!
”
“好,希望你不要辜負雜家對你的期望!
隻要你記住精忠報國,至于你念不念雜家的好,都無關緊要了。
”李輔國大笑,尖細的嗓音非常刺耳,在廳堂中回蕩着。
他其實真沒指望孔晟将來能回報什麼,甚至不認為孔晟能在這場亂局中活下來,這不過是他一時心皿來潮,随意而為,能不能結下這份善緣并不打緊。
反正他又沒有什麼損失,護衛他下江南的宿衛很多,多烏顯這兩人不多,少這兩人也不少,無關大局。
拿身邊的兩個無關緊要的仆從護衛來賣一份人情,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好了,孔晟,你且去吧,雜家累了。
”李輔國失去了耐心和熱情,表情就變得有些冷漠下來,他揮了揮手,就下了逐客令。
孔晟眉梢一挑,不動聲色地施禮走去。
他一路走出驿館,臉上浮蕩着古怪的笑容:兩百貫錢換來了兩名宮衛,這筆買賣看起來有賺不賠呢。